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無心和白琉璃從未見過她這副樣子,一時愣在原地。還是顧止看着滿地碎瓷片回過神來,怕岳绮羅劃傷了手,走過去扶她起來:“绮羅,我們走吧。”

白琉璃也适時回過神來,道:“岳绮羅,有什麽話等出去再說,我們先離開這地方為上。”

無心疑道:“這地方怎麽了?”

“你還記得前庭那三支香嗎?”白琉璃睨他一眼,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瓷片扔給他,又在桌子上抹了一把,給他看兩指上的黑灰,“香是剛剛點燃的,但這裏的灰起碼積了一兩年,一支香燃燒的時間有多久?”

無心愣了片刻,沖出去把香爐端過來,只見香爐正中央的三根香仍然只燒到頭,底下的香灰卻攢了一把。無心怔怔的看着,喃喃道:“這不對勁...怎麽...”

“鬼城的法陣還在,”白琉璃凝視着自己的指尖,“不僅如此,我能感覺到它的力量增強了。”

“绮羅,你受傷了?”

二人循聲望去,只見顧止抓起岳绮羅一只手,細白的皮膚上橫貫着幾道血痕。然而還未等無心看清楚,那些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不出片刻,便連一絲血也找不見了。

眼見如此詭異的事情發生在眼前,三人俱是沉默,空氣像凝滞不動的膠水般粘稠。如果說之前鬼城的法術還只是以常人無法察覺的速度進行,那現在的鬼城便像個瘋狂轉動的齒輪,無心不敢想再待下去會發生什麽事。不老不死?他雖然活了千百年,卻不曾想過被困在一處迷宮中永生的滋味。想到此處,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将手中的碎瓷片丢在了地上。

“我們走吧,”他望着地上的瓷片,想到滿地瓷片自己拼合成花瓶的場景,胃中一陣痙攣,“也許外面還能找到出路。”

岳绮羅此時沉默的可怕,由着顧止扶她起來,煞白着一張臉,唇角微微顫抖。她想伸手去扯顧止的領子,卻脫手了,她的手指是沒力氣的,一團棉花,被人抽掉了骨頭。岳绮羅忍住不去看旁邊散落的道袍和頭發,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去瞥,也忍不住去想象虛雲的死狀。他穿着那身道袍時人如白玉,他怎麽會死?

從道觀後門出來,便是一條下山的路。一行人沉默的走了半個鐘頭,才遠遠地瞥見小鎮的輪廓。無心已經走得累了,迫不及待的打頭陣進了鎮子。岳绮羅飄飄蕩蕩的走在最後面,像一縷游魂,滿心思緒不知道飄去了哪。

小鎮也依舊是空無一人,安靜的詭異。走了幾步,是白琉璃先看出了不對勁,只覺愈看愈眼熟。岳绮羅此時的臉色更是慘白吓人,襯着她鬼氣森森的黑眼睛,愈發像個小女鬼。

一直走到了鎮子另一頭,前方一處店鋪飄出來一股子飯菜香,房頂炊煙袅袅。一整個死鎮,只有這一間屋子是活着的。白琉璃走過去一看,原來是間扇子鋪,他愈發的覺得熟悉,答案已在嘴邊呼之欲出。只是時間相隔太久,一時也記不起來,便擡腳走進了鋪子。

這間扇子鋪原是間堂屋改造而成,牆上桌上皆擺着各式折扇與團扇。無心眼尖,瞧見屏風後有個小門,香味便是從後院飄出來的。他走過去一看,只見地上一個小風爐炖着盅湯,旁邊一盆珍珠矮蘭,開的正好。再往裏走,便是一間小作坊似的屋子。矮桌上還攤着一副畫到一半的扇面,牆上挂着三四只花燈,樣式別致精巧,頗是好看。

近幾年來,民間不怎麽興花燈節了,即使有花燈,也多是塑料制品,紙紮花燈的手藝已經失傳打扮。無心心中懷念,摘下一只花燈在手中端詳。這只花燈是仿宮燈式樣,通體綠如碧玉,霓粉緞子做頂,四周明黃緞打底畫着牡丹,底下坐着一朵胭脂色的蓮花。這花燈手藝精巧,想必在當年的燈市上拔得頭籌。只是花燈內部有微微焦黑的痕跡,像是盞用過的舊花燈,不應該擺在作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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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琉璃此時也走進了後屋,手中攥着把折扇,走過去打量牆上挂着的鬥篷衣裳,眉頭緊鎖,而後眼神驀地一亮。

“這裏是唐貞元年間的宣州城。”

無心今日見了無數怪狀,此時也毫不訝異了,只興致缺缺的點點頭。鬼城把幾千年的歷史都揉在一個法陣裏,已經不能用常理來思考,即使現在小鎮突然闖進一群剃了禿瓢的滿清人,他想必也不會太過訝異。

正想着,前院忽然一陣當啷作響,無心和白琉璃跑出去一看,卻是岳绮羅伸腳把風爐踢翻了,湯水淋漓的灑了一地,整株蘭花也可憐巴巴的泡在熱湯裏。無心張口結舌:“岳绮羅,你又發什麽癫?”

岳绮羅擡眼睨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劈手奪過他手裏的花燈,扔到火苗上點燃了。她看不慣這個地方,老是想起阿繡的模樣,又想起劉子固刺她一劍時眼中的恨,身子便冷了半截,只想幹脆燒了了事。眼見好端端的一個花燈被燒得不成樣子,無心傻了眼,以為岳绮羅又犯了病,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顧止此時卻沒在她身邊,反而在一邊舉着把折扇皺眉端詳。岳绮羅遠遠地瞧見那把折扇上畫着老牛和蘭花,更是心中酸澀難當,便走過去問他:“好看嗎?”

顧止看着折扇出了神,此時被她一叫,才悠悠的回過神來。仍皺着眉慢慢地道:“這柄折扇的扇面很別致...”

話音未落,岳绮羅又是唰的搶過去,嚓嚓兩下把折扇撕毀,丢進火裏跟花燈一起燒成了灰。洩完了氣,她卻又有些後悔,低着頭問他:“你喜歡這把扇子嗎?”

顧止失笑:“一把扇子而已,喜歡倒說不上。只不過耕牛旁一片蘭花,這樣的扇面我還未曾見過,倒是以為這作者匠心獨運。”

岳绮羅心中一陣翻騰,勉強着問道:“倘若是你畫了這頭耕牛,又有人補上一叢蘭花,你會如何想?”

顧止一愣:“我會想見一見這位畫匠,與他聊聊個中玄妙。”

岳绮羅一顆心重重的沉下來,他果然還是當年的劉子固,從來也沒有變過。他還是愛那個一畫知己的!一時滿腔波瀾,身形搖晃幾下,徒覺周身寒冷刺骨。她忽然想通了鬼城的目的,原來它無非是要按着自己的頭,逼她去回顧當年犯下的種種業障。她曾在這間屋子裏親手捏碎了阿繡的心髒,這些年來,她殺人如麻,從未後悔過。如今她累了,倒頭一次祈盼起自己不曾活過。

顧止見她神色有異,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便走過去碰她肩膀,反被她一把甩開,狠狠地瞪了眼:“你怎麽還不去翻翻爐灰,把你的折扇撿回來!”話音剛落,便轉身蹬蹬地跑出了門,顧止追過去一看,只見她已順着大路跑遠了,便連忙追了上去。

無心“哎”了一聲,也要去追,卻被白琉璃一把拉住:“無心,你忘了花月的事了?”

“我記得!”無心甩開白琉璃的手,“那就由着她鬧性子?這地方何其兇險,她岳绮羅就算要喝醋也得等出去再說。更何況顧止又不是什麽劉子固,她沖他發什麽脾氣?”

白琉璃嘆道:“算了吧,她與劉子固之間的恩怨誤會,不是你我能解開的。還是由着她吧,岳绮羅又不是小孩子,她有分寸。”

“她有分寸?”無心不信,“你第一天認識岳绮羅?”

話雖這樣說,但無心仍是無計可施,到底是別人家的事,他和白琉璃只有跟在後面遠遠望着的份。這次換岳绮羅打頭陣,一心要走出這個小鎮,顧止沉默的跟在她後面。無心和白琉璃走在更後面,沿路走來都是唐制的房屋,無心還不知從來順來一只糖梨膏,一邊走一邊吃。

白琉璃一邊走着,一邊下意識想攏攏袖子,一擡手摸了個空,才想起來自己此時穿的是件襯衫,不是什麽大袖漢服。便嘆了口氣,道:“我看,下一個地方怕是汴梁罷!”

但預料中的汴梁卻沒有如期而至。

岳绮羅離開扇子鋪後,只不管不顧的一通亂闖,竟也被她找到了城門。她原本一路踩着石板鋪的地面,甫一踏出城門,腳下卻忽然一軟。她低頭看去,竟踩着一片茂盛的草地。

顧止小心的跟上來,也愣了。眼前竟是一片大草原。他心道,難道走出來了?

無心也愣了,心中想的與顧止一模一樣:“我們走出來了?”

白琉璃僵在了原地,喃喃道:“不應該啊...”

岳绮羅向前走了幾步,徹底踏在草原上。從青雲觀到宣州城,一路都是陰沉沉的天,到了這裏卻撥雲見日,熾烈的日頭懸在頭頂,晃得她看不清眼前。她向前跑了幾步,瞧見不遠處是一片高高低低的蒙古包,再回過身看,方才的宣州城已經煙消雲散。她站在一片遼闊無邊的草原上,是個孤立無援的小影子。

她站在溫暖強烈的陽光中,指尖卻涼的像冰塊。

無心叼着糖梨膏追上來,看見顧止耷拉着手站在一邊,岳绮羅像個壞掉的木偶,呆站在那一動也不動。三個人都傻在了草原上,無心還隐隐的抱着絲希望,以為自己終于走出了鬼城。只有白琉璃是實幹派,跑到蒙古包裏挨個查看,一連進了三四個帳篷,才搖着頭走過來,将一把彎刀丢在三人面前的地上,嘆道:“還是不行,這裏根本不是1974年的草原。”

無心胸口希望的氣球癟了下來,洩氣的吐出糖梨膏,怏怏道:“我就知道沒這麽簡單。”

顧止原本想問,不是1974年的草原,那是哪裏?但他忽然想起耶律钿匿這個名字,睨了眼岳绮羅。岳绮羅的臉色是平平的一片灰,無波也無瀾,她自打來了鬼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的心裏有千百年的波瀾,一點也透不到表面上來。顧止又想起來具伏哲篤。想起她給自己唱的高昌謠,心頭忽然熱了一點,也許自己與具伏哲篤的确很像呢?

四人已經走到了草原上,宣州城是回不去了。雖然此地時間混亂,但算起來也走了大半天,早已累的腰酸背痛。顧止努力不去想這裏是遼代的草原,一時倒也有種回家的錯覺。幾人撿了個帳篷歇下,無心累的跑去打盹,白琉璃起了個風爐炖牛肉,岳绮羅呆呆的坐在帳篷前。顧止從別的帳篷中找到了牛奶,端過來給她。岳绮羅瞥了他一眼,接過壺小口小口的啜飲。

“绮羅,”他在她身邊坐下,“你不生氣了?”

岳绮羅沒有說話,尖着嘴去喝牛奶,以防把奶沾在嘴邊。

“好吧,”顧止笑着偏過頭,不再提她的無名火,“不提這個,我倒是想知道,你是什麽時候恢複的記憶,從耶律钿匿的身份中走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天哪,我怎麽才寫到草原,進度超慢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從鬼城出去。

快十天沒寫文,我已經不會寫了,這章純粹是小學生流水賬,唉,對不起各位了...

迫不及待想要把故事講完,後面還有好多劇情呢啊啊啊我怎麽進度這麽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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