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陳沫變了。

她變得深居簡出。

好長一段時間,她都只是常常待在自家院子,要麽瞎轉悠瞎忙活,要麽靠在她的貴妃椅上汲取雞湯書中的精神食糧,常常一躺就是一整天不挪窩。前段時間,她還特意托人從外地送來上百盆蘭花,自己親自悉心照料,每日細心不已,連專門聘請的園藝師傅都忍不住誇贊她心靈手巧,十分溫柔耐心,對待那些各色的花朵就像是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

“沫沫姐不用上班嗎?”

說話的少年叫楊沉,給她送花肥來的。

楊沉今年二十歲,長得眉清目秀,蠻幹淨一個男孩子,專科讀了兩年之後就沒讀了,幫着他老爸做花草培植生意,陳沫算是他家的大客戶,少年每周都會在這個時候給她送花肥來,這次來,他毫不意外又看到她在給花澆水,好奇的問道:“每次來都看到沫沫姐很悠閑的樣子,是不需要上班的吧,畢竟陸先生經商有道。”

“偶爾還是要去公司的,處理一些事情,但不用朝九晚五。”陳沫擺弄好面前的幾盆盆栽,又加了點花肥,站起來澆水把手洗幹淨。

她身上穿着素淨的白色長裙,初秋的天,應該也不冷,楊沉似乎覺得,比起上周見到她的時候,她又瘦了不少,就好像處在逆生長時期的神奇少女一樣,一圈一圈的在縮小,盡管此刻素顏着,但楊沉還是誠懇地在心裏評價道:這個姐姐十分有女人魅力。

這跟他在學校見到的那些化妝鮮美的小姑娘們是不一樣的——她是位真正的美人,從裏到外。

可是她過得并不幸福。

楊沉并不覺得自己內心戲多,但他想:沫沫姐這樣的美人,嫁個像陸先生那樣的有錢男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男人,有了點資本心就野了,常常不着家也是事實,至少他來過陸家這麽多回,卻只見過這棟別墅的男主人一次,還都是匆匆擦肩而過。

也不知道這樣一人守着一棟宅子的生活,她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聽你爸說你不打算回學校繼續讀了?”陳沫在椅子上坐下來,笑盈盈地問楊沉。

楊沉抓了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沫沫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壓根不是讀書的料,種花也不行。”

陳沫噗嗤笑出聲來,嗔怪道:“你呀……”

“我父親給了我幾萬塊錢,我打算再跟朋友湊點,自己開個火鍋店,做生意。”楊沉說。

“開火鍋店呀,很好啊,我最愛吃土雞火鍋了,麻油多加點還更棒。”

她似乎從來都不會拒絕傷害他人的夢想,哪怕是聽起來很可笑很荒誕的那種,也從來不會跟人動氣,大聲起争執,這是修養——楊沉心中有這種想法,倍受鼓舞。

大概他不知道的是:這些“修養”,全都來自陳沫書房裏類似《魅力女人不得不做的100件事》之類的雞湯書,皇天不負有心人,苦心讀書的陳沫,終于把這些純正的雞湯內化于心,外現于形。

“你真的覺得我能行嗎?沫沫姐。”楊沉問。

“當然可以呀。”陳沫站起來,回答得很溫柔,她向他靠近了一步,微笑道,“少年人有志向才好呢,整天渾渾噩噩的混日子有什麽意思,你敢想敢做,失敗了也比原地踏步強,因為經驗教訓的積累比紙上談兵重要得多。”

兩個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微風拂過,兩片樹葉飄落到了少年的肩膀上,陳沫微笑着給他順手拂了去,她靠得近了,楊沉感覺鼻翼間陡然竄進一股比蘭花更香的香氣,思想都被麻痹了一瞬,直到陳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開店要是還差錢,就跟我說,區區幾萬塊不是問題。”

“沫沫姐,這……”楊沉震驚地看着她。

陳沫只是笑了笑,表示不足一提,有需要只管跟她開口。

她對他似乎很好。

楊沉受寵若驚的同時,又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他相信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好事,有也不會砸到他的頭上,人的感情都不是突然建立起來的,它需要時間,可陳沫卻是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對他十分要好——他感動的不行。

也許是想到她一個人待在這院子裏可能孤單,那些照看別墅的人也都不怎麽跟她有共同語言,楊沉借着幫她給石榴樹施肥的理由,又多逗留了幾個小時,兩個人聊天十分開心,陳沫也難得的開口說了很多話。

最後他離開的時候,陳沫又提了一次出錢資助他開土雞火鍋店的事。

陳沫對這少年好得有點過火了。

這一點不知道她自己察覺到沒有,反正跟她同在一個屋檐下的趙姨和彭叔是察覺到了,趙姨看着那幹淨清爽的少年騎着電瓶車離開,臉上立刻挂上了憂心忡忡,對彭叔說:“老彭哇,我這怎麽瞧着都不對勁哇,你說夫人是不是對那小子過分好了點?這又是照顧生意又是資助開店的,我總覺着事情很危險呀……”

“你胡說八道什麽。”老彭說她,“仔細夫人知道你偷聽她跟人講話,訓你。”

趙姨嘀咕:“不對呀老彭,我總覺得剛才那個少年十分像一個人,上周他來的時候,我遠遠一看,還以為……”

還以為是小羽那孩子回來了。

害她白高興一場。

不過這時候趙姨意識到了:那個送花肥的少年,确實跟他們家陸小羽很像,不過也僅僅是相貌身形上,氣質那可就差了十萬八千裏了——陸小羽再跋扈纨绔,那也到底是出身擺在那的,從小接受的教育和培養形成的獨特氣場,自然不是一個花肥少年能夠比拟的。

“你亂嚼什麽舌根!婦道人家就是事兒多,可得小心點別讓夫人聽到了。”

彭叔黑着臉斥責了一句,自己去廚房忙事情了,沒再接腔。

陸家除了陸饒以外的人都知道:陳沫是不喜歡有人提起陸小羽的。

她這個小舅媽當得刻薄,能容得下陸饒在外面光明正大養小三,卻容不得一個陸小羽。

下面的人們難免對她有想法,覺得她自恃身份,肯定是不想将財産分給陸小羽一份,原本按照老爺子當初遺囑分配,陸家旗下的各大盤口生意,陸小羽應該有一部分繼承權的,但由于他出國,并且很可能會常居國外,這一切都由他親舅舅陸饒在出面打理經營。

陳沫是陸饒明媒正娶的太太,這陸饒的東西,不就是她的嗎?

她自然守得牢靠,哪怕是親外甥,也不容易他沾染分毫。

可是趙姨接觸陳沫的機會多,她總覺得,這位夫人不像是那些難伺候斤斤計較的豪門貴婦,可又說不出來道理哪裏怪怪的。

陸饒今天照例又回來吃的晚飯,今天是星期天,加上今晚,他這一整周的晚餐,幾乎都是在家裏,在飯廳那張熟悉的餐桌上,跟他名義上的妻子一起度過的,盡管很多時候,他甚至都來不及休息,吃完飯就立刻回c市去了——對于家裏男主人的轉變,別墅內的下人們不可謂不奇怪,但卻礙于陸饒威嚴,不敢亂嚼舌根。

可是陳沫卻直白地問出來了:“這樣一天兩頭跑,不累嗎?”

“還好。”

陳沫安靜地喝自己的白稀飯,陸饒夾了一筷子香菇給她,她幾口吃完了,下桌,盤腿坐到沙發上玩手機游戲。

“聽彭叔說,今天下午有客人來過家裏了。”

“客人?哦,你說小楊啊,是的,他給我送花肥過來。”

“哪個小楊?我怎麽沒見到過。”

“哦?是嗎?跟你時間不合适吧,每次他來你都不在。”

每次他來你都不在。

她說得這麽坦蕩,陸饒反而不好說什麽了,難道要他說:哦,我管家告訴我了,有個年輕貌美的少年,借着送花肥的名義,在後院跟我夫人一待就是半下午,我心頭覺得不爽,開口問一問?

呸。

就一個送花肥的?送花肥的能送一下午?陸饒心中陳沫就是人品堪憂的,他倒不是說有多愛她,可到底兩人是夫妻關系,他可容不得頭頂一片綠的慘淡,開口道:“我明天讓彭叔去打聲招呼,運一噸花肥過來放在庫房,你随時要用就去取。”

“啊?不用了,小楊家的就挺好,我的花是他家的,就認他家的花肥。”

陸饒冷若冰霜的表情逐漸呈現出破裂狀:“我說那個叫什麽楊的少年不會再出現在陸家大門內一步了。”

陳沫停下玩游戲的活動,團在沙發上正眼看他:“你又吃錯了什麽藥?”

“沒事。”

陸饒丢了碗筷,沒吃飯都覺得飽了,道:“我先上樓休息了,明天一早要去趟土建局,商議北區土地拍賣的事情,我打算把那片的土地拿下一半,用來建設廠房,專門做‘skyeye”的流水線生産。”

“skyeye”就是當初陸饒痛砸了幾個億研發出來的成果,這是一款集游戲,賭博,監控三位于一體的超級軟件,一經面市,就引發了科技節的巨大反響,如今三年過去了,早已經下家無數,“世恒”穩穩掌控着軟件的專利研發權利,單單是這一款軟件,每年産生的被動收益都是上億——難怪當初陸饒砸鍋賣鐵都要幹。

确實大賺。

就事論事,陳沫蠻服氣陸饒這一點:商業目光敏銳。

但是這次不巧,他們的計劃“撞車”了。

“你明天可以多休息,不用去土建局了。”陳沫平地炸出一驚雷。

陸饒上樓梯的腳步頓住,轉過身來,似乎是在等她的下文。

“北區那塊地我要。我打算将它用來建造一個類似連環迷宮的大型真人模拟競技場,施工單位都已經全部就緒了,今天剛看到設計師的施工圖紙定稿,我覺得可行,不出意外的話,拿下那塊地的年租權之後,年底就該動工。”陳沫說。

陸饒臉色不太好看:“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周存的?”

陳沫:“有區別嗎?我不願意吃飯的時候別人不能逼着我吃,同理,我要吃飯的時候別人也不能搶我的碗。”

陸饒道:“抱歉,土建局那邊我已經打了招呼了,等地批下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劃三分之一給你,只不過你必須……”

“不必了。”陳沫低下頭繼續玩手機,“批不下來的,你,不行。”

陸饒真是信了這臭婆娘的鬼邪,第二天一大早親自去了s市政府住建廳,果然如她所說,無功而返,對方各種借口拖拖拉拉,反正就是不給辦,後來他又陸續派人跟進過,對方也是一個拖字訣了事,再後來這事兒拖着拖着,也就沒有“世恒”集團什麽事兒了。

兩個月後的投标會上,s市的地霸企業“無限集團”拔得頭彩,以最低價中标,拿下了除港口外的整個北區空置新地區的處置權——比陳沫當初預言的還早,年底不到,大約才十月份的時候,模拟競技場的建設就宣布開始施工了,無限集團的總裁周存親自前往剪彩,現場熱鬧非凡。

當天,陸饒陰沉着臉回到家裏的時候,他那個死宅老婆正窩在院裏躺椅上,看着她随手從書架上抽出的一本雞湯書——《這樣做女人更可愛》,腳邊還躺着一本剛看完的《不懂這10個道理的女人怎能過好這一身》。

這女人簡直瘋了。

這是陸饒當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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