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無心和白琉璃兩個人合力把顧止架到床上時,他的意識還沒有恢複。顧止的身上已經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又潑了鹽水,他是痛暈過去的。白琉璃身上只有一點傷,沾了鹽水已是火辣辣的痛。岳绮羅的狀況也不樂觀,後背的傷口仍在不住的滲血,但她已經瘋魔了,紅了眼,感覺不到疼。
“岳绮羅,你冷靜一點。”無心想去安撫岳绮羅,她此刻渾身顫抖,額心的朱砂痣要滴下血來。
但她耳中什麽也聽不見,天地間只剩下顧止一個人。他氣息奄奄的躺在床上,嘴唇白的和面皮一樣,他全身上下都是冷的,怎麽捂也捂不熱。顧止的血腥味鑽進她鼻中,聞的她幾欲嘔吐。岳绮羅想救他,可她的魂術只能救自己,救不了別人。她轉身望着白琉璃,眼神中帶着罕見的絕望。
“胡四哥,”岳绮羅吸着氣,小聲說,“我求你救他。”
“好,我救他。”白琉璃不忍看到她這幅樣子,“你別這樣。”
白琉璃能救自己,也能救岳绮羅。但顧止是人類,他的身體不受法力供養。白琉璃沒有辦法,只能用凡人醫生的藥和方法醫治他。顧止最嚴重的傷在後腦,恐怕會有淤血,其他的皮肉傷敷過藥便無大礙。他被潑了冰水,又在風中晾着,一時寒氣侵體。到了深夜,便發起高燒來。
岳绮羅一直在顧止床邊守着,白琉璃已經精疲力竭,回去睡了。無心不敢回去,又熬不下去,便在堂屋的桌子上趴着睡到天亮。一進屋,岳绮羅還坐在床沿盯着顧止,竟是一夜未合眼。
“不是吧,岳绮羅?”無心驚得合不攏嘴,“你是被誰上身了嗎。”
岳绮羅擡頭看了一眼無心,神光倦倦,她的臉色也和顧止一樣蒼白。昨晚的批鬥在她頰側留下一道劃傷,因為有她自己和白琉璃的法力,已經好的差不多。但顧止不會有這麽幸運,無心看見他額頭上的傷口,還是觸目驚心的一片紅。
無心嘆道:“他們是真的想打死他。”
岳绮羅沉默的握着他的手,昨晚的顧止像個冰塊,但現在顧止的體溫燙的吓人,是一個小火爐。她望着顧止緊閉的雙眼,覺得自己留不住他了。
“難道真的深恩負盡,不得好死?”岳绮羅短促的笑了一聲,聲色凄然,“無心,我不信什麽詛咒。”
“我也不信,”無心很誠實的回答她,“我活了這麽多年,還沒見過應驗的詛咒。岳绮羅,你多心了。”
岳绮羅坐在床沿,晨光從她身體一側打過來,是個僵硬的小影子。她垂下頭,忽然氣若游絲的吐出一句話:“無所謂了。”
“什麽?”無心豎起耳朵,以為自己沒聽清。
“他能活多久,我就陪他多久。”岳绮羅站起來向門外走,掠過無心,“我出去找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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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昨天晚上剛出了事,你現在出去不安全吧?”無心喊住她。
岳绮羅的聲音從門外無波無瀾的飄進來:“我用法術修改了他們的記憶,現在所有人都只記得顧止撿了一條命,沒有人會懷疑我。”
無心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顧止,坐在了馬紮上。他其實也不希望顧止死,其實他和張顯宗原本沒有什麽恩怨的,他的月牙殺了他,他還有些隐隐的愧疚。和張顯宗的轉世相處了這麽多年,也有些故交的意味。顧止若死了,陪他說話的人又少了一個。
他想讓他活,整個村子裏僅有的三個老妖精都希望這個凡人活下來。
無心伸手探探顧止腦門,是滾熱的,他低聲喃喃道:“半大小夥子了,身子骨怎麽還這麽弱...唉呀......”
顧止生了重病。
岳绮羅跑遍了方圓十裏地的草原,向蒙醫求了草藥來,一副副煎給顧止喝。稀奇古怪的草藥熬成水,苦的舌根都麻了,岳绮羅給他喂完藥,再往他嘴裏塞一塊糖。但顧止不會咽也不會嚼,就在口中化成了糖水。
灌到第三副藥時,顧止睜開了眼。彼時岳绮羅正在拿着小勺給他喂藥,顧止一睜眼,岳绮羅的手抖啊抖的,把半碗藥都灑在了他的襯衫前襟上。
顧止很虛弱的活過來了,他頂着青灰的臉色靠在床頭,久久的凝望着岳绮羅,嘴唇翕動:“绮羅。”
他的胸前是一片溽熱的藥香,岳绮羅拿着手帕給他擦,藥在空氣中風幹了,她一邊擦,一邊止不住的笑了:“張顯宗,你活了!”
顧止伸出手撩開她一邊鬓發,她的頰側有一道粉嫩的新肉,是剛剛長好的疤。他便擔心的問她:“臉怎麽了?”
“死不了,”岳绮羅躲閃開他的手,她不願讓他看到自己不好看的地方,“你看你臉上的疤,可不許笑我。”
顧止笑道:“不笑你。”便伸手去摸額頭,果然兩塊傷口,便道,“反正都一起破了相,還在乎誰多誰少麽?”
岳绮羅見他已有心情開玩笑,便也松了口氣。手中的藥還剩半碗,她幹脆撂在一邊,“這藥太苦,不吃了。顧止,你想吃什麽?”
“吃什麽都好。”
岳绮羅纏着他,非要他說想吃什麽。顧止心裏想的是廣式早茶,但嘴上卻說:“那......我想吃生滾魚片粥。”
他知道白米和魚都能在草原上找到,至于廣式早茶,未免太奢侈。他怕一句話就引得岳绮羅帶着他南下回廣東,兩個半條命的人長途跋涉,興許沒吃上早茶就一命嗚呼了。
于是理所應當的,倒黴的是無心。
“我X,岳绮羅!”無心急得爆了粗口,屋前屋後的躲避岳绮羅的追捕,“你要吃魚拉我幹嘛?草原深處有狼你不是不知道!”
“無心,你少來。”岳绮羅很是不屑,“你那身子被機槍打剩一只手也能活,怕什麽狼?”
“敢情疼的不是你?!”無心悲憤的想起被岳绮羅踢出去擋槍子的往事,氣得七竅生煙。
岳绮羅挾持了他的牛奶和煙絲,腳下放着一只水桶,随時都能處死他的命根。無心屈服了,他除了一身毒血外,沒有任何治岳绮羅的辦法。
無心開着公家的小卡車,車上載着水桶和岳绮羅自己拿繡花針做的魚叉,一路進了草原深處,又載着一車魚回村裏。岳绮羅在自己的小院子裏養起了魚,又脅迫白琉璃從供銷處順回來油鹽醬醋,一天三頓不重樣的做魚湯魚片粥紅燒魚,在草原邊上過起了漁民日子。
無心在蹭了岳绮羅幾頓魚肉後,不由得生出兩個感嘆。一是岳绮羅離開重慶後,闖蕩江湖幾十年,廚藝果真長進不少。二來,無心不得不承認去抓魚是個好決定,鮮魚肉養的他已經吃不慣食堂的白菜葉子,成天跑到岳绮羅家中蹭魚湯喝。
顧止在一條條黑魚的舍命供養下,臉色也日漸紅潤起來。那次批|鬥後,全村的知青都當他已經是個死人,誰也沒想到他會在村子的角落一天天康複起來。顧止活了,岳绮羅也活了,她活的像一朵張牙舞爪的罂粟花,眉眼間越來越有當年文縣九姨太的風姿。
岳绮羅沒想到,這種平靜的好日子會以這種形式被打破。
無心沖進來告訴她消息時,她眼皮也沒擡一下,低頭打着毛衣。她不太熟練,總是錯針。無心盯着她緩緩拆掉一行,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岳绮羅放下毛衣,端了杯水給卧床的顧止。顧止的傷寒褪下去了,身上的疤也開始結痂,只是後腦的淤血還有些危險。岳绮羅怕他突然失憶,每天都要問他一次自己是誰。
“绮羅,怎麽了?”
“沒什麽,”她頓了頓,“那個革委會的幹部,剛才死了。”
老地主到底還是被批|鬥的沒了命,幹部立了一功,卻沒急着回省城。草原上的牧民宰羊殺牛,招待這位遠方來的革命幹部。幹部在蒙古包裏喝了幾天馬奶酒,今天早上被人發現死在了帳篷裏,滿地的符咒和法器。人身上沒有傷口,只是死死地瞪着眼,像是被吓死的。
“我聽無心說了,”顧止也沉下臉色,“殺人的真兇,似乎是想要陷害你。”
岳绮羅無聲的喟嘆道:“這個地方,到底是待不下去了。”
她忽然生出一陣恐慌來,像踩進了一片灰茫茫的濃霧中,什麽也抓不到。腳下是空的,她想要走出去,可沒有一處能借力。她這輩子已經一退再退,退到現在,已經冒着元神消散的危險不再殺人。到底是誰要把她逼上死路?
“我們逃吧,”她忽然擡頭凝望着顧止,“去雪山,海邊,大漠,或者草原深處。不在這裏呆了!”
“逃?”顧止愣了,“逃去哪呢,天下都是一樣的。”
岳绮羅也愣了,天下都是一樣的,容不下他這樣的異類,也容不下她這樣的妖怪。她走遍這麽多地方,不還是被仇家找到?她徒覺周身如堕冰窟般寒冷,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還是有錢來的自在。”岳绮羅愣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很世俗的感慨來。
顧止笑了,他知道在這年頭,越是有錢的人反而越不自在。
“好,”他望着岳绮羅,“我們不在村裏呆了,走的遠遠的。”
岳绮羅把水杯放下,悄悄攥住顧止一根手指。顧止沒有抽出來,她每到這種時候才想起來,顧止是同性戀,所以才不會顧忌男女關系。以前那幾輩子他總是不敢與自己親近,尤其是唐山海,想要抱她一下,都不敢碰到她。岳绮羅心中五味雜陳,像喝了口熱糖水,甜滋滋的,但這糖水又燙的她舌頭火辣辣的痛。她憋住這股感覺,一根根把顧止的手指攥在手裏,握住了他整個手掌。
顧止的手攥在她手裏,動也不敢動,怕她松開了。他的手心緊張的全是冷汗,耳後也一陣陣發熱。他偏過頭,不讓岳绮羅看到自己的窘态,心中想着,沒有城裏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在草原上騎馬打獵,也很好呀。
岳绮羅嘴上雖說要走,但也不是那麽容易周轉的開。她知道場部正在指派名額去草原,但孤男寡女兩個人,住在一起恐怕要成搞破鞋。更何況顧止身份尴尬,保住一條命已是多虧了她的魂術控制,想要争取名額幾乎是天方夜譚。
今天是個好天氣,岳绮羅又翹了奶粉廠的班,借了匹馬去草原上,想打一只野味回來燒。但走了很深,也沒見到半只活物。
她以為白天的時候,狐貍和狼都不出來走動,正打算打道回府。剛調轉馬頭,背後忽然是一聲悠長尖細的狐貍叫。她心頭一喜,轉身循聲望去,果然有只小狐貍站在土坡上。
岳绮羅自己雖忌諱吃狐貍肉,但炖給別人吃是不忌諱的。當下便從背後取過弓箭,淩空一箭射去,小狐貍躲也不躲,心口挨了這一箭,倒在地上。
她跳下馬,走過去揀小狐貍的屍體。剛蹲下來伸出手,小狐貍頭顱一挺,一排尖牙便向岳绮羅手指咬去。
這狐貍竟還活着!岳绮羅躲閃不及,被它咬出個洞,汩汩地流血。它的心口都被穿透了,絕不可能還活着。再一看,小狐貍已經化作了煙塵,只留下牧草上一杆箭。手指上的洞已經變黑,流的血也是紫黑的毒血,岳绮羅站起來環顧四周,厲聲道:“誰暗算我?!”
猝不及防的,她後心挨了誰一掌,向前踉跄幾步,嘔出口血來。她站穩身形時看清後面站着的是個黑袍人,戴着兜帽,臉藏在深深的陰影中,懷中還抱着把半人高的長劍。
“你是什麽人!”岳绮羅擦去唇邊的血,另一只手在身後悄悄捏了個訣。
黑袍人不言不語,舉劍便刺!這一劍淩厲無比,劍風有破空之聲,岳绮羅向後折腰将将躲過。另一手已捏了訣,催動魂力向黑袍人胸口擊去。
但這一擊是綿軟無力的,她周身魂力像是瞬間蕩然無存,半點也使不出來。岳绮羅試着催動魂術,只覺全身氣脈堵塞,手足酸麻。黑袍人收回劍,另一掌已拍向她胸口,将她擊飛了出去。
這掌打的岳绮羅氣血逆流,伏在地上連定心神,才将胸腔的血氣壓制下去。正要起身反擊,不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和無心的聲音:“不好了!岳绮羅,出事了!”
岳绮羅心頭一凜,從地上爬了起來。只是空蕩蕩的草原上哪有什麽黑袍人,只有無心從馬背上跳下來,不由分說的扯住她的手,道:“岳绮羅,你快騎着這匹馬走罷!”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小顧又乖身子骨又弱,但還是很福大命大的...你看這不是又甜回來了嘛...
草原地圖還要幾章才能開啓,莫着急,先把眼下的小怪清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