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兼離忐忑的拎着網兜回別院時,天色已經晚了,他踮着腳打開門,岳绮羅就坐在正對大門的軟榻上,靜靜地望着他。

沈兼離走過去,尴尬的笑道:“有事耽擱了,面都涼了,我去熱熱再端給你。”

“不用,拿來吧。”

岳绮羅把兩手攤開,定定的瞅他。沈兼離心道她多半是餓了,便把飯盒交在她手裏,轉身便要回屋。

“沈兼離,”岳绮羅忽然在身後叫住他,“你最近不要常到外面去,危險。”

沈兼離心中咯噔一聲,以為她又聞出了自己身上的脂粉味,但岳绮羅沒沖過來擰自己耳朵,也許只是他想多了,便笑道:“我還得去軍營呢。”

“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要害你,”岳绮羅神色頗為凝重,“總之,不許你跟生人打交道。”

沈兼離只當岳绮羅的疑心病又犯了,不置可否,口上應着:“好,不見生人。”,便自顧自回屋了。

岳绮羅坐在軟榻上,兩腳晃來晃去,堂屋裏沒有點燈,只有月光斜斜的照進來。正對的地面上畫着法陣,她的腳邊擱着只精美的漆食盒,盒蓋打開,滿盒珍馐。她抱着飯盒盯了半天,一腳把漆盒踢翻,盒中的象牙筷子骨碌碌滾了好遠,到了臺階下才停了下來。

她就着手裏的飯盒扒了口涼面條,沒有溫度的月光照在她腕上,眼仁黑漆漆的,像把一切的光都吸了進去。

她的右腿适時的疼了起來,纏臂金從手臂上滑了下來,她伸出手把它徐徐往上推,推了上去,又滑到了手腕邊,幹脆摘下來狠狠往地上一摔。她這幾日消瘦了不少,原本已經幾百年沒有安生日子,近來更是腹背受敵。纏臂金摔在漆飯盒上,把盒子都砸裂了,雪白的米飯散開來,露出裏面一根變成漆黑的銀針。

岳绮羅從軟榻上站起來,僵硬的膝蓋喀拉響了一聲。像有什麽東西碎了,汩汩的流出一股溫熱的液體來。她不怕痛,卻很怕渾身酸痛乏力,怕這種疲憊的感覺。

她是不能夠感到累的,她是沒有腳的鳥,一旦掉下來就是粉身碎骨。

雖然嘴上答應了岳绮羅,但軍營還是要去,與友人的約也要赴。次日林淮清又約他出來吃飯,地點就定在西餐廳裏。沈兼離許久沒吃過西餐,久別重逢,倒很新鮮。

林淮清還是老一套,勸他重回戰場,前線一瀉千裏,節節敗退,司令部裏有段日子沒來過好消息了,沈兼離倒想回去,只是總邁不過心裏的坎。

“邁不過也得邁,再不回去小心軍法處置。”林淮清切了塊牛排扔進嘴裏,拿刀尖指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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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也是有事纏身,一堆爛攤子且等着收拾呢。”沈兼離心不在焉的回了句,耳朵裏聽着餐廳伴奏的大提琴聲。

“你有什麽爛攤子,跟小姑娘在山上逍遙?”林淮清嗤之以鼻,“我知道你還在意王兄的事,但逝者已矣,你消沉一輩子也沒用。”

“換做是你,你能走出來?”沈兼離勉強的笑了笑,“我這條命是他換來的,沒資格做主。”

大提琴手拉起了《藍色多瑙河》,厚沉沉的絲絨感,扯成了絲,一圈圈地堆積起來。沈兼離伸頭去看,是個清秀的姑娘在拉琴,剪了短發。他招了侍者過來,排出兩枚銀元,叫他拿給那姑娘做小費。

“老沈,”林淮清抿了口紅酒,方才鄭重的說道,“我要走了,今天這頓飯,其實是來與你告別的。”

“什麽?”沈兼離一愣,“去前線?”

林淮清點頭道:“我在重慶呆的夠久了,再不出去活動活動筋骨,怕是要鏽住了。我沒有什麽別的願望,只希望你能仔細考慮一下,日後的路到底該怎麽走。”

沈兼離聽在耳中,也是禁不住一陣心酸,如今的時局,他們二人告了別也不知能否再見。被他一說,自己也有幾分心動,或許真是岳公館的日子太舒坦,慣酥了他的骨頭,是時候出去闖闖了。

正想着,旁邊的玻璃窗邊晃過去一個小影子,乍一看有點眼熟。沈兼離在腦中仔細的想了想,越想越覺得那影子像是岳绮羅的。

“我靠!”沈兼離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把林淮清吓了一跳,只見他一把抓過自己的外衣胡亂披上,又拍了拍林淮清肩膀道,“兄弟,我先走了,咱們後會有期江湖再見等我有空再找你去喝酒吧我先走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林淮清一頭霧水。

沈兼離心中連道不好,他今日是趁着岳绮羅去公館處理要務的當口才溜了出來,這萬一要讓她發現,可免不了一頓眼刀。他一邊手忙腳亂的穿外套,一邊走到門口推開了門,剛踏出半步,迎面便撞見了岳绮羅。沈兼離腳跟一轉,慌不擇路想原路返回,後心領子便被揪住,生生拽出了大門。

“張顯宗,”岳绮羅的聲音裏灌了蜜,“我昨晚跟你叮囑什麽來着?”

沈兼離看不見岳绮羅的臉,只聽得自己心跳如擂鼓,口中支吾着解釋道:“今日是朋友要走,我來踐行,你又不在別院,你看——”

便覺後領一松,岳绮羅放了手,沈兼離得了赦免,忙轉過身整理着領子。又聽岳绮羅聲音轉冷,低聲道:“早告訴你這幾日危險,你還不聽勸,非要丢了命才信嗎?”

“這大中午的,危險什麽啊。”沈兼離笑了笑,又想起來之前暗殺那事,心中仍存了幾分疑惑,“你可別再找人來故意演給我看了。”

“不識好歹。”岳绮羅狠狠橫他一眼,目光越過他往餐廳裏看。沈兼離循着目光看過去,是那個女大提琴手。

“走吧。”沈兼離拉着岳绮羅,餐廳是不想再回去了,大中午的太陽烤人,他心想還不如早些回去。

岳绮羅被他拉了幾把,方才扭轉過身向前走去。她今日沒叫汽車夫開車過來,回去的路上路過不少胭脂首飾店,她一概目不斜視。沈兼離走的無聊,遠遠在前面瞧見一扇子鋪,便來了興致,轉身問她:“绮羅,前面有個扇子鋪,你那把折扇上次被暗器割碎了,不如換一把?”

岳绮羅興致缺缺,倒是沈兼離興致很高,拉着她便往扇子鋪裏進。鋪子老板娘是個明目皓齒的小姑娘,見他二人進來便甜甜道:“先生小姐,要選把扇子嗎?”

沈兼離來了興趣問她:“老板娘,這幾年西洋扇子進來那麽多,你們的生意是不是不好做啊?”

“承蒙先生挂心,小店生意還足以糊口。”老板娘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頗是明豔。

岳绮羅無心聽他們聊天,四下打量這店面,說來也奇,剛踏進門檻她便覺着頭一陣陣悶痛,時而又鑽痛。扇子鋪裏四面牆都擺上了各式各樣的扇子,她看了幾圈,只覺頭越來越暈,眼前也一陣陣地發黑。

那邊老板娘已拿來幾把紙折扇,一一呈給沈兼離看,他把這些扇子一股腦都推到岳绮羅這邊,叫她選一選。那姑娘見此又笑道:“原來是給這位小姐用的,姑娘家怎使得紙折扇,我這兒有幾把上好的檀木扇,待我拿來給小姐瞧瞧。”

“等等。”

岳绮羅手裏握着把折扇,一根根扇骨展開。那扇子的最右邊畫着一頭老牛,腳下一片郁蔥蔥的草地,再展開一點,她的心不知為何提到了嗓子眼,一口氣在胸腔中凝滞不散,一直把整個扇面都展開來,最左邊赫然畫着株胭脂紅的珍珠蘭。

她倒吸一口冷氣,把扇子往前甩去,自己後退了幾步擡頭望去,僵在了原地。眼前櫃臺後站着的人是個身着襦裙的陌生姑娘,眉目溫潤,發上挽了只玉環。

“花月,”姑娘愣了,“花月!是你!”

“花月是誰?”岳绮羅頭痛欲裂,腦中空空的,什麽也想不起來。

那姑娘從櫃臺裏追出來,沒走幾步,不知為何向前撲倒在地。岳绮羅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扶她起來,不成想摸到滿手濕黏,抽出手一看,自己的手掌上沾滿了熱騰騰的血。

“你——!”岳绮羅大驚,忙把她翻了過來,只見那姑娘身上開了幾個窟窿,汩汩的冒着血,口中也不住吐着鮮血,卻還是揪着岳绮羅的袖口,吃力的說道:“花月...你終于...回來了...我好...好......”

“花月花月,什麽花月,我不是花月!”岳绮羅打開她的手,站起了身,只覺天旋地轉,周身的一切都在飛速扭曲着。她後退了幾步,撞進一個人懷裏,轉身一看卻是沈兼離。

“绮羅,你怎麽了?”沈兼離蹙眉問她。

她回頭一看,地面上空蕩蕩的,哪有什麽姑娘。再瞧一眼手中的折扇,又是鑽心的頭痛,她幹脆把扇子也丢在地上,推開沈兼離,踉踉跄跄的往門口走去。她此時腳也不像是自己的,只有腦子還是,便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喊着:“白琉璃!白琉璃——!!”

只是沒走幾步,腿也軟了下來,整個人像被抽去了骨頭,眼前虛籠籠的。她勉強撐住門框,殘存的意識努力去分辨眼前的情景,貼着門框滑了下來。

沈兼離在後面想扶她,又總被她推開,忽然聽她口中連喊白琉璃,他正想着這名字怎這樣耳熟,再一看,她竟倚着門框軟軟的倒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過渡章,我實在憋不出來...後兩千字是閉着眼睛打出來的,real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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