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無心見岳绮羅目光狠辣,出手精準,已不是方才耶律钿匿的模樣,便驚呼道:“岳绮羅,你醒過來了!”

岳绮羅無暇分心,又從懷中抽出一枚紙人,捏了個訣,讓紙人懸浮在指尖前,結成一個結界。至玄的劍尖杵在結界上,發出刀兵相錯之音,擦着火花別開了。

“哼!”至玄收回劍,冷冷地瞪着她,“岳绮羅,你擋不了我一世!”

岳绮羅勾起唇,鄙夷的睨着至玄:“小道士,三十年沒見,你的法術還和當年一樣爛,不堪一擊!”

至玄生平最恨別人說他法術不精,一時氣紅了眼,一揮袖子,便飛出百十來根鋼針來。這鋼針根根淬了毒,打在岳绮羅無堅不摧的結界上,竟打出一個缺口。岳绮羅踉跄一步,正要再捏訣,卻被無心一把扯過來,在耳邊說道:“岳绮羅,我看這至玄三十年以來,修煉的邪術都是為了對付你,要拿你的弱點。你若再戰下去,怕不知會是誰占了便宜。”

“笑話!我會輸給他?”

但白琉璃已經站了出來,指尖在空中畫了幾下,口中念念有詞,眼仁泛起幽藍的光。至玄登時只覺如萬蟻噬身,頭痛欲裂,手中的長劍铛啷啷落下,只捂着太陽穴不住□□。無心也把岳绮羅向身後一推,咬破食指,将一滴血飛彈向至玄額角。

只是萬萬沒想到,至玄在受白琉璃毒咒所困之餘還能躲開他的血。無心的毒血撲了空,正要再咬一只手指時,卻見至玄身形詭異,化作一道黑風,先是撞開了白琉璃,而後掌風淩厲,竟是向後面的顧止撲去的。

白琉璃被他一撞,咒語也斷了。無心阻攔不及,眼前黑風要刮到顧止身上。岳绮羅将他猛地一推,自己迎了上去。她來不及抽出紙人,便舉掌拍去,重重的打在至玄胸口,這一掌聽的人一陣肉痛,至玄也嘔出一口黑血,陰陰的笑了起來。

岳绮羅低頭看去,只見一道道黑紋從四面八方爬上她的手掌,痛得她尖叫一聲,松開了手。她多日未用過法術,當年上海無心滴在她眉心的血咒已經很久沒有發作過。此時那顆朱砂痣久違的鮮紅起來,勾的她眉心一跳一跳的痛。她按住朱砂痣,向後踉跄幾步,擡起手一看,那些黑紋像幾條細小的黑蛇般鑽進了她的血管,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岳绮羅心中奇怪,試着運功,卻并沒有什麽不妥之處。只是至玄猶自狂笑着,聽的人一陣陣寒顫。無心拿刀割破了手心,流了滿手的血,便沖上來要将他制服。至玄仗着身形靈活,左閃右躲,一時竟近不了他的身。無心急得滿頭大汗,幹脆主攻下路,一矮身,使出掃堂腿去絆他。

至玄大約是沒想到他會出此招數,一時反應不及,險些絆了一跤,動作有些詭異的不協調,像是不便于側彎腰。無心一愣,登時猶如一道炸雷般劈開天靈蓋,便沖岳绮羅喊道:“岳绮羅!攻他肋下,他左肋有傷!”

岳绮羅當機立斷,抽出枚紙人便拍向他右肋,至玄果然行動不便,生生地受了這一招,被岳绮羅的紙人定在原地。白琉璃将至玄丢在地上的長劍踢過來,岳绮羅一腳将它翹到空中,握在手裏,迅猛的刺向至玄心口!

劍尖噗的沒入了皮肉,而後整柄劍從後心穿出,岳绮羅一用力,那只細白的小手也沒入了他的心口。長劍铛啷啷掉在地上,岳绮羅的手已經捏住了他的心髒。

至玄的毒血在腐蝕着她的手,岳绮羅臉上卻八風不動,半絲表情也沒有:“你輸了。”

至玄嘔出大口大口的血,啞聲笑道:“不,是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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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嘴硬!”岳绮羅眸光一凜,狠狠地捏了把手中的心髒,登時痛得他撕心裂肺。他修煉了邪術,已經不是普通的凡人,因此傷到心髒也不會立時斃命。但穿心之痛,非同小可。至玄紅着眼瞪向岳绮羅,斷斷續續的說道:“岳...绮羅...你作惡多端...必會...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好,那我就先殺了你!”岳绮羅不跟他客氣,一用力,便捏碎了他的心髒,将他一腳踢開。至玄倒在了地上,嘔出一口口黑血,眼見要斷氣了。

無心瞧見他吐光了黑血,從口中和心口處都湧出正常人的鮮紅血液來。他的內丹還沒碎,替他吊着最後一口氣。只見他仍死死瞪着岳绮羅,低聲道:“你以為...殺你的人是我嗎?寰清...你這千年的業障...可都在這裏等着你呢...我即便死,也值了!岳绮羅...你很快...就要與我一同下、下地獄了...!”

“你去死吧!”岳绮羅尖叫一聲,摸出一枚紙人便要向他身上拍去。

但已經無需她動手了,只見至玄忽然一陣躊躇,脖頸痙攣的向後扭去,最後撕聲喊道:“師父!師祖!徒兒無愧于師門了!!”

話音剛落,至玄便身形一僵,軟軟的貼在了地上。他最後流出的紅色血液與毒血混在一起,發出嘶嘶的響聲。一團幽綠的光芒從他口中飄出,悠悠的飄遠了。

那便是至玄的魂魄了。

無心望着那團綠光,嘆了口氣。他想起當年重慶別院的小道士至玄,白白淨淨,意氣風發,有着大好的未來。可誰想一遇見岳绮羅,便誤了終生,成了邪術的傀儡,最後死在這永遠沒有盡頭的鬼城中。

無心喟嘆道:“岳绮羅,他是因你而死的。”

岳绮羅站在原地,臉上八風不動。她的手已經被黑血腐蝕的沒了模樣,白琉璃走過去貼了張符,又念了幾句咒語,皮肉便漸漸長了回來,又是一只細白的小手。

無心走到至玄的屍身邊,蹲下來絮絮叨叨:“至玄,你我之間好歹也有些淵源。雖然你想殺我,我也想殺你。但看在我和你師祖朋友一場的分上,我也算你半個師叔祖。這鬼城是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連塊土地也沒有,全是沙子。我也不能給你挖個墓穴了,只能給你念段往生咒。希望你早日超生,下輩子別再做道士了。”說着,便伸手合上至玄的眼皮,低聲唱起了往生咒。

岳绮羅撫着自己的手,疲憊的嘆了口氣。顧止走了過來,攬過她的肩膀,輕聲道:“绮羅,我們回家。”

岳绮羅偏過頭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幾乎有點調皮了:“你叫我什麽?”

“绮羅...”顧止愣了愣,“郡主?”

“恩!”岳绮羅應了下來,而後又咯咯一笑,“你叫我郡主,聽起來倒還挺順耳。”

她難得展露笑意,倒是給顧止也看得呆了。白琉璃在旁邊看不下去,走過來打斷他們,道:“先別急着高興,我看這件事不簡單。”

無心那邊已經念完往生咒,在至玄額上點了幾下,也湊過來問:“你什麽意思?”

“至玄的法力,你們也看到了。”白琉璃向那邊一擡下巴,“以他的水平,能設下如此龐大精密的法陣嗎?”

“你是說,他只不過是一個傀儡?或者幫手?”無心傻了,“連他都已經這麽難纏,那設下法陣的...會是什麽人?”

“人?”岳绮羅忽然幽幽地說道,“未必吧。”

“什麽?”無心聽着只覺冷汗直冒。

“他剛剛說了一個詞,我很在意。”岳绮羅的眼仁映着神殿內的燈火,“他說,千年業障。”

一時四人俱是無言,單是千年這個詞,就足以讓人膽寒。更何況業障何其兇險,世間罕見。曾有傳說佛門弟子所消業障凝結成一妖魔,即便天神下凡,也未必能将它鏟除。如今至玄提到岳绮羅的千年業障,雖不及全天下人的業障總和,但冤魂何其難纏。只怕萬一成了對手,他們三人合力也未必能讨到好處。

沉默了半晌,還是顧止先打破沉默,道:“我們幹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不如先出去看看,也許外面的鬼城有了變化也說不準。”

一直待在神殿裏,卻是也不是辦法。三人跟在顧止身後走到了大門口,至玄死後,大門的鎖已經解開,一推便能打開門。顧止推開了門,卻僵住了,一動也不動。

白琉璃探頭看了一眼,轉頭擺出一種“我說什麽來着”的表情。無心湊過去一看,脫口而出:“我靠!”

只見眼前哪裏還有什麽鬼城,莫說城市,連沙漠或草原都不見了。神殿前分明一片青山綠水,是中原的景色。無心越瞧越眼熟,猛然發現最遠處的山頭形狀特別,便驚呼道:“那不是豬頭山嗎!”

“豬頭山?”白琉璃皺起眉,“豬頭山不是在文縣?怎麽會在草原裏。”

岳绮羅忽然開口:“他一定很了解我。”

“誰?”

“設下法陣的人,”岳绮羅撥開擋在門前的顧止,向外走了幾步,偏過頭看着身後,“我要去會會他,你們去嗎?”

無心回頭看了看神殿,知道即使繼續呆下去,也未必能找到離開鬼城的辦法。顧止自然先跟了上去,白琉璃打量了一圈神殿,見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便也跟在了三人身後。

走出沒幾步,無心忽然捅捅白琉璃,道:“你看。”

四人一同回頭看去,只見方才還真真切切的神殿,須臾間竟已灰飛煙滅,不複存在。神殿的原址已成了一條小路,大概是剛下過雨,地面上還有些泥濘。無心在文縣住了一年,知道這條路能通到縣裏。他站在那懷念了一會,想起月牙和顧玄武,可一細想,竟連月牙的五官也記不真切了。便嘆了口氣,轉身跟上了岳绮羅。

走了不多時,四下的光線漸漸明亮起來。岳绮羅擡頭一看,終日永夜的鬼城走出了停滞的時間點,迎來了久違千年的破曉。但也許這絲陽光是屬于豬頭山的,真正的鬼城仍掙紮在一千年前的深夜中,永世不得解脫。

四人沉默的走在清晨的山路上,越向前走,腳下的路便越是泥濘。岳绮羅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黃泥裏,白底紅花的棉布褲腿髒的不成樣子,她低着頭道:“顧止,我這條褲子還是新做的呢,怕是不能再穿了。”

顧止一愣,笑道:“這種時候還有心在意褲子。等回了家,我再去省城扯一批面料,給你做條新的。”

岳绮羅見他很自然的把兩人合住的帳篷稱之為家,心頭不免一酸,偏過頭道:“恐怕我是回不去啦。”

無心見狀不安的道:“說什麽鬼話呢,岳绮羅。我們三個加在一起,難道還破不了一個法陣?”

“我知道,”岳绮羅轉臉看他,眼中閃動着光芒,“你們當然可以出去,是我不行罷了。”

岳绮羅說完這句話,便低下頭不再出聲了。無心與白琉璃對視一眼,也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

一直走了小半個鐘頭,只見峰回路轉,前方樹木掩映下露出房屋的飛檐。無心叫道:“有間屋子!”

顧止也瞧見了,便拉着岳绮羅走過去。白琉璃撥開擋路的樹枝,只見面前赫然是一座古樸的道觀。

顧止忽然覺察岳绮羅的手微微顫抖,轉頭一看,見她面色煞白,顫抖着嘴唇喃喃:“青雲觀。”

“青雲觀?”無心愣了,“不可能,青雲觀不長這樣。”

“民國的青雲觀的确不長這樣,”白琉璃睨了眼無心,“這是北魏的青雲觀。”

又轉過頭望着岳绮羅:“我說的沒錯吧,岳绮羅?”

岳绮羅的眼神涼涼的,卻沒有看着白琉璃。她靜靜地凝望着青雲觀,甩開了顧止的手,一步步向前走去。

“等等,”無心拉住了岳绮羅,“你真的要過去?”

無心知道岳绮羅曾在青雲觀被挑斷手筋腳筋,逐出師門,北魏的青雲觀早毀在戰火中,不複存在了。眼前的道觀分明是另一個鬼城,也不知又有什麽怪異的事等着她。但岳绮羅掙開了無心,淡淡道:“到了這裏,總要會一會。”

四人走到了道觀門前,只見門戶虛掩,卻積了不少灰塵,似是廢棄依舊。岳绮羅一把推開門,走了幾步,卻見面前的地面上攤了一張完整的虎皮,邊緣還滴着血。岳绮羅低頭瞧了片刻,便繞過虎皮往中庭走去,對前庭滿地的血腥視若無睹。

無心瞧着那張足有一人半長的虎皮,口中暗道:“好家夥!”,這老虎比一般的山中惡獸還要膀大許多,不像是尋常走獸,竟像是虎妖。白琉璃走到香案邊,見香爐上還插着三根點燃的香,便心中奇怪。這座道觀看似荒廢許久,但香爐中的香卻是新點的,好像住在這裏的人剛剛才離去。可哪有人能在此處走動,卻連一粒灰塵也拂不去呢?

岳绮羅走到中庭時,心中已擂起了鼓。後屋的門是半開的,她推開門,只見屋內光線昏暗,對面牆邊似乎站着個人影。定睛一看,那人影穿着身道袍,雙手背在身後,一頭墨發垂至腰間。雖只是背對她站着,卻難掩仙風道骨,長身玉立。

岳绮羅腦中登時霹靂一聲炸雷,驚呼道:“師兄!”便幾步奔過去,只是腳下一絆,傷腿站不穩,向前撲了過去。她一驚,兩手抓在了人影身上,只抓了個空,抱了滿懷的衣服。

她這一下跌在地上,一襲道袍軟塌塌的委在她懷中,她驚懼之下擡頭去看,哪裏有什麽人影?再一看懷中,連那頭墨發也跟着道袍跌進她懷裏。發絲濃密,不像是馬毛或其他的材質。岳绮羅将這頂頭發舉起來端詳,卻見原來發根還連着一整塊頭皮,竟是人的頭發!岳绮羅尖叫了一聲:“師兄!”

顧止一行人在屋外聽見她的尖叫,連忙跑過來看。只見岳绮羅跪坐在地上,面色慘白,手中顫抖的舉着一頂頭發,見顧止跑進來,一雙眼惶然的定在他身上,喃喃道:“師兄...師兄竟真的死了!”

顧止從未見過她這副樣子,雖然并不明白發生何事,但也蹲下來安慰她:“绮羅,你別怕,這都是假的,是鬼城做出來騙你的。”

無心也愣了,道:“岳绮羅,你先冷靜一下。這地方古怪得很,連這座青雲觀都是生造出來的,你又怎麽能拿着一頂頭發就認定你師兄死于非命了呢?”

岳绮羅此時已冷靜了不少,但聲音中還夾雜着些許顫抖:“不,我已經懂了。這就是小道士說過的業障...這裏的種種,都是我的業障!業障!”

岳绮羅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已是目呲欲裂,将滿懷的道袍都甩飛出去。顧止見狀連忙按住她,輕聲安撫。無心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什麽?什麽業障?”

“你看到前庭的那張虎皮了嗎?”岳绮羅霍然站起來,“那是我殺的第一個‘人’,是頭虎妖,名叫雲骐。”

無心想起來了:“我記得你曾經提過。”

岳绮羅轉過身,在屋裏小步走着,她方才摔得牽動了傷腿,此時一陣陣鑽心的痛,走的一瘸一拐。她走了幾步,霍然将香案上的香爐牌位一股腦的掃到地上!

“我原本以為,虛雲出賣了我之後仍然靈魂不滅,一直在世間游蕩。”岳绮羅一邊說着,一邊将能夠到的東西都摔在地上,又将一張桌子狠狠推倒,“一千五百年以來,我每一天都想着找他複仇!可他竟然早就死在了北魏,野狐貍與我說時,我還存了疑心......沒想到他真的死了!死的如此慘!”

一時屋內不斷叮咣作響,岳绮羅推倒了牆邊一個半人高的花瓶,自己也跌坐在地上,仰天狂笑。沒有人敢上前攔她,俱是相對無言。岳绮羅笑啞了嗓子,聲音凄厲的喊道:“雲骐!你為何還不肯放過我!”

作者有話要說: 哇鬼城比我想象中寫的要多...可能還要寫個一兩章才出來,畢竟是老岳面臨過的最大的挑戰了。

與其說老岳最大的敵人是雲骐,不如說是她自己的心魔吧。

至于耶律钿匿和具伏哲篤,也有一個很長的故事。不過他們之間并沒有發生過什麽,到死也是郡主和大将軍的關系。

說起來倒和民國初年的岳绮羅張顯宗很像,一個耀武揚威,一個是另一個的忠實侍臣。到後來雙雙殒命,也失散了。

再說虛雲,他的确是老岳前期心中很重要的一個人,畢竟沒爹沒娘受人欺負,虛雲就是她生命中的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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