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岳绮羅手中的是一枚金步搖,式樣古樸,不像是漢人的款式。她拿在手裏端詳了片刻,愈看愈覺得眼熟。
顧止也拿過來,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通,道:“這是契丹人的飾品,我曾在書裏看到過。”
“契丹?”岳绮羅心中咯噔一聲,想起自己做遼國郡主時,似乎也曾戴過這樣的首飾。只是年代久遠,記不得了。
“怎麽了?”顧止見岳绮羅神色有異,便關心的問她。
“沒什麽。”岳绮羅放下步搖,望着眼前遼闊的草原,“顧止,你可知道這片草原以前是不是遼國的領地?”
“蒙古大草原曾經幾乎都屬于遼國,再往南一點,到了賀連山脈的附近,就是西夏國了。”顧止有點疑惑,“怎麽?”
岳绮羅沒有說話,俯身把金步搖擱回土坑裏,埋了起來。她每走一步,便多想起一點耶律钿匿來。她其實都記得清清楚楚,耶律钿匿那一輩子,過得很不好。
岳绮羅沒了放風筝的心情,顧止就陪她慢慢走回帳篷。日頭升到了頭頂,又落到了西邊,岳绮羅一直坐在帳篷口,一頭長發被風吹的亂七八糟。顧止從牛棚擠了牛奶回來,夕色如血,映的岳绮羅臉頰一片緋紅。他有意讓她開心起來,便道:“起來,我跟牧民學了做奶豆腐的方法。等到了月末的中秋節,就包些奶豆腐月餅吃。”
她瞄了眼他手中的牛奶桶,不易察覺的嘆了口氣,道:“顧止,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九月一日,農歷七月十五。”顧止忽然想起什麽,補充道,“是中元節。”
中元施孤,岳绮羅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今天是鬼節。她向來對鬼這個字眼頗為忌諱,又偏偏在今天撿到一支詭異的金步搖。傳說地府在今天打開地宮之門,放出所有鬼魂,難不成...?
“顧止,”她忽然站起了身,“你走吧,今天你去找無心,和他擠一晚上,讓他保護你。”
“保護我?”顧止愕然。
岳绮羅扁扁嘴:“今天是鬼節,你不怕那些被我殺了的知青來找我尋仇,把你也勾回地府嗎?”
顧止笑了笑:“那我更不能走了。”便拎着牛奶桶進屋,又提着鍋出來燒洗澡水。
岳绮羅氣的直跺腳,道:“好麽!讓那些孤魂野鬼來把你的皮肉咬下來好了!”
Advertisement
顧止不但不肯走,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還非要睡在外面,說是即便惡鬼來了,也是他先被勾走魂。岳绮羅窩在被子裏,聞着自己剛洗過澡的牛奶香,到底沒了脾氣。
只是睡到半夜,岳绮羅突然被一陣刺骨的寒冷驚醒,月上中天,帳篷被月光照的銀白透亮。此夜雖無風,卻透着一股陰匝匝的寒意,凍的她手足冰涼。
她直起身子,朦胧的睡眼在帳篷內打量了一圈,忽然發現帳篷外像是有一團朦胧的黑影。揉了揉眼睛,再仔細去看,登時便有一股涼氣竄上脊背。那是個人影。
難不成真有惡鬼來尋仇?
岳绮羅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張張面孔,阿繡,段三郎,月牙,徐碧城,牛大榮......但這麽多年以來,她從未在中元節見過惡鬼。為何偏偏到了草原上才怪象頻出?她忽然想起了耶律钿匿,也許當年死去的人從未投胎,一直在等着她回到草原。
旁邊的顧止仍在熟睡,岳绮羅推了他一把,只見他呼吸均勻,雙眼緊閉,睡得比誰都死。便怨忿的小聲嘟囔着:“還說要替我擋着惡鬼呢...怕是自己沒了魂也不知道罷。”
岳绮羅越過顧止,小心的翻身下床。門外的人影一動也不動,像是個假人。她一邊走,一邊從懷中摸出張紙人防身。走得近了,她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也許是具伏哲篤呢?
她路過小桌,又提了一把剔骨尖刀,拿在另一只手中。走到邊緣掀開了帳篷。
一陣妖風驀地從外面吹進來,掀起了岳绮羅的劉海,也吹動了眼前人的鬓發。月光下端正的站着一個華服女子,頭戴翠鳳玉逍遙,梳着包髻,低低的垂着頭。姣好的肌膚從臉上銅面具的邊緣透出來,若不了解的人,興許以為她穿着的是宮裝華服。但岳绮羅卻知道,這女子身上的乃是遼國最講究的斂衣。
岳绮羅在九月初的夜風中渾身顫抖。
“怎麽會......”她伸手摘下女子臉上的面具,“耶律钿匿。”
她曾經的自己就站在她面前,高鼻深目,面色慘白。岳绮羅已經闊別這張臉幾百年,快要不認得了。她曾經每日攬鏡自照,認為這張西域人的臉孔很好看。但此時她竟感到害怕,她怕自己的臉。
“怎麽可能...”她緩緩搖着頭後退,“你...你的皮囊明明在爆炸中毀了。”
耶律钿匿不言不語,一只手迅猛的伸出來,五指鷹爪般轉向岳绮羅的面孔。岳绮羅閃身躲開,将一枚紙人啪的貼在她額頭。但紙人毫無反應,她才突然想起來,耶律钿匿是沒有魂魄的,她的魂術對她毫無用處。
岳绮羅一驚,提起尖刀便刺入耶律钿匿的胸膛。刀刃像是紮進了豆腐,她愣住了,難不成是屍變?
然而耶律钿匿并未受這一刀阻礙,另一只手也破空抓來。岳绮羅伸手鉗住她手腕,但耶律钿匿步步緊逼,勢要抓破岳绮羅的臉。她将她兩手手腕都鉗住,只見她十指皆指甲青黑,足有兩寸長,一看便知有毒,便驚怒道:“是誰操控你來殺我!”
耶律钿匿的臉離她不過幾寸距離,此時正緩緩的擡起頭來。她一張臉仍舊瑩白如玉,只是雙目中籠着一層白霧,嘴唇赤黑。她半盲的雙眼死死盯着岳绮羅,緩緩地張開了嘴。嘴愈張愈大,已經超過了人類能張開的極限,發出格格的響聲。
岳绮羅驚恐的盯着面前的行屍,只見她一張臉已被大張的嘴扯的扭曲駭人,嘴中黑洞洞一片,發出蛇的嘶嘶聲。忽然間,一股濃黑的屍氣從她口中噴出,岳绮羅躲閃不及,被它當面撲中。登時天旋地轉,墜入無盡深淵,不省人事了。
無心今日起了大早,打了一盆水給蘇桃洗臉。白琉璃找上門來,跟他借針線來補衣服上的洞。無心坐在堂屋打了個哈欠,懷念着溫暖的被窩。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木門啪的一響,被人重重推開。顧止倚在門框上上氣不接下氣,面色蒼白,道:“不好了,绮羅出事了!”
顧止是一路騎馬過來的,因為擔心岳绮羅的狀況,三人便開着小卡車回草原。路上顧止講明了事情原委,原來是他淩晨是被一陣寒氣凍醒,起來才發現岳绮羅倒在了帳篷入口處,怎麽叫也叫不醒。顧止天還沒亮就騎着馬來找無心,等開着車回到帳篷附近時,已經快到正午了。
還沒等進帳篷,便聽得裏面一陣器物相撞聲。顧止一愣,跳下車便跑進帳篷,無心和白琉璃緊随其後,卻見岳绮羅已經醒了,正撲在桌子上,把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腦都拂到地上。
“绮羅!”顧止連忙走上去扶她,卻被她一把推到了地上。
“你是什麽人!”岳绮羅望着顧止的眼神十分陌生,像是從未認識他。
無心愕然,岳绮羅竟然連張顯宗也不認得了?
“你們又是什麽人!”岳绮羅把一張惡狠狠的面孔對向了無心和白琉璃兩人,顧止從地上站起來,手足無措的望着岳绮羅。
三個人都僵住了,反倒是岳绮羅殺出一條血路,要往門外闖。白琉璃最先反應過來,眼疾手快的抓住她:“你要去哪裏?”
“孤要回王城。”
“孤?”無心愣住了,似乎想起了什麽,“王城?”
“你不能去,”白琉璃雖然摸不清情況,但也隐約察覺到不對勁,“這裏沒有什麽王城。”
“你是哪裏來的庶民,還敢攔孤?”岳绮羅死命的掙紮,“放開我!”
“孤......王城...”無心總覺得似乎聽過這幾個詞,“該不會是那個耶律...耶律...什麽來着?”
“你倆愣什麽呢,快來幫忙啊!”白琉璃已經按不住岳绮羅了。
三個人手腳并用的去按岳绮羅,還是按不住。無心和白琉璃一人扯她一條胳膊,給她扯到了地上,她一雙小腳就不住亂踢,顧止在後面撲上來按住她的腳。岳绮羅一時暴怒,使出吃奶的力氣掙紮。
“我X,她以前沒這麽大勁啊。”無心滿頭大汗,生怕她又下手抓自己。
“啊!!!”白琉璃忽然慘叫一聲。
“你鬼叫什麽!”
“她咬在我手上!”白琉璃疼的龇牙咧嘴,無心探過頭一看,白琉璃一只手已經給咬出了血,還是不肯松口。
無心實在是按不住岳绮羅,她在草原上靠牛肉牛奶養出來的體魄,哪是他成天窩窩頭白菜葉能比得過的。他沒了辦法,就問白琉璃:“白琉璃!你有沒有什麽壓制她法力的咒語?”
“有啊,但是要念上一天一夜。”
“......你在西康混成臭名昭着的大巫師,是不是全靠不洗澡把別人吓跑的?”
無心這種時候還跟他鬥嘴,白琉璃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手心裏出了汗,快要握不住岳绮羅了。正在此時,一直沉默的顧止突然喊了一句:“郡主!”
出乎意料的,岳绮羅竟安靜了下來。
無心和白琉璃齊刷刷地轉頭,盯着顧止:“郡主?”
顧止愣了,臉上有些尴尬:“她跟我提過的,遼代的時候,她是草原上的一個郡主,名字叫耶律钿匿。”
無心一拍手:“我說怎麽耳熟呢。”
岳绮羅不掙紮了,偏過頭看着顧止的方向,喚他:“哲篤?”
顧止愣愣的應了:“是在下。”
“你怎麽在這裏?”岳绮羅甩開無心和白琉璃,從地上爬了起來,望着顧止,“你也——”
岳绮羅話還沒說完,後頸便挨了一手刀,軟軟的倒下了。無心在她背後甩着打疼的手,吸着涼氣。
顧止把岳绮羅接在懷裏,瞪着無心:“你怎麽打人?”
“我不把她打暈,她能把白琉璃的手指咬斷了。”無心睨了眼岳绮羅,突生一計,“要不拿繩子給她捆起來?”
被顧止兇狠的眼神逼了回來:“.......還是算了吧。”
三個人合力把人事不省的岳绮羅擡到了床上,泛起了琢磨。還是白琉璃先靈光一現,道:“我知道了,她多半是記憶停留在了耶律钿匿的時期,不認識我們了。”
“不對吧,”無心提出異議,“她不認識我還好說,但她怎麽說也該認識你和劉子固吧?”
白琉璃随機應變:“那就是記憶固定在了耶律钿匿那一世。”
無心納悶:“好端端的,怎麽會出這種事?”
顧止突然想了起來:“昨天上午我陪她放紙鳶時,她摔進了一個坑裏,在坑裏撿到一個金步搖。我在書上看到過,那種步搖是契丹人的款式。”
無心一頓:“那步搖呢?”
“被她埋回土坑了。”
“昨天......”白琉璃略一思忖,“昨天是中元節。”
“難道...”無心越聽越亂,長出了口氣道,“可她從來也不跟人提起耶律钿匿的事,連她怎麽死的也不提,上哪猜去!”
白琉璃正望着岳绮羅出神,忽然眼尖的瞧見她腰間別着什麽東西,伸手取來,是個古舊的羅盤,便奇道:“這是什麽?”
無心和顧止都湊過來看,只見這羅盤上了年頭,黃銅制成,卻還沒有消磁,指針還定定指着一個方向。無心跑出帳篷看了眼太陽的方位,又翻出自己的指南針對比了一下,道:“不對啊。”
“怎麽?”
“這羅盤指的不是地磁方向,非北非南,非東非西。什麽羅盤會指着這個方向?”
“也許是磁石壞了?”白琉璃猜想。
但無論把羅盤向哪個方向掉轉,指針都固執的指向同一個方向,并不像是消磁。
線索又斷了,顧止把羅盤接過來,上下左右的端詳。白琉璃在懷中翻找着符咒,想找出一張解咒用的,一時滿地都是黃紙。
“等等,”顧止把羅盤翻了過來,讀出黃銅上刻着的一行字,“天祚南瞻部洲尊涅陽郡主。”
無心一愣:“這是耶律钿匿的東西。”
“金步搖,羅盤,再加上岳绮羅的失憶...”白琉璃慢慢捋着來龍去脈,“怕不是...她是中了金步搖上的咒術,或是在別的地方被人下咒,記憶定格在了耶律钿匿時期。而這羅盤......”
“羅盤所指的方向就是王城方向,”顧止忽然擡起頭,“我要去王城。”
說着,便将羅盤收進兜裏,從床上攔腰抱起岳绮羅便往外走。白琉璃在身後喊住他:“你等等。”
顧止停下來,很奇怪的看着他。
“你一個凡人去不是找死?”白琉璃把地上的符咒收回懷裏,“我和你一起去。”
眼看二人都出了帳篷,走到馬廄邊牽馬,無心也追了出去,躊躇着道:“等等,我也和你們一起去。”
“你也去?”白琉璃愣了愣,牽着馬走過來,“無心,岳绮羅也算是我同族小妹,我救她理所應當。但此行兇險,你.....”
“少廢話,”無心興致缺缺,“牽馬。”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終極副本
因為作者這幾天在旅游,所以會隔一天一發,請見諒啦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