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岳绮羅回奶粉廠的第二天,村裏又出了怪事。
這一次是衛生所的赤腳醫生,早上起來被人發現昏迷在屋中,和那兩個女知青一模一樣。幾日後,村東頭的王書記一家都中了招,人事不省。一時人人自危,膽子小的女知青都不敢在太陽落山後出門。場部為此事焦頭爛額,只是無計可施。
無心已經急了,岳绮羅卻八風不動,吃得好穿得暖,還有心思陪顧止聊天。無心這麽多年來一路求生,培養出一身的危機意識,他覺得十有八九是有人要陷害他們。
“要不,你們倆先跑吧?”
這話是說給白琉璃和岳绮羅聽的,他們兩個都是會法術的主,事情一旦落到他們頭上,長了十張嘴也未必能說清。
沒人回答他,無心擡頭一看。白琉璃已經窩在他的床上睡着了,把被子全摟到自己懷裏。岳绮羅坐在床邊納鞋底,針插在鞋幫裏許久不動彈,低低垂着頭,也是睡着了。顧止坐在桌邊抄書,裝作是聾子。
無心氣的把外套擰成股,卷起來在桌子上一頓猛抽,吵醒了岳绮羅。又走到床邊對着白琉璃一通劈頭蓋臉的打,口中喊:“起來,起來!”
無心認為這兩人越活越窩囊,很是不像話。
岳绮羅從女煞活成了老婆婆,該鬥的也不鬥了,成天只想跟顧止混日子。白琉璃自從得了肉身,也成了社會閑散人員。如今大難臨頭,卻躲也不躲,成天琢磨着跟小姑娘套近乎。
無心不能坐以待斃,他要去試試龔紅梅。
第二天無心下了工,拖着岳绮羅和顧止去食堂吃飯。白琉璃早坐在了桌子前面,見無心來了,便招呼他:“無心,你聽說沒有,那幾個人被送到省會醫院了。”
“送?送也白送。”送到中央醫院也是白搭,若沒人解開法術,只怕這幾個人要當一輩子植物人了。
白琉璃笑道:“我是羨慕他們能回城。”又問對面的龔紅梅,“小龔,你想不想回城?”
龔紅梅低頭笑了,小聲道:“想呀。”
無心提起興趣坐過去,問她:“龔同志,你家是哪的?”
龔紅梅眨眨眼:“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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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當地人嗎?父母叫什麽?有沒有兄弟姐妹?”
“滾,你查戶口嗎?”白琉璃煩的不行,一把推開他,“你去那邊吃去。”
無心去了,回來的時候端了一碗熱騰騰的米飯,放在龔紅梅面前,殷勤的勸她:“龔同志,你多吃點。”
龔紅梅很茫然,看了眼無心,又看了眼白琉璃,遲疑的搖了搖頭:“我...我吃飽了。”
“你就吃一口,吃一口,啊。”無心不依不饒。
龔紅梅拿起筷子,夾了口香糯的白米放進口中,嚼了嚼,緩緩地咽下去。
無心盯着她吃完這口米飯,奇怪的問她:“完了?”
“......恩。”龔紅梅點了點頭,看着無心,眼裏有點害怕。
“你再吃一口,”無心不容分說的把碗推近了點,“吃完它。”
龔紅梅求助的看了眼白琉璃,想求他解圍。白琉璃也無計可施,知道是無心在試探她,便也沒了詞。龔紅梅孤立無援,很可憐的拿起了筷子,一口口把白飯塞進肚子。
一碗飯見了底,連個米粒也沒剩下,無心很是失望,盯着她問:“怎麽樣?可有什麽感覺?”
“沒有呀...”龔紅梅撲閃着睫毛,完好無損的坐在無心面前,魂魄是完好的,肉身也沒有損壞。見無心一直瞪着她,便砸了咂嘴道:“好像...有股鐵鏽味?”
無心敗了,他把自己的血混在了飯裏,給龔紅梅吃下。她果真是個普通人,不僅不是妖,身上連半點法術也沒有。他的線索又斷了,不知道是誰做的手腳。除了龔紅梅,這村子裏難道還有另外的可疑人物?
白琉璃忍無可忍,臉上卻還有些自鳴得意,便擡着下巴瞅無心:“滿意了?”
無心啞口無言,走到一邊去找岳绮羅,她正和顧止坐在一起吃飯,見無心來了,一雙烏濃的笑眼便投到她身上,聲音裏也挾了笑意:“無心,之前說要配給牧民的名額,你聽到什麽風頭了嗎?”
無心沒精打采的回了句:“沒有。”
岳绮羅想和顧止兩個人去草原上逍遙,當個甩手掌櫃。無心也想,他向來活的得過且過,累了就離開凡世,跑到山野裏過幾十年再出來。如今遇到這些爛事,他自己是不會被牽連進去的,無非是想替白琉璃和岳绮羅打點打點。只是這兩人都是扶不上牆的阿鬥,他也懶得周旋,還是混日子舒服,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着呢,關他什麽事。
他一邊想着,一邊取了副碗筷給自己盛菜。剛夾了兩筷子,外面連撲帶跄的跑進來一個知青,面色驚恐之至,滿頭滿臉的煤灰。他跑進來時給門檻絆了一下,撲倒在地上,爬起來不管不顧的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無心愣了半天,把筷子一摔,站了起來。旁邊的岳绮羅盯着知青,臉色一點點變白。顧止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只是看見岳绮羅臉色不對,想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又顧及到旁人,最後還是按了按她的肩膀,靜靜地望着她。
岳绮羅看了眼顧止,心中敲起了鼓。她不怕死人,但怕顧止又出事。她現在患得患失,什麽事一扯到他就成了喪家犬,她只怕自己護不住顧止。
正想着,無心一把扯她起來,道:“走,去看看!”
死的是文工團團長,十八歲大的姑娘,死的太慘了。屋子裏滿地滿牆都是她的血,她就躺在地板中央,身體旁邊用她的血畫着一個法陣。她的四肢都斷了,連着皮,關節處軟軟的凹陷下去。一柄鋼刀穿透了她的胸口,又有幾柄匕首穿過她的咽喉,手腕,腳踝。她是被人釘在地上的。
團長的臉血肉模糊的對着無心,她的皮被人劃花了,死不瞑目。無心看的心中絞痛,他想起來月牙,也是和她死的一模一樣,看着難過。
屋裏滿地都是黃紙,符咒,人骨,全是法器。整個村子的知青都跑來看,人群中沉默的可怕。場部瞞了那麽久,到底還是瞞不住了。這些封建迷信牛鬼蛇神全攤開在知青面前,再厲害的一張嘴也沒法瞞天過海。
良久的寂靜中,有人顫抖着喊了一句:“回城...我要回城!”是個小姑娘,被慘狀吓得口不擇言。她這句話還沒說完,便被人捂住了嘴。
但捂住了她的嘴,卻捂不住所有人的嘴。喧嘩像沸水一樣在知青間彌漫開,有人已經打了退堂鼓,有人後知後覺的開始反胃,跑到屋後吐了個痛快。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我們要給吳同志報仇雪恨!”便又有一群年少的男同志激昂的附和,像是回到了批鬥的年代。
一片吵鬧聲中,無心底下身撿起一張紙,是個紙人。但這紙人剪的粗劣,只有個輪廓,岳绮羅的紙人有鼻子有眼,還剪了小辮子,這不會是她的。無心把紙人遞給岳绮羅,她沉默着看了半晌,擡起頭看了看無心,一句話也沒說。
無心沉聲問她:“怎麽辦?”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岳绮羅盯着地面上的血陣,“既然來了,就讓它了結在這吧。”
無心笑了:“這就對了,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你可算回過味了。”
白琉璃也湊過來了,沉默的打量了半天,道:“岳绮羅,看上去像是你的手法。”
“不,他只是了解我。”
岳绮羅閉上眼,又想起自己在文縣橫行的那段日子。殺過數不清的人,愛過人,也恨過人。她殺人從來不顧忌手段,殺的痛快才盡興。她胡作非為時總有張顯宗在她身後護着她,給她源源不斷的供腦漿進補。她殺月牙的時候,讓張顯宗把她釘死在床板上,又看她的臉不順眼,拿刀子劃花了。殺文工團團長的人到底是誰,連這種隐秘的細節也能了解?
“大家都靜一靜,靜一靜!”岳绮羅擡頭看了一眼,是牛大榮跳出來了,站在人群前面張開手臂,“這一定是反革命分子幹的!他們是為了瓦解我們的力量,打壓我們的鬥志!同志們,我們一定要抓出這個反革命分子,讓吳同志的血沒有白流!”
“對!”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
“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
一時間群情激憤,四下的人都舉起拳頭吶喊着,揮舞着。幾個膽小的姑娘止住眼淚,也怯怯的跟着舉拳吶喊。岳绮羅冷冷地看着他們,眉眼沉下來,眼中只剩下滿地的血。她多年沒吃過人肉,沒聞過血腥味。此情此景,勾起了她封存的回憶,她已經太累了。
人群中站着四個不合群的人,像一根突兀的銀針。不知是誰推搡了岳绮羅一把,讓她向前搶了一步,傷腿在地上一杵,絲絲地疼。牛大榮因此瞧見了岳绮羅,她小小的影子站在人群中,有點可憐的意味,看得他心頭一熱,生出保護她的念頭來。文工團團長死的這麽慘,他不想看岳绮羅也落得這種下場,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是該娶到家裏好生供養的。牛大榮決心要保護她,不讓那個小白臉顧止逞英雄,搶了他自己的風頭。
岳绮羅呆膩了,轉身要走。旁邊的白琉璃一直捂着龔紅梅的眼睛,不讓她看到屋裏的慘狀,她一雙晶亮的眼仁就透過指縫驚恐的瞪着,與岳绮羅對視着。她睨了一眼,疲憊的收回目光,扒開人群走遠了。
岳绮羅走了幾步,忽然聽見後面有人叫她,轉頭一看卻是牛大榮。他不知何時抛下了一群義憤填膺的知青,追了上來。
“岳同志,你怎麽一個人走了?現在村裏不安全,還是要小心為上!”
岳绮羅站在原地靜靜地瞅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她在等着牛大榮露馬腳。
“岳同志,你怎麽不說話?”牛大榮以為她是被吓到了,不敢說話。便從口袋裏東摸西找,翻出一包餅幹來,塞進她手裏,“你吃餅幹,壓壓驚。”
那包餅幹被牛大榮握了半天,有點碎了,包裝上還有他的餘溫。岳绮羅看了半天,隔着包裝把餅幹捏成了碎塊,慢悠悠的嗯了一句:“恩,那我走了。”
岳绮羅說走就走,頭也不回。牛大榮望着她的背影大失所望,知道她這一走,下一次同她說話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她成天和顧止混在一起,也許真的發生了什麽不清白的事也說不準。牛大榮越想,越覺得自己窩囊,可恨,怎麽就被那小白臉處處壓着。當下便心中一橫,喊道:“绮羅,你等等!”
岳绮羅僵住了,轉過頭看他:“你叫我什麽?”
牛大榮渾然不覺,還繼續說:“我聽說,最近鎮上——”
“我問你,你叫我什麽?”岳绮羅幾步走過來,眼中帶了點危險的意味。她扯動嘴角,眼中湧上一股厭惡,“你也配?”
牛大榮懵了,他不知道岳绮羅為什麽會露出這一面。
“牛大榮,我勸你給我安分一點。”岳绮羅冷冷笑道,“我知道一直以來都是你在給顧止找麻煩,我忍過了。你若再來招惹我,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聽見顧止這兩個字,愣愣的說:“顧止是黑五類,是下鄉來接受再教育的,做點苦活累活又怎麽了!小岳,你不要成天和他混在一起,他是顆大毒草,是會腐蝕你的!”
“哈!”岳绮羅嗤笑一聲,“顧止是什麽樣的人,我用不着你來告訴我。他即便是惡貫滿盈,也輪不到你來說道。我勸你還是少來管我的閑事,也少去給顧止添堵。聽懂了嗎?”
牛大榮望着岳绮羅,心底巴掌大的涼了一塊。他是懂了,原來岳绮羅是讨厭他的,她竟真的和顧止不清白!眼看着她轉身要走,他也不管不顧的走上前去扯她,說:“小岳,你怎麽一心向着顧止!”
“你滾開!”岳绮羅一把甩開他,怒道,“你聽好了,我就算不向着全天下人,也要向着顧止。和你半點關系也沒有!”
牛大榮松開她的手臂,向後退了一步,仿若五雷轟頂,四肢骨骸都在響雷中酥麻疼痛。他傻住了。
岳绮羅拍了拍袖子,露出一幅嫌惡的表情,冷冷道:“愚蠢。”
牛大榮像給針刺了一下,他連遭岳绮羅羞辱,已是心中羞憤難當。她這句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給牛大榮當頭一擊,激得他惱羞成怒,什麽也不顧了,沖上去便道:“好啊,你去找那個顧止吧。不過一個資本主義反革命,你不知道罷,他以前在廣東,可是犯過流氓罪的!”
岳绮羅僵住了,良久,她回過身走了幾步,定定的望着牛大榮,聲音顫抖:“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我在拖劇情...不行,要趕快寫了,現在速度太慢
提前劇透顧止是被冤枉的啦,小顧這麽乖不會耍流氓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