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原來岳绮羅取下皮兜子,是想充作水桶裝魚。她手中沒有魚鈎魚叉,就掰了點窩頭扔進水裏,那些黑魚不怕人,一窩蜂的湊上來。岳绮羅身手敏捷,伸手便抓,只一陣水花翻騰,手中便多了條肥碩的黑魚。
一連抓了三四條魚,岳绮羅才肯罷手,顧止系上了皮袋,拴在馬背上。月亮升起來了,水潭裏波光粼粼,岳绮羅把半濕的頭發擰成麻花辮,站起了身。她的衣服都在抓魚時打濕了,夜風一吹,涼飕飕的,她打了個寒顫。
顧止走過去給她披上自己的外套,沒出幾步,忽然聽見身後聲音不對。兩匹馬忽然奇怪的躁動起來,緊張地用蹄子刨着地。顧止轉身一看,只見黑暗中有兩點光芒一明一暗的閃爍着,他僵住了。
岳绮羅已經看到那兩點光,驚呼道:“是狼!”
那兩點光向他們更接近了一步,便有悶悶的咕嚕聲傳來,悶雷一般。顧止環顧一周,沒有見到其他可疑的光點,便說:“是匹孤狼。”
岳绮羅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狼是群居的動物,通常都是成群結隊的出現。這匹狼多半是掉了隊,興許還餓着肚子,只會比群狼更加危險。眼下她的法力不比從前,自己一人倒也應付的了,但此時她身邊還有個顧止。岳绮羅只怕自己無法同時護兩人周全。
“顧止,你先走。”她推了顧止一把,“快。”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顧止覺得這想法很不可思議,此刻他雖然也亂了陣腳,但也絕不會做出抛棄同伴的事。
“快走啊!”岳绮羅急了,用力的推了顧止一把。兩匹馬突然嘶叫一聲,顧止擡頭一看,只見岳绮羅的馬已經邁開腿向來路逃去,他心知在草原深處丢了馬就是死路一條,便也不顧面前的狼,撲過去便扯住了另一匹馬的缰繩。
但馬已受了驚,一陣死命的掙紮,顧止被它當胸踹了一腳,鐵蹄蹬在心口,痛得他血氣翻湧。他不敢放手,跌在地上也死死抱住它一條前腿。馬背上拴着的幾頭牛躁動不安,顧止知道這幾頭牛若是被驚到,發起狂來誰也攔不住。到時候恐怕連狼帶人都要在它們蹄下被踩成肉餅,一時腹背受敵,只覺命不久矣。
忽然間,身前不遠處傳來一聲狼吼,緊接着是岳绮羅的驚叫:“顧止!”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便有一個小小的身軀撲在他身上。那匹狼飛躍而起,炙熱的吐息從頭頂向他們兜頭襲來,岳绮羅翻身屈膝,想要将狼踢到一邊。還未踢出這一腿,她右腿的膝蓋僵硬的響了一聲,岳绮羅心底一沉,她一時情急,出的竟然是那條傷腿。這一腳踢得便綿軟無力,連帶着右腿一陣劇烈地疼痛,從狼的胸口擦了過去。那頭狼亮出滿口尖利的牙齒,兩只爪子向她面上破空揮來。岳绮羅翻轉過身,硬生生的挨了這一爪。
顧止被她嚴密的護在身下,只聽她吃痛的悶哼一聲,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鑽入鼻中。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伸手去扶她,卻摸到一手溫熱的鮮血,大驚失色:“绮羅,你怎麽樣!”
“我沒事,”岳绮羅的聲音顫抖着,疼的直吸氣,“你快走...你騎着這匹馬,它會帶你去找無心。”
一道紅光從她手中飛出,啪的一聲定在了馬身上。顧止順着紅光看去,卻是一枚紙人貼在了馬腿上,那馬也乖乖地停了下來,不再逃跑。顧止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一轉頭,岳绮羅已經站了起來,雙手捏了個訣,詭谲的紅光像一盞螢火在她手中氲起,一張張面目詭異的紙人像有了生命,在她身周懸浮盤旋。
“唰——”
綿軟的紙人像一道利刃般揮去,須臾間便斬掉一只狼爪。那餓狼嘶吼一聲,紅了眼,劈面便向岳绮羅咬來。它雖受了重傷,但一口牙還是寒光四射,若咬在人身上也難幸免于難。顧止一時周身酥麻,只恨自己反應不如狼機敏,此時眼看着岳绮羅要落入狼口,竟然來不及去拉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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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绮羅已經退無可退,便将頭一偏,右手紅光暴起,刺入狼頸。只聽噗的一聲,岳绮羅的紙人連帶拳頭都刺入它咽喉,又從後頸穿了出來。她抽回手,濃腥的狼血噴射而出,撲頭蓋臉的淋了她與顧止一身。
那狼在死前把一排牙刺入了岳绮羅的右肩,此時也軟軟的松開牙關,轟然倒地。顧止借着月光看出這狼足有一人多高,是匹成年的狼,即使是四五個知青一起上,也未必能将它斬殺。
但岳绮羅做到了,她一個小小的姑娘家,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她站在顧止面前,月光從她頭頂澆下來,給她照的剔透皎潔。她轉過頭來看顧止,臉上的表情陰森森,像個惡鬼。顧止卻并不感到害怕,反倒看愣了,他竟覺得岳绮羅适合這幅樣子。陰測測的,詭谲狠厲,小女鬼一樣。
此時她滿身血跡的站在草原上,眼底一明一暗泛着紅光,額心的小窩也是血紅的,她的手裏捏着枚怪異的紙人,血滴答滴答的落到顧止身上。起初他還以為這是狼血,但岳绮羅向他走了幾步,一句話也沒說,軟軟的倒下來了,他才意識到這是她自己的血。她右肩的咬傷止不住的流血,左肩上四道抓痕深可見骨。她倒在顧止懷裏,已經是痛暈了過去。
“绮羅?!”他拍着她沾着狼血的臉,心底一沉,“绮羅!!”
岳绮羅的馬自己跑回來了,無心知道出了事,拉着白琉璃便到草原裏找她。
沒出幾裏地,前方出現一個騎着馬的身影,後面還牽着幾頭龐然大物。走近一看,原來是顧止抱着人事不省的岳绮羅,馬背上還牽着幾頭牧牛。一問才知道是丢了牛,到草原深處去找,卻碰上了落單的狼。
無心看着馬背上成了血人的岳绮羅,一時頭大:“怎麽又把自己搞成這樣?”在他看來,岳绮羅三天兩頭給自己弄一身傷,光是人事不省的狀态,無心都已經伺候她三次了。
顧止的身上也到處是血,面色慘白,抱着岳绮羅的手微微發抖,道:“我要送绮羅去鎮上衛生所。”
“衛生所治不了她,再說了,你怎麽解釋?”無心揮揮手,“找個牧民家借宿吧,放心,岳绮羅死不了。”
“可——”
胡四騎着馬走上來,在岳绮羅額上一點,一絲紅光順着她七經八脈流去,在她額心一聚,便緩緩熄滅了。岳绮羅悶聲咳了幾下,睫毛翕動,竟悠悠轉醒了。
“绮羅!”顧止又驚又喜,雖不知道胡四使了什麽辦法,但岳绮羅已經醒來,眼看是無大礙了。只是她仍十分虛弱,說不出話來,顧止不敢耽擱,依着無心的話去到最近的牧民家中,留宿在此養傷了。
岳绮羅的傷好的比旁人快,到了第二日早上已經能坐起來。無心幫不上忙,是白琉璃催動內丹給她療傷,又拿出壓箱底的符咒給她沖水服下。如今特殊時期,黃紙和黑狗血不好找了,符咒也是用一張少一張,叫他心疼了半天。
岳绮羅的傷口雖然好的快,到了中午卻開始發燒,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顧止就守在她旁邊,拿冷毛巾替她敷額頭。無心覺得自己待在帳篷裏也是礙事,便拉着白琉璃悄悄出去了。
顧止在帳篷邊起了風爐炖湯水,無心就着東風喝了口馬奶酒,轉過頭瞧見白琉璃臉色青白,眼下一大片陰影,忍不住笑了,道:“你現在是知道岳绮羅這祖宗多難伺候了。”
“她好歹曾是我同族小妹,”白琉璃嘆了口氣,“雖然後來多有不和,但現在我和她公用一顆內丹,俱枯俱榮,不管也不行。”
“行了,別嘴硬了。”無心推了白琉璃一把,把手中的酒壺塞給他,“大家都幾十年的交情了,哪來的隔夜仇。”
“......你這話聽着有點奇怪,”白琉璃喝了口馬奶酒,眉頭縮成一團,又把酒壺塞回無心手裏,“你喝吧,我喝不慣馬奶味。”
“不識貨。”無心把酒壺收起來,遠望着草原深處,倒泛起了琢磨,“哎,白琉璃,你說這狼無緣無故的就襲擊了岳绮羅,是不是有些奇怪?”
“怎麽?你不要陰謀論。”白琉璃一臉疲憊,“這都什麽年代了,就算是青雲觀恐怕都化為烏有了。你是嫌安穩日子沒過夠嗎?”
“我是無所謂,但岳绮羅恐怕不行。”無心的臉色一沉,正視着白琉璃,“你老實告訴我,岳绮羅的元神是不是快要散了?”
白琉璃一愣,面色神色旋即轉冷,良久,才低低的嗯了一聲。“她已經很久沒殺過人了,這地方小,殺人容易引火燒身。她現在不用法術還好,一旦用了法術......怕是不出幾次,她就要油盡燈枯。”
“可她不是有什麽靈狐內丹嗎?”
“內丹封印還在,有也沒用。”白琉璃嘆了口氣,“我替她療傷時,給她渡了一些法力。但也絕對撐不過半年,半年之內,她若不能解開封印,恐怕......”
無心也愣了,半晌,深深嘆了一口氣。“岳绮羅這輩子過得苦,不如轉世投胎,換副好皮囊,也比現在一身病痛要強得多。”
“顧止還在那呢,她肯嗎?”
無心正要說話,一擡頭看見白琉璃身後,臉色便變了。白琉璃也轉頭看去,只見顧止不是從何時起已經出了帳篷,站在風爐邊靜靜的看他們。
“哎,顧止。”無心想解釋,“是這樣,我們說的是——”
“你不用解釋,”顧止笑着搖搖頭,蹲下去揭開風爐的蓋子,“我知道绮羅不是普通人。”
“你知道?”無心愣了,“那你不怕她是牛鬼蛇神?”
“我怕她做什麽,即便她真的是女鬼,我也認了。”
顧止說完這句話,便端着手裏的碗進了帳篷,留下無心和白琉璃兩人在外面當雕像。岳绮羅已經醒了過來,雖然面色煞白,但精神好多了。顧止在床邊的馬紮坐下,扶她坐直,“這是拿昨天的魚炖的湯,沒什麽調料,只放了鹽。你多喝點,長傷口。”
岳绮羅接過碗喝了幾口,黑油油的眼珠望着顧止,低聲道:“我剛剛聽見你在外面說的話了。”
“恩。”顧止點點頭,彎下腰在水盆裏把毛巾弄涼。
“你為什麽不怕我,”岳绮羅追問,“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你為什麽要救我?”顧止看着她,又笑了笑,“你看,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岳绮羅啞了,低下頭連喝了幾口魚湯,果然鮮美可口。她舀了一塊魚肉,伸手端給顧止吃,不料扯到了傷口,痛得她倒吸口涼氣,魚肉也掉了。
顧止見她痛的眼圈泛紅,又看見她兩邊肩膀都纏了厚厚的紗布,直往外滲血。想起她這些時日對自己多加照拂,一時心中酸楚,低聲道:“绮羅,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岳绮羅聽了他這句話,周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的問他:“你說什麽?”
“我說,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顧止靜靜的望着她,“绮羅,謝謝你。”
“我,我對你不好的。”岳绮羅心裏想着這句話,難受的緊,別開了目光,“我以前對你壞得很,從來也不在意你,還害你送了命。如今,也不過是還給你而已,算不得什麽。”
顧止見她神情躲閃,眼波流轉,不知在想些什麽。他想起自己一度人微言輕,是過街人人喊打的老鼠。流放到草原邊界,卻遇見了岳绮羅。她對自己向來百般照拂,與他一起讀書聊天,帶他到草原上散心,如今又為了救他而重傷。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低下頭澀澀的笑了。
“我還不了你什麽,”他把毛巾敷在她額頭上,道,“以後有什麽事情,即便是死,我也替你擔下來。”
岳绮羅望着顧止認真的臉,一時說不出話來,心中一陣翻湧。她又想起張顯宗當年的樣子,幾十年過去了,她快要記不起他穿軍裝的樣子。但張顯宗還在,他就坐在自己面前,換了名字,也記不得以前的事。六十年過去了,他一點也沒有變。
“恩,”岳绮羅點了點頭,“但你可不許死,你要是敢沒了命,我追到閻王殿門口也不會放過你。”
“好。”顧止笑了,端起碗,“把湯喝了吧,待會涼了就有腥味了。”
岳绮羅端起碗剛喝了一口,門外傳來一個清冽的聲音:“胡大哥,你在這裏嗎?”
作者有話要說: 斷章這種事很尴尬的,有時候連着好幾章其實是同一部分,不應該斷開。但我沒法一口氣寫上萬字,實在是困得寫不下去...
四月四號到十三號在外地旅游,還不知道怎麽抽時間寫存稿...
恭喜老岳和顧止在這一章升級為生死之交,說起來最近怎麽寫怎麽沒感覺,可能是我還很想念老沈吧,恨自己一秒。
這一卷的感情發展比較快,因為要給主線收尾,沒有太多篇幅用來暧昧。好吧,說實話,我也不想再寫老岳單方面付出情節了,像唐山海前期那樣,可以說是又虐身又虐心。心疼老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