第45章
無心果真一去不複返,半個多月也沒見着人影。岳绮羅越來越深居簡出,常常連廂房也不出,前一天放在門口的飯菜,到第二天送飯時還是一筷未動。
沈兼離怕岳绮羅死在裏面,于是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她揪出來。
“绮羅!”沈兼離把岳绮羅的金絲雀籠子拎來了,“你再不出門我就把你的鳥掐死了!”
沒用,岳绮羅不在乎。
“绮羅,你那套冰紋茶具我賣給外國人了!”
岳绮羅八風不動。
沈兼離只能拎來斧頭要把門劈開,瞧了眼金絲楠木的雕花門,又下不去手。想了想又喊道:“岳绮羅,你再不出來我就把門劈開了!”
沈兼離剛要下斧子,岳绮羅便從裏面把門打了開來。他将将剎住勢頭,斧子就懸在岳绮羅面前,他頓了一下,忙把斧子收回來,藏在身後。
幾日不見,岳绮羅臉色蒼白的吓人,見沈兼離站在門口,便把一個皮箱子塞進他懷裏,道:“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去一趟皖南。”
“去皖南?去做什麽?”沈兼離不解。
“取東西。”
岳绮羅說完這話,便把身後的門關上,掠過他往堂屋去了。沈兼離只來得及往屋裏瞥了一眼,仿佛瞥見了幾排蠟燭,門便在他眼前關上了。
回過頭去,岳绮羅又從堂屋搬出幾個箱子,都擺在後院,又從地窖把他的槍支彈藥都搬了出來。沈兼離一頭霧水,抱着箱子跑過去問她:“绮羅,你這是——”
“別多問。”岳绮羅頭也不擡,把幾把長槍踢回地窖,又拿出十幾個手榴彈來。沈兼離愣了,把箱子放在地上,跑過去攔她,“上前線也用不着這麽多手榴彈吧。”
“此行兇險,槍派不上用場。”岳绮羅想了想,又轉身指着他道,“你不許趁機逃跑。”
“哎,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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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绮羅沒理他,一瘸一拐的回屋了。她的腿疼得厲害,魂力不夠,壓制不住她的舊傷了。但既然有人要跟她鬥,她就要鬥到底,鬥到對方俯首認輸為止。
無心坐在櫃臺後面撥着墨玉子算盤,心思卻不在算賬上面。月牙在店裏一邊逛一邊與他相好聊天,笑聲像一把珍珠撒在地上。他聽着聽着,就回到了幾十年前的天津和北平,他帶着月牙在北平度蜜月,她伴着手風琴跳舞時笑成了一朵花。
“姐姐,這方圓幾裏就屬你們家的蜜餞最入口。”小姑娘笑的甜美,“以後啊,我天天來你們家買!”
“喲,蜜餞吃多了當心牙疼。”嘴上這樣說,他相好卻是撐不住笑,也跟着她一起開玩笑。
無心在發呆,這姑娘的笑聲像有種魔力,勾的他忍不住去聽。她一笑,無心就總想起來民國初年的月牙。他不知道這姑娘的名字,因此就權且叫她月牙。
那日從岳绮羅家離開,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回去了。只是岳绮羅的性子,一時半會大概也不會消氣,他去了少不得要碰一鼻子灰。她那日提點他的話,無心不是沒有記在心裏。他曉得這個月牙有古怪,只是一時找不出證據,她一笑,無心就像丢了魂似的。因此一直沒有進展。
想到這,他又瞧了眼自己的相好,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雖不是那等千百年專情的人,但也絕對不做始亂終棄的勾當,眼下不過是誘敵之計,可不是要抛下她跟別人過日子去。
“掌櫃?”月牙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櫃臺邊,“掌櫃?結賬啦。”
無心這才發覺自己走了神,忙回過神來替她結算。月牙笑起來真好看,天真嬌憨,笑的人飄飄然,直到她走出店門好多會,無心還沒徹底從她的笑容裏走出來。
無心又掐了自己一把,怎麽又陷進套裏了。那日在岳绮羅面前發的火,現在回想起來,自己仿佛換了個人似的,蠻橫無理,口出惡言。這姑娘一笑,一皺眉,他就不再是無心了,總想着去他媽的,管他什麽正不正道,古不古怪,他跟月牙沒過夠,只想和她在一起過日子。
他把自己的胳膊都掐出了青紫,又從懷裏摸出白琉璃畫的符,貼在櫃臺裏側。其實沒用,畫符也講究對症下藥,他還摸不到對方深淺,什麽厲害的符都是廢紙一張。
貼好了符,他又去數手裏的錢,數着數着卻不對勁,低頭一看,錢裏夾着張電影票,日期就是後天。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了一行小字,說是“鬥膽約先生一同觀影”
他又看了看,确定自己沒有誤解這話裏的意思。一個素昧平生的大姑娘,竟會約他這個有家室的窮小子看電影?
無心撚着那張影票,陷入了沉思。
沈兼離跟着岳绮羅出來,先是大包小裹的坐上火車,一路到了廬州,下了火車又租了輛汽車,一直開到城外,又換了輛馬車往山裏趕路。
岳绮羅帶來的皮箱子都讓他拎,重的很,叫沈兼離苦不堪言,她又不肯讓他打開看看。又讓他把手榴彈揣在身上,自己拎着幾個空箱子,也不知是要裝什麽回去。
好在一路都有代步工具,倒也沒累着他。本來汽車開到城外,沈兼離還以為岳绮羅要拜訪的是哪位世外高人,沒成想她轉眼又雇了輛馬車,說是進山的路汽車不好走,要換馬車。
沈兼離只得下車把行李都搬到馬車上,一轉眼,岳绮羅自己已經騎上了馬,小小的人騎在高頭大馬上,他還是第一次見。
“你發什麽呆,”岳绮羅一擺頭,示意他坐到馬車廂裏,“快上來。”
沈兼離覺得挺滑稽,笑了,“怎麽能讓你騎馬。”
岳绮羅挑眉,道:“你會騎?”
“當然,”沈兼離聽了這話,不甘示弱的道,“我也是在軍官學校裏學過馬術的人。”
“好啊,你來騎。”岳绮羅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便輕盈的從馬上跳下來,鑽進了車廂裏。
沈兼離自然不能服輸,當下就跨上馬,揮起鞭子策馬前進。只是山路難行,多有颠簸,又負重前行,因此走的頗為吃力,磕磕絆絆的。
岳绮羅在後面笑了,道:“太慢了,照這個速度,我們天黑都到不了。”
沈兼離額上滲出層薄汗,不去回她。她倒從轎廂裏爬了出來,爬到馬上,兩手從後面繞過來拿住缰繩。岳绮羅軟軟的小身子貼在他身上,叫他臉上驟然一熱,一時心猿意馬,牽着缰繩的手也不會掌控方向了。
“好了,你回去吧。”岳绮羅一拉缰繩,馬便停了下來,“要去的地方不算近,若是天黑了,在山裏行走怕會有危險。”
沈兼離被趕下了馬,回到轎廂裏抱着箱子。剛落座,岳绮羅一揮馬鞭,馬兒吃了痛,撒開腿向前狂奔。他在轎廂裏跟箱子一起被颠的東倒西歪,眼見得這馬車快要比山路上的汽車還要快,岳绮羅鞭花揮的熱鬧,人卻穩穩的坐在馬背上。沈兼離懷裏抱着皮箱子,手上扶着廂頂的木頭,望着前面岳绮羅的背影,他服氣了。
“绮羅,你在哪裏學的騎馬?”
“我?”岳绮羅的聲音從前面飄來,像是帶着點笑意,“我騎了幾百年的馬了,比你加起來活的都長,怎麽不會騎?”
沈兼離以為自己聽錯了,幾百年?這丫頭看起來還沒有他大。
可她又太神秘,要說她真的只有外表那麽大,又沒法解釋她的身家。或許她活了幾百歲才是最好的解釋,不老不死的小妖女,她的詭異和陰森都刻在骨子裏,白天是嬌美的小丫頭,晚上就脫下畫皮變成吸人骨髓的厲鬼。沈兼離越想越覺得有趣,禁不住笑了。
但馬車越來越往深山裏去,沈兼離也笑不出來了。早幾裏地外就已經沒有人煙,再往山裏去是獵戶也不去的地方。但岳绮羅還是策馬前行,一直到了馬車也走不進去的山溝溝裏才勒了馬,喊沈兼離把箱子都搬下來。
沈兼離在車裏被颠得七葷八素,腿腳都發軟,把幾個空箱子都搬了下來,又擡頭望了眼四周。只見此處重岩疊壁,人煙罕至,溝溝壑壑似龍行蛇走,草木茂盛,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他原以為走錯了路,可轉頭一看,岳绮羅已拎着箱子往更深處走了。他連忙也拎着箱子,快步跟上。
“绮羅,你說實話。”他躊躇了半天,開口道,“你來這裏到底是做什麽的。”
“我沒有騙你,确實是來取東西。”岳绮羅瞟一眼他,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意,“廬州乃新安腹地,靈氣充沛。我不懂風水,但此地我再熟悉不過。再往前走一段,有一個四面環山的山溝,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沈兼離聽了這話,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倒也沒反駁,跟着她繼續向前走。岳绮羅對此地果然熟悉得很,沒走什麽彎路岔路,走了兩個時辰就到了一處山洞前。此時太陽西沉,已是下午時分,眼見就要傍晚了。夜晚的深山誰也說不準,連沈兼離心裏也有幾分打怵,只是岳绮羅腳上不停步,他也只得跟了上去。
進了山洞,沒走幾步就豁然開朗,再一看此處正是四面環山的腹地,多半就是岳绮羅要來的地方。方才的山洞頗為隐蔽,若非來過的人,絕不知道這山洞可以直接通到山溝裏。沈兼離心頭愈發沉下幾分,心中知道岳绮羅多半不是來此地做什麽光彩事的。
走了幾步,眼見山溝中央露出一個尖,像是什麽建築物。再走近一點,竟是個小廟,沈兼離着實愣住了,這人煙罕至的地方怎會有廟?
“绮羅,”他喊住她,“绮羅!”
岳绮羅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怎麽?”
“你确定要去那裏嗎?”沈兼離認真的說,“風水我也是只略知一二,但這地界深陷山中,陰氣極重,怎麽可能有人建廟?即使有,那廟裏也絕不是什麽善茬。”
岳绮羅笑了,朗聲道:“你不用擔心,死不了。”
見岳绮羅固執己見,他也沒了辦法,只得拎起箱子跟了上去。那破廟有些年頭了,殘破的只剩個架子,門面都不剩了。主殿倒還剩着,爛的不如土地廟,正中立着個神像,隐約能看出來是個女性形象,只是沈兼離左看右看,怎麽也看不出來這塑的究竟是誰。
他又走近了幾步,看見神像下面有一塊石牌,便一字一字讀下來:“尊涅陽郡主寶像”
沈兼離奇道:“這涅陽郡主是個什麽名堂,竟還有人給她塑神像?”
岳绮羅從旁邊走過來,凝視着斑駁的神像,緩緩道:“她叫耶律钿匿,生在遼代,三歲時便會說出前世往事,長大後又醉心邪術,因此不受喜愛,雖是皇女,但養在宗室,多年不曾見過生身父母,封郡主後,不再加封公主,也不載入族譜史冊,不葬于祖陵。”她垂下頭,瞥了眼沈兼離,“這是契丹人曾經私下裏傳過的史實。”
“這麽慘...”沈兼離咂舌,“可是,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因為我就是涅陽郡主,耶律钿匿。”岳绮羅望着他的瞳仁眼波閃動,似在回憶着什麽,又垂下頭去撫那塊石牌,“這裏,就是耶律钿匿的陵墓。”
“等等,”沈兼離覺得不對勁,“一個契丹人,遼國的郡主,怎麽會葬到皖南來?”
“原因很複雜,我不想解釋。”她繞到神像後面,“現在,你需要做的是帶好手榴彈,陪我下去取東西。”
沈兼離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岳绮羅也不知道扳了什麽機關,只聽一陣機括聲從地下悶悶的傳上來。他回頭一看,身後的地面竟隆隆震動起來,一整塊石板被機括牽着向下翻去,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地洞,直往外冒着寒氣。
岳绮羅從神像後面繞出來,手裏不知何時已點上了一盞燈。沈兼離瞪着那處地洞,心中的隐慮終于被證實,一顆心沉到了最底部。他沙啞着聲音喃喃道:“岳绮羅...你難不成...果真是來盜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