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無心把卡車留在了帳篷邊,因為怕路途遙遠,車在半路上就熄了火,到時候還要三個人扛一個人事不省的岳绮羅步行,實在太慘了。于是無心白琉璃顧止一人一匹馬,岳绮羅還在那一手刀的作用下睡着,跟顧止同乘一匹馬。
一直從上午走到了晚上,岳绮羅才悠悠轉醒。她已經認得顧止的臉,開口卻是叫他“哲篤”
“哲篤,你似乎和從前不一樣了。”
“恩,”顧止握着缰繩低頭看她,“郡主,你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岳绮羅原本橫躺在馬頭與顧止之間,此時覺得馬背一颠一颠硌得難受,便坐了起來,頭發頂在顧止下巴上。
“哲篤,我們這是去哪啊?”
“回王城。”
岳绮羅坐在馬背上,凝視着月色下一望無際的草原,夜風吹的她眼眶酸痛,視野模糊。
“哲篤,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輕輕地說,“我死了,你也死了。什麽都不剩。”
“既然這樣,還回去做什麽呢?”
“我?我回去報仇啊。”岳绮羅笑了,“是那些臣民殺了我,我就要殺了他們。”
顧止靜靜地聽着,岳绮羅的确不一樣了。他懷裏的人是一千年前的岳绮羅,是個草原上的驕傲的小郡主。他忍不住想,那具伏哲篤是什麽樣的人呢?
無心和白琉璃走到一處水潭邊,停下來歇息了。因為不知道要走多久,所以馬上還背了口鐵鍋。白琉璃把鐵鍋架在一旁,無心下了馬,看見岳绮羅愣了一愣:“喲,醒了?”
岳绮羅橫着眉毛跳下馬:“你們兩個庶民竟敢綁架孤和大将軍。”
顧止在她背後苦笑道:“不是綁架,他們是陪我們回王城的。”
岳绮羅蹙起眉頭:“我不要他們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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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和白琉璃只當岳绮羅在說瘋話,撿了些幹草來生火,把帶來的熟牛肉燙熱,又把幹糧掰成小塊,放在水裏泡軟。
顧止就着火堆吃了一些,轉頭看見岳绮羅坐在水潭邊生悶氣,便走過去坐在她身邊,道:“吃點東西。”便把一塊夾着牛肉的面餅遞給她。
岳绮羅低頭看了一眼,小聲嘟囔:“我不吃庶民的食物。”
顧止笑了,硬是把面餅往她手裏塞。岳绮羅遲疑了片刻,還是接過來咬了一口。牛肉是醬過的,有一股鹹香味。她确實餓了,三兩下就進了肚。
顧止盯着她吃完了,忽然沒頭沒腦的一句:“王城是什麽樣的?”
“王城...王城在大漠上,有金子做的宮殿,雕花的道路。城中央有一片綠洲,一灣很大的湖。”岳绮羅的眼神空蕩蕩的,“王城是我自己的王城,不是狗皇帝的王城臨潢府!”
顧止失笑:“你管自己的父親叫狗皇帝?”
“怎麽了?他只生了我,又沒有養過我,還不喜歡我,要把我趕到草原上來。”岳绮羅瞪了一眼他,“哲篤,你今天很奇怪。”
“好,好。”顧止縱容的點點頭,“那後來呢?狗皇帝把你趕到草原上之後,發生了什麽?”
“後來,我就召集了很多子民,他們都願意臣服我,不願意臣服狗皇帝。我想在建一座王城,可草原上沒法建。就一直向北走,到了大漠裏,用石頭建了一座王城。”岳绮羅很奇怪的望了眼他,“你是不是什麽都忘了?你是具伏部的孤兒,沒有姓,只有名字哲篤,是我的大将軍。”
“原來如此。”他原本還在想,契丹人明明只有兩個姓氏,不是耶律就是蕭,也不知道具伏哲篤是哪裏來的。原來具伏是一個部族的名字,具伏哲篤,大概也是為了方便區分才這麽叫。
“哲篤,等我回了王城,我要把背叛我的人都殺了。”岳绮羅擡起頭仰望着月亮,“我還不能死,我還要殺回上京,取了狗皇帝和他那個皇後的命呢。”
顧止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嘴上卻還答應道:“好,等你回了王城,我就陪你把那些人都殺了,一個也不剩。”
無心在旁邊睨了眼水潭邊的二人,把一塊牛肉丢進嘴裏。火堆裏水潭有段距離,他聽不清那邊的談話,想來他們也聽不清這邊的談話。便踢了踢白琉璃,壓低聲音道:“白琉璃,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白琉璃的臉在火光映照下一明一暗,頭也沒擡的說:“什麽事。”
“我一直想不通的是,既然你和岳绮羅兩千年前是同族,還在一起生活了四百年。那當年在文縣,你為什麽幫我對付她?”無心湊近了一點,把聲音壓得更低,“而且岳绮羅那麽睚眦必報小家子氣的人,你拿了她足足半顆內丹,她怎麽會不來找你算賬?”
白琉璃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真想知道?”
無心忙不疊點頭。
“唉,好吧。”白琉璃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在成為游魂之前的故事吧?”
“記得。”無心遇到白琉璃時,他就已經是一縷飄飄蕩蕩的游魂,後來他才知道,白琉璃過去是西康的大巫師,因為遇到了變故,肉身死了,靈魂卻沒有滅,還有法力。但再之前的事,白琉璃半點也沒透露過。
“其實當年的靈狐一族,是因為觸怒了女娲才被貶到了青丘。”白琉璃沉吟道,“後來靈狐族贖清了罪,不必再關在青丘守護魅果樹。女娲給了青丘靈狐兩條路:要麽回到女娲座下繼續做靈獸,要麽剝去仙骨遁入凡間。”
無心恍然大悟:“所以你選擇了後一種。”
白琉璃點點頭,繼續說道:“當年也有不少人像我一樣,留戀人間的繁華,不肯回天上。可惜當時花月已經修為散盡,魂魄投胎去汴京了。我也在找她的途中陽壽耗盡,一次次的投胎。最後一次投胎,就是西康的巫師白琉璃。”
“那時候,是明朝的崇祯年間。”白琉璃閉上眼,“我原本已經放棄尋找花月,只是突然有一日,當時青雲觀的主事找上門來,說京城疑有邪祟出現,邀我一同去降服。”
“直到到了京城,我才知道,這個邪祟就是修為散盡後重新掌控魂術的花月。”
無心試探的問道:“後來...?”
“後來,陰差陽錯,我死于花月手下,魂魄也被她拘住。”白琉璃把吃剩的餅丢進火中,噼噼啪啪的響,“她雖殺了所有人,但自己的心脈也受重傷,沒多久就死了。此後,我的靈魂一直在世間游蕩,直到清末的時候遇見了你。”
無心再次恍然大悟:“也就是說,你的肉身是因為岳绮羅而死的,因此在文縣你才會去降服她。在重慶時你要來她半顆內丹,也不算過分的要求。”
“正解。”白琉璃睨了一眼無心,站起了身,走向拴馬的地方,“我困了,睡吧。”
“既然這樣,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一些關于耶律钿匿的事?”
“我不知道。”白琉璃停下腳步,“明末之前,我與花月已失散八百餘年。此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我一概不知。這一次去王城,也是吉兇未蔔。”
白琉璃從馬背上解下了鋪蓋,撿了塊幹淨地方鋪上了。三匹馬載了太多東西,快要把帳篷也搬來了。白琉璃躺在鋪蓋上,沒多會便沉沉入睡。
顧止和岳绮羅也從水潭邊回來,和衣睡下。無心因為要提防野獸,守着火堆一夜沒睡。到了天亮,火堆也成了一攤焦炭。無心走過去拿腳尖挨個踢醒:“起床了,起床了!”
四人一路向北走,進到一片原始森林裏,岳绮羅用弓箭打了一匹小鹿,顧止去砍了些柴火,坐下來烤鹿肉吃。無心只随身帶了一小包鹽,很珍惜的灑在鹿肉上。三個人圍着火堆大快朵頤,岳绮羅矜持地拈起一塊肉,小口小口的嚼。
無心吃飽了肚子,望着森林深處嘆道:“再往北走,就要到渾善達克沙漠了。進了大漠裏,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水源。”
岳绮羅來了精神:“我的王城就在大漠裏。”
無心忍無可忍的閉上眼:“好了好了,知道了。”
顧止出來打圓場:“無心,绮羅跟我說過,她的王城裏有一大片綠洲。也許找到水源不是難事。”
無心想到了王城,便拿腳尖踢踢白琉璃:“哎,白琉璃,你看看那羅盤,我們別不是走岔了路,怎麽還沒到。”
白琉璃拿出羅盤看了眼,沒精打采的說道:“沒偏離。”
無心沒了詞,站起來曬着太陽,正午的陽光給他照的通亮。三人填飽了肚子,用牛皮紙包了些鹿肉上路。顧止把小鹿的骨骸用土和樹枝蓋上,算一個簡易的葬禮。
但又是騎了一下午的馬,出了森林,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雖說眼前就是大漠和草原的邊界,但要走到大漠少說還要兩天。入了夜,無心開始在馬上打瞌睡,滿心的不愛走了。
他正眼皮打架時,忽然聽見背後岳绮羅“嗳呀”的叫了一聲,原來是她伸手去握缰繩,反倒把手劃破了,流出一點血來。顧止不知從哪扯來一塊布條來給她包紮,便有一點血紅梅似的從白布上透出來。
“嗷嗚——”
無心轉頭盯着岳绮羅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狼嚎,滲的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擔憂道:“該不會這麽倒黴吧?”
顧止把佩刀抽出來拿在手裏,白琉璃也抽出了符咒。四人提起神小心的走着,一心提防着狼。但走了半個鐘頭,狼沒瞧見一頭,反倒是無心眼尖,遠遠地望見一個黑糊糊的巨大影子,便奇道:“咦,那是什麽?”
四人策馬走近,見那黑影子有山一樣大,卻又形狀規整,有棱有角。等到走了過去,幾人俱是一愣。原來竟是座石砌的城樓。
岳绮羅從馬背上直起身,喜道:“王城!是我的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