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那座城樓頗為古怪,不像是漢地的城樓,卻是沙漠中西域的樣式。明明身處草原中,城樓的外表卻仿佛飽經風沙磨砺,邊緣磨損的厲害。城樓正中央有一塊石刻的牌匾,已經看不清字了。無心開了靈視一看,整座城都散發着一股淡淡的煞氣,便知此地十分不詳。

一行人把馬拴在城樓邊,一同踏進了城樓。只見眼前赫然是一座完整的古城,街道縱橫,街邊的房屋保存的非常完整,沒有半點傾頹的跡象。算起來遼代距今也有一千年時間,這些木石結構的房屋,竟然在草原的風沙中完好的保存下來了。

除了岳绮羅外,餘下三人都明白眼前的景象何其怪異。此時已是深夜時分,夜幕籠罩下的王城一片死氣沉沉,此處應是外城,因此房屋多低矮簡陋。道路四通八達,一眼望去看不到頭。走了幾步,岳绮羅忽然踮着腳道:“那裏就是我的神宮!”

無心順着岳绮羅的手指望去,果然有一個金燦燦的尖頂聳立在遠處,在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便奇道:“怪了,這麽顯眼的宮殿,一千多年來竟沒被人把金子都摳了去?”

白琉璃卻眉頭深縮,彎下腰抓了把地上的沙子,沉聲道:“不對。”

“怎麽?”

“無心,你還記得我們來之前是走在草原上的吧?”白琉璃環顧四周,“我們遇見城樓的地方,離渾善達克沙漠還有足足一天的腳程,即使是在城樓門口,我們腳下踩的也是草原。但這裏的地面都是沙子,這明明是一座沙漠中的城市。”

無心聽了這話,背後竄上來一股寒意,磕巴道:“難、難不成?”

“這個王城,肯定不對勁。”白琉璃盯着旁邊的房屋道,“你看這些屋子,倘若它們真的坐落在沙漠中,不出三十年就被風沙掩埋了。但你看,這裏的房屋雖然舊,但看上去也不過是近十幾年才蓋的。”

“怎麽辦,走嗎?”無心很是惜命的提起精神。

“不行,”一直沒說話的顧止突然出聲,“要走你們走,我要留在這找到治好绮羅的辦法。”

無心不能眼睜睜看着顧止一個人留在這,便也不再提要走的事。四人一路沿着大道向前走,兩邊的房屋愈來愈精致。白琉璃一直沒有說話,一邊走,一邊仔細的查看着房屋。走了約有半個鐘頭,先前的屋子裏大多空空如也,到了後來,能從敞開的大門中看到屋內完備的家具。無心走的心中忐忑,忽然間,身前的白琉璃身形一閃,鑽進了最近的一間屋子。

無心一愣,也跟着他鑽了進去,疑惑的問:“你又搞什麽?”

白琉璃進了屋子,毫不客氣的翻箱倒櫃,最後從梳妝臺的抽屜裏翻出來一只簪子,拿在手裏端詳片刻,臉色沉了下去,撥開無心便往外跑。無心不知道他發什麽癫,也追了上去,一直沿着大路跑了幾百米,才猛地停了下來。定睛一看,登時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眼前的大片城市,雖然仍是半點人煙也無,卻是燈火通明。無心望着眼前令人膽寒的景象,一時氣提到了胸口。顧止帶着岳绮羅追了上來,見此情景,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狼眼?鬼火?無心想不通,這古城在草原深處隐藏了這麽多年,難道還有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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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的果然沒錯。”白琉璃捏緊了手中的簪子。

無心急得冒汗:“你別故弄玄虛,到底怎麽回事?”

“你看看這簪子。”

無心接過來認真的端詳片刻,老實的承認:“我看不懂。”

顧止從他手中拿過簪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道:“這簪子像是遼代契丹族的式樣,質地是金的,只是...”

“它的确是契丹人的飾品,并且的确是遼代的東西,但卻并不是一件古物。”白琉璃的眼中映着點點燈火,“從它的成色上來看,這支簪子在近幾年才被打出來。我們剛進城時,城邊的房屋已經多年無人居住。一路走來,我發現這些房屋中積的灰塵越來越少。到了剛剛進過的房間,家具上已經沒有沉積的灰塵。你看這些燈火,無心,這不是一座古城,而是鬼城!”

無心背後登時出了一層冷汗,呆呆的道:“你是說...這座城仍然保持着當年的狀态?”

白琉璃點頭道:“這座城籠罩着一個龐大的法陣,剛進城時,法陣的效力還不夠強大,沒能完全還原當年的狀态。你看眼前已經燈火通明,說明我們已經深入法陣中心,走不出去了。”

“也就是說,這座城的确是曾經坐落在沙漠中的?”顧止走到了白琉璃身旁,“那我們能在草原上找到它,是因為......”

“因為它根本不是一座真實存在的城市,”無心聲音中有微微的顫抖,“而是...一座城市的鬼魂!”

三人一時被這一想法震得打了個寒顫,相對沉默無言。靜了半晌,還是顧止先開的口:“繼續走吧,也許到了神宮,就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此處已是內城區,街道兩邊的房屋已經相當雄偉,比外城的平房高出有兩倍。這些房屋不像是契丹的式樣,倒有些唐都長安的意味,可見當年的涅陽郡主耶律钿匿也多半崇尚漢風。只是無心走在這些街道上,想起此處是個鬼城,便禁不住一陣膽寒,脊梁骨冒着涼氣。他雖經常與孤魂打交道,但從未深陷在一個鬼魂中間。他此時完全受鬼城所制,只怕自己全身的血也奈何不了這個巨大的鬼魂。

四人又走了幾個鐘頭,直走的腿腳酸麻,遠處的金頂仍是遙不可及。無心嘆了口氣,道:“只怕我們是在兜圈子。”

“不好說,說不定是法陣不讓我們走到神宮。”白琉璃也嘆道,“我們今晚在這裏歇下吧。”

無心已經累的走不動路,自然舉雙手贊成。四人走近最近的屋子,只見此處樣樣陳設皆嶄新如故,無心走進卧室,摸了摸床上的被窩,竟還有一絲餘溫,不由倒吸了口冷氣:“真他媽見鬼了。”

“行了,将就睡吧,沒掏出來具新鮮屍體就算你走運了。”白琉璃走進來往床上一摔,沒好氣的說道。

“我靠,你又和我擠一張床?”無心往角落裏縮了縮。

“這間房子就兩個卧室,你我一個,顧止和岳绮羅一個。”

無心怏怏的趴在床上,肚子叽裏咕嚕響了一聲,他說:“白琉璃,我餓了。”

“包裏有鹿肉,自己拿。”

無心翻身下床去翻鹿肉,腳上踢到一個笸籮,他撿起來一看,奇道:“白琉璃,你看這個。”便把笸籮扔進他懷裏。

白琉璃拿起一看,是只縫了一半的虎頭鞋,針還紮在上面,便道:“看來這座城最後的居民,離開的都很突然,完全沒有征兆。”

“還是半夜離開的,被窩還是熱的。”無心指了指燃燒的蠟燭,“這根蠟燭點到一半,看來是這家的女主人就着燭光做鞋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夫妻倆一起消失了。”

“看來這個鬼城的過去,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白琉璃陷入沉思,“無心,你還記不記得岳绮羅失憶之後的自稱?”

“我記得,她自稱為孤,把這座城市叫做王城,她的宮殿就是神宮。”無心坐在蠟燭邊回憶,“可一個郡主自稱為孤,豈不是要反?”

“也許這就是耶律钿匿真正的死因,”白琉璃直起身,“耶律钿匿...是被當時的遼國皇帝耶律隆緒處死的!”

岳绮羅忽然從床上直起身,引得顧止一愣,輕聲問道:“郡主,怎麽了?”

“沒事。”她方才忽然一陣心悸,激得她從夢中醒來,再也無法入睡。顧止還坐在她旁邊,守着她睡着。她望着這個面目陌生的大将軍,忽然起了興致:“哲篤,我給你唱歌吧。”

顧止一愣,笑道:“好。”

岳绮羅用一把嗓子唱出來了,沒有任何技巧。她的聲音其實比外表成熟,像個上了年紀的人,有點啞啞的。她唱的是一支古老的民謠:“高昌兵馬如霜雪,漢家兵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滅。”

“高昌兵馬如霜雪,

漢家兵馬如日月。

日月照霜雪,

回首自消滅。”

岳绮羅唱完好一陣子,他才回過神來。岳绮羅唱的好聽,這首歌又有種淡淡的悲哀。他聽着耳熟,像是多年前曾經聽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仿佛千萬年的歷史像一本書卷一樣攤在他面前,但他視線模糊,只能看清人影交錯,卻看不清每一個人的面孔。

“這是漢人的民謠,”顧止愣愣的望着她,“你怎麽會唱這個?”

岳绮羅笑了:“我本來就是漢人家的啊。”

顧止望着她,一時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耶律钿匿還是岳绮羅,也許是因為她的過去太複雜,他一時還參不透。便走過去替她蓋好被子,輕聲道:“睡吧。”

一覺醒來,無心滿足的伸了個懶腰,睜開眼卻發現屋內仍一片漆黑。他撲到窗前,只見鬼城仍籠罩在一片黑暗中。他傻住了,回身去推白琉璃起來:“白琉璃,別睡了!”

白琉璃被他推醒,睜開朦胧的睡眼,見屋內屋外一片漆黑,也是一愣。二人走到屋外去敲另一間卧室的們,剛敲了一下,門便從裏面被推開了。

顧止站在門口示意他們噤聲,表示岳绮羅還在睡着,緊接着便神色一凜,道:“我也發現了,這裏的時間好像是不流動的。我剛剛看了手表,現在明明是早上九點,這裏的天色卻還是深夜。”

無心心中咯噔一聲:“該不會我們就這麽被困在這個時間點,永遠也走不出去了?”

“你別烏鴉嘴。”白琉璃嘴上雖這麽說,心中卻是忐忑不安。正在此時,顧止的肚子倒咕嚕一聲,他昨晚沒有吃飯,此時餓壞了,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別開目光。

“呀,”無心忽然想起來,“帶來的鹿肉吃光了,這裏又沒有活物。怎麽辦?”

白琉璃笑了笑:“你又餓不死,瞎湊什麽熱鬧?我進這間屋子之前,看到前面幾米處有個夜宵攤子。現在去看,也許會有些吃的。”

三人出了門,前方不遠處果然是一處小攤。只是昨晚還空空如也的桌子,如今卻多了幾樣熱氣騰騰的吃食。白琉璃皺起眉,道:“看來,此處的法術越來越強了。”

無心望着桌上的夜宵,想着這些食物已經放了一千多年,一時有些反胃。顧止餓的饑腸辘辘,也顧不得這些,走過去吃了一點。白琉璃在旁邊的桌子上點了一支香,也坐到他旁邊吃起了東西。

二人酒足飯飽後,就回小屋叫醒了岳绮羅,一同上路。走到夜宵攤子旁邊時,白琉璃忽然停下了腳步,叫住了幾人:“等等。”無心也停下來,望向方才坐過的小桌,愣住了。

桌上的食物還是原先那幾樣,只是絲毫沒有被動過的痕跡,還是剛擺出來的模樣。白琉璃走到另一張桌子前,道:“你看,這支香旁邊散落了這麽多香火,但還是剛點的長度。”

“真見鬼了,”無心瞠目結舌,“難道說,這鬼城裏除了時間不流動,連所有鬼城內的消耗品也都定格在當年的狀态?”

顧止一直在旁邊聽着,此時突然想到一點:“那豈不是說,這個鬼城有永生的作用?”

永生,無心自己打了個寒顫,永生已經足夠痛苦,他活了這麽多年,無數次不想再活下去,只是怎麽也死不了。便道:“算了,在這種鬼地方永生,永遠不見天日便罷了,怕是要在路上走到天崩地裂也走不完,還是想想怎麽出去吧。”

“等一等,”白琉璃翻出根蠟燭,拿火柴點燃了,立在地面上,“這麽個走法,只怕真要走到死也到不了神宮。也許是這裏的街道排列讓我們産生了幻覺,以為是在走直線,其實一直在兜圈子。如果每走一段就點一根蠟燭,也許能夠找到走出來的辦法。”

四人一邊向前走着,一邊沿途點着蠟燭。點了差不多有幾十根,白琉璃一摸懷中,已經沒有蠟燭了。眼前的街道仍然望不到盡頭,也看不到半點燭光。無心奇道:“難道并沒有什麽玄機?”

一直走到顧止的手表顯示下午一點時,無心眼尖,瞧見前方地上有一處火光。跑過去一看,正是白琉璃點下的那根蠟燭,蠟油流了滿地,只是長度不見減少。他環顧一周,果然看見夜宵攤子和昨晚住過的小屋,登時便打了個寒顫,喃喃道:“見鬼了...見鬼了...”

顧止追上來,疑道:“這不對,我記得我們從外城走到內城時,一路上都有變化,怎麽可能在兜圈子?”

“那是因為這個鬼打牆只設在了內城區,”白琉璃神情沉郁,“也就是在我們看到燈火時,就已經陷入了鬼打牆中。”

“那之前——”

“從這裏出發,到再次來到這裏,中間用了四個小時。”白琉璃嘆了口氣,“這麽長的距離,如果沒有蠟燭,我們誰也不會發現自己在繞圈子。”

三人沒了主意,便坐在攤子上面面相觑。岳绮羅倒是很自在,哼着調子坐在桌子上,兩只小腳晃來晃去。無心愁苦的望着天空,忽然想起那只羅盤,便道:“白琉璃,你把那羅盤拿出來看看。”

白琉璃從懷中翻出羅盤,但羅盤的磁石已經失效,鐵針軟塌塌的晃蕩着。線索又斷了。

還是顧止突然想到:“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麽遇到鬼城的?”

白琉璃一愣:“對啊,這鬼城來無影去無蹤,咱們走了一天半也沒遇見,是怎麽突然出現在草原上的?”

“我記得遇見鬼城前,我聽見了一聲狼嚎...”無心皺着眉思忖片刻,突然一拍手,“是血!岳绮羅的手劃破出血之後,才突然遇見了鬼城!”

三個人齊刷刷地扭頭看向岳绮羅,給她看的一愣,蹙起眉頭道:“看什麽!”

顧止走上來沖她笑道:“郡主,我們在商量怎麽去神宮。”

岳绮羅的神情舒緩幾分,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恩。”

“恐怕要借用你的血。”

“我的血?”岳绮羅愣了愣,很大方的把受傷的手遞給他,“喏,給你。”

顧止解開手上的布條,只見她的傷口已經幹涸結痂,便嘆道:“郡主,恐怕要你受疼了。”

說着,便取來一把小刀,輕輕在她手心劃了個口子。岳绮羅眼皮也不眨一下,仿佛根本沒有痛覺。鮮紅的血湧出傷口,滴在地上,顧止小心的捧着她的手向前走去,無心和白琉璃也跟上去,順着血跡滴出來的道路一步步走着。

不出半個鐘頭,眼前的路豁然開朗,比之前的小路寬了足兩倍。再走幾步,便有一個向右的轉角,七扭八拐的走過幾處街角,一轉身,富麗堂皇的神殿便坐落在面前。

無心喜道:“有了!”便忙不疊走上去,餘下三人俱是松了口氣,尤其是岳绮羅,更加笑意烏濃,扯着顧止的袖子道:“哲篤,我的神宮!”

無心認定解開法陣的奧秘就在神宮中,便毫不猶豫的走過去。大門是虛掩的,無心看出這座幾十米高的神殿外表都貼着真金,推開門,只見偌大的殿堂中燈火通明,金碧輝煌,四周的牆壁上繪有壁畫,又貼以琉璃。正對面是一座足金王座,王座兩邊是幾米高的珊瑚樹。只怕遼皇的皇宮也未必如此奢華,看的無心一陣感嘆,只道岳绮羅不但會過日子,投胎也投的好,竟然還有過此等潇灑日子。

四人向裏走了幾步,還沒等走到王座附近,便聽大門一聲巨響,重重的關上了。從穹頂上飛下來一股黑風,落在了王座前,黑霧散去,一個黑袍的身影走了出來,手中還提着一把長劍。

是至玄!無心心道不好,至玄消失了幾個月,他竟把他丢在了腦後,如今又落入了他的圈套。無心低呼一聲:“不好!”,便連退幾步,将三人護在身後。

至玄揭開面罩,陰冷的瞄了一眼四人,冷笑道:“也好,今日便将你們一網打盡!”

說完,便舉劍破空刺來,那劍刃上裹挾着煞氣,招招斃命。無心正要咬開手指,用毒血壓制他。身後突然飛出一枚紙人,唰的切向那柄劍。至玄一愣,忙收了勢頭,将将的錯開了紙人。

岳绮羅撥開擋在身前的顧止和無心,走到至玄面前,一張臉揚起來,是一個陰測測的森冷笑意,聲音也如寒冰般凜然:“別來無恙,小道士。”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章的時候是淩晨兩點,我自己都寫害怕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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