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永心
自大長公主壽誕那日, 常樂在京中世家面前算是正式亮相, 很多有的人便開始明裏暗地的打探起這位新封的鄉君,更有一些有心的世家夫人們,關心起她的婚事來。
短短幾日, 便有好幾家有意向的人家,遞出話來,杜氏喜滋滋地抱着一卷畫像乘着馬車來到攝政王府。
身子漸有些豐腴的蓮笙正坐在臨窗的炕桌前, 旁邊是一臉慈愛的杜氏, 母女倆湊在一塊, 小桌上放着幾張青年男子的畫像。
杜氏拿出其中的一張, “這位公子看起來較為面善,不知是哪個府上的。”
蓮笙輕撫下肚子,笑道,“是袁将軍家的嫡次子, 此子與其父兄不同, 不愛那刀劍拳腳, 只愛開鋪子, 倒是個能撈銀子的好手。”
“會賺銀子好啊, 什麽世農工商,商為下品, 我看不然, 這肚子填飽,衣能穿暖,才是最為實在的, 會作那些個虛頭巴腦的酸詩有個什麽用。”
蓮笙被杜氏這話逗得笑起來,她娘還是這麽爽利!凡事只講實惠!
母女倆讨論了一下午,杜氏是看這個也好,那個也好,在她看來,這些個世家公子們,以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哪還有讓她挑的份。
畫像中夾雜着一個不起眼的男子,此人姓謝,是前年中舉的探花郎,如今正在翰林擔編修一職,家中父母皆亡,年紀已二十有五,略微有點大,杜氏說着,這人是大長公主那邊舉薦的人。
聽娘這麽一說,蓮笙點下頭,這探花郎的出身太過低微,是寒門子弟,可卻得大長公主青眼,必是有過人之處,杜氏最終決定先相看相看,再做決定,等自己娘走後,霍風回府,蓮笙替他解下大氅。
她小一手一邊将大氅挂好,一邊又美目去瞄他,“母親今日過來,帶了幾張畫像,都是有意求取常樂的世家公子,你幫忙定奪下。”
聽見妻子将那幾家公子的出身一一道來,霍風似思索般,半天不語。
蓮笙有些詫異起來,常樂的親事,有什麽為難的地方嗎?
她開口問道,“可有為難的地方?”
“并無,”男子的大手将她一帶,小心地環上她的腰身的,将頭埋在她的頸間,嗅着那淡淡的玉蘭香。
“那你為何這般神情?”她認真地看着他,惹得他輕點她的鼻間。
“若論身份和年紀,袁家的嫡次子年歲倒是最為相當,可袁家……”霍風将話隐下去,看一眼妻子,蓮笙當了那麽多年的公主,對于朝政上的敏銳自是不用說。
她接口道,“袁家有不妥之處,那便罷了。”
“嗯,那謝探花雖暫時任編修,可他才學聰敏過人,日後皇帝長大真正臨朝親政,此人必得重用!”
啊!
蓮笙張了張嘴,那探花是她唯一沒有考慮之人,他也太老了些吧?
心裏這樣想着,嘴上也跟着說出聲來,“謝大人,似乎年紀太大,比常樂大上差不多十來歲,怕是不太合适吧?”
年紀太大,他與謝編修還在大上三歲,是否也是年紀太大!
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緊緊地盯着妻子的小臉,蓮笙并未瞧見,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小腦袋一搖一搖的,“不行,謝大人太老了!”
太老了!
這三個字對霍風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他才二十有八,正值壯年,哪裏太老?
蓮笙說完這句話,才覺得丈夫的臉色有些不太動勁,她後知後覺地想到,夫君似乎也比自己大了十來歲。
她剛才說了什麽?年紀太大,太老?
看看她這話說的,她捂住臉,不敢看丈夫有些幽深的眼神,腦子裏想着怎麽補救,口中一溜的好話出來,“他哪能與您比,我夫君正當年,氣宇軒昂,如旭日東升,年富力壯……”
媚眼如絲般地瞄到自己的夫君一臉平淡,那薄唇吐出兩個字,“繼續!”
啊?
她将腦袋略歪,小嘴又開始往外冒詞,“儀表堂堂,頂天立地,風姿卓絕,偉岸不凡,龍精虎猛……”
龍精虎猛一詞,讓他的心為之一顫,大手圈緊,薄唇緊緊地堵着那喋喋不休的小嘴,還未說出的話,便被一齊吞了下去…
等杜氏再次上門時,喜滋滋地告訴她,這兩日她偷偷去相看了畫像中的幾位公子,發現那袁家的嫡次子最為合适,雖然打理庶務,可長得一表人才,光風霁月。
蓮笙見杜氏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态度,便試探着詢問了她的意思,“娘,您看那謝探花如何?”
啊?
杜氏的反應與她上次一樣,怕也是意料之外,那謝探花年紀太大,她根本就沒有認真考慮,也未花心思去打探,聽女兒這意思,提起謝大人,是不是王爺說了什麽?
蓮笙馬上就明白了杜氏眼中的意思,好笑地開口,“娘,不防問下常樂的意思。”
也是,杜氏這才反應過來,既然王爺提到謝大人,那肯定是正确的,王爺的眼光她還是相信的。
又聽女兒這樣說,想着這事暫擱一邊,探下常樂的口風為上。
回到家中的杜氏仔細對着常樂這麽一問,并将畫像拿給她看,再将這幾人的家世一一言明,就見常樂的兩頰升起紅雲,拿着謝編修的畫像,吱唔半天,她這當娘的一看,立馬明白,得了,二丫頭怕是中意這謝大人。
常樂心中自是願意的,在常人看來,謝大人出身貧寒,家世低微,可是對于她來講,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的生活肯定不适合她。
想着近日裏見過的大家公子,她深知自己可能無法适應那樣天天猜別人說話的意思,看別人的臉色的日子,她本就是市井長大,便是成了大家小姐以來,學了不少的禮儀,識了不少的字,可與真正的貴女比起來,怕是不能看。
她不想,以後受到別人嫌棄的眼神,而謝大人不一樣,他本就貧苦出身,而且家中又無長輩,她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加上她現在的身份,誰也不敢小看她。
很快,兩人的親事便敲定,謝家無長輩,便托大長公主出面,大長公主倒是樂呵呵地接手了,又當婆家人,又當娘家人,辦起事來無所顧忌,于是,不出半個月,便已定下親事。
訂親後,謝大人便來侯府拜見未來的岳父母,杜氏頭回見到真人,見他身體修長,說起話來語氣謙和,雖身着樸素,卻整齊幹淨,站在那裏磊落大方,目不斜視,惹得她不住地點頭,洪老爹雖有嫁女的惆悵,可也覺得甚是滿意。
謝臨淵的眼神雖未動,但見康樂侯夫婦後面的的簾子微晃動了一下,心中失笑,必是自己那小未婚妻子躲在後面。
她可能不知道,其實他是見過她的,那天正值他休沐,與往常一般,他正在路上走着,見一個少女毫不在意地與路邊的小攤販讨價還價,他心中一哂,見那少女穿着,并不是窮困人家的姑娘,而是富人家的小姐。
那小販估計是見她穿得好,把平日裏的價格擡高了三倍不止,哪知這小姐當場便揭穿,對這樣些東西的價格分外清楚,還說得頭頭是道,便是往年的價格都知道。
他這才多看了她一眼,見她長得清秀,雙眼炯炯有神,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頓時心生好感,但一番打聽,才知原是康樂侯府的鄉君。
怪不得,對市井之事如此的熟悉!
他出身貧寒,且生活簡樸,自中探花以來,倒是有很多世家都對他隐晦提過親事,雖然他并不在意對方是庶出,可他實在是不喜那高高在上,一臉施舍的表情,所以用思念亡親的借口,婉轉地一一推托。
因曾偶爾有幸結實常國公世子,倒是得了大長公主賞識,這次也是他厚着臉皮求來的,只讓大長公主在康樂侯夫人選婿時推舉一二,至于能不能讓人看上那便是他的緣份。
讓人驚喜的是,這門親事已成,謝臨淵想着,眼裏的笑意越來明顯,看得洪氏夫婦更加滿意,他們或許不懂那些權謀手段,可看人是不是心誠那還是看得準的,這小新姑爺對常樂肯定也是滿意的。
躲在簾子後面的常樂,聽着她娘左一個臨淵右一個臨淵地叫着,也不由得羞紅了臉,原來他叫臨淵,心裏默默地念着這兩個字,又想着姐姐姐夫,那古話說的,老夫疼少妻,那她以後的日子……
杜氏對這個新女婿很是熱情,她可是還聽說謝大人的私修極好,這麽些年,潔身自好,府中也通房姨娘半個都無,想着女兒嫁過去,沒有那些個腌臜事,日子過得也會舒心。
謝臨淵在洪府覺得分外的自在,半點也沒有在其它世家中那樣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看着未來的岳父岳母如尋常夫妻一般地讨論着午食的菜色,心裏越發的感到平和。
以前他的父母也是這般,生活中都是些家常小事,可卻過得其樂融融,想來以後他與洪鄉君成親後也會如此。
洪氏夫婦不是那些迂腐的人,見親事已定,小兩口正常見個面也是可以的,于是在園子的長亭裏,這對新訂親的新人便面對面的站到了一起。
常樂這才真正看清未來夫婿的樣子,見他皮膚不若其它世家公子那樣的白,長相偏儒雅,一身葛青長袍,身材直挺,眼中帶着平和包容,一派清明,她略感羞澀,卻又覺得他十分的耐看,正是她想像中的樣子。
“見過鄉君。”謝臨淵先行禮。
常樂“撲嗤”一下,也學他的樣子,“見過謝大人。”
兩人同時擡起頭,看着對方,眼裏都帶着笑意!
謝臨淵知道,他是很幸運的,從同僚們投過來的羨慕眼神,就能看出,常樂鄉君雖然在世家貴女中身份不顯,才情更是不用提,可她是攝政王妃的唯一的親妹妹,也就是說,他現在是攝政王的連襟,這是何等榮耀!
等常樂的親事傳出後,大長公主府裏送來不少的賀禮,各府裏的賀儀是絡繹不絕,便是偶爾上朝的洪老爹都被人堵着,硬是拉着他要恭賀一番。
魯國公遠遠地瞧着被圍在人群中的洪侯爺,想着探子回報而來的消息,這康樂侯的娘親竟然是誰也未曾見過,聽說是生下兒子後便已去世。
他慢慢地細看着洪大的臉,越看越是熟悉,這眉眼,分明是與自己有幾分相似,他心跳如鼓,莫非當時煙娘已再次有孕?
可他當日明明在火難的客棧中發現與煙娘身形一般的焦黑屍體,那遺體現在還葬在他替自己備好的墓穴旁邊。
難道?
魯國公的臉上驚起懷疑,猛然間想到,似乎并沒有發現煙娘的丫頭身影,照理來說,以她們主仆的感情,不可能丫環逃命丢下主子的,他的心裏突突直跳,莫非煙娘真是逃出去,并且産下他們的兒子?
那麽,看攝政王妃的長相,怕是遺傳煙娘,這康樂侯是自己的兒子無疑!
洪老爹隐隐約約感到魯國公投來的目光,心中不喜,這魯國公的孫女,可是一心想要拆散自己女兒姻緣的女子,幸好王爺女婿未受誘惑,要不然…
魯國公的心似受傷,隐隐作痛,他沒能保護住煙娘,連累親兒子在市井之中受苦,康樂侯臉上的皺紋都能夾死蠅子,看着比他還要顯老态,再看着那對自己怒目相視的樣子,魯國公的心中越發的凄苦,若他真是自己的兒子,那麽…
垂在兩側的雙手慢慢握成拳,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霍風在另一側瞧着這一幕,一臉冷漠,轉身便出了宮,馬車經過鼎盛樓時,酒樓裏的掌櫃馬上将剛出鍋的蓮蓉酥裝進食盒,遞進馬車。
修長的手将食盒提住,董方一揮馬鞭,馬車便疾行起來,一路奔向攝政王府。
等點心端到蓮笙面前時,還冒着熱氣,她嘴角抿着笑,也不去接,微張着嘴,高大的男子想都未想,直接捏起一塊,喂到她的嘴邊。
她的眼含着笑,腮幫子鼓動幾下,那點心便咽下去,接着男子又喂一口,如此往複,一盤點心便下了肚。
蓮笙小心地拍下肚子,這孩子終于乖起來,她也能吃些東西,便是那飯菜,每餐也能進一些,見她的模樣越來的庸懶,霍風将她輕輕扶起,替她穿戴好衣物,披好鬥篷,抱着便出了門。
外面的下人們見着這一幕,又開始裝死,低頭的低頭,望天的望天,反正就是看不見,蓮笙好笑地用手指去擰他的硬肉,卻見他半點眉都未皺,不免握起小拳,捶打幾下。
霍風将她放在平坦的路上,這才牽起她的手,慢慢地在園子裏散步,龔神醫可是說過,這婦人有身子時切忌躺着不動,多動下,生産時反而有勁,胎兒下來得也快。
氣候雖稍稍轉暖,可還是很冷,但他大大的掌心中傳來的熱氣,似流進她的身體,讓她一點也不覺得冷,蓮湖中的荷葉終是全部枯敗,風一吹,很是蕭瑟。
然而竹林依舊蒼翠如舊,讓人心曠神怡!
蓮笙擡頭看着自己的夫君,以往冷峻的臉上,早已不複往日的冰寒,帶着溫和的暖色,她心中歡喜,将頭靠在他的臂膀上。
“夫君,可曾想過孩兒的名字?”
男子的大手抽出,繞過她的身體,将她攬在懷中,略一思索,“她的請封已經定下來,郡主品階,封號永心!”
她驚訝地擡頭,可真夠急的,這麽快?
永心,永結同心,倒是個好寓意!
“永心,倒是好聽,不如大名夫君你來想,小名我取吧。”說到小名,她調皮地笑起來,“在民間,向來便有賤名好養的習俗,像我們家的大丫,二丫,還有街坊中的大妞,二妮,可多了。”
霍風的臉黑下來,什麽大妞二妮,他堂堂攝政王府裏的郡主,被人叫成大妞,怎麽可以?
“咯咯…”蓮笙見他的臭下來的臉色,歡快地笑起來,逗他玩的,他們的永心郡主怎麽可能叫那樣的小名,便是她同意,等孩兒長大,也會不喜的。
他見妻子笑得開懷,本就絕美的臉更是美得不可言說,大手将她托起,低頭去捕捉那調皮的小嘴,半晌才放開。
本來粉潤的唇一片霞色,她有些帶羞地低下頭,完全忘記剛才的話,這女兒的取名大事也被抛之腦後。
男子看着略有些迷糊的妻子,大手撫着她紅豔的唇瓣,“大名叫雲開,小名……”
“叫霞光吧。”
“好。”
蓮笙看着天邊的那一抹粉色雲彩,在澈藍清冷的空中尤其顯得瑰麗,藍天飛霞,最是美不勝收,期盼他們的女兒也有這霞姿月韻。
突然她感覺肚子裏“咕嘟”一聲,似是如小魚在冒氣泡,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摸,臉上帶着暖暖的笑,怕是小家夥也喜歡這個名字。
霍風的視線緩緩地膠在妻子并無甚起伏的腹間,将自己的大手覆在妻子的小手上,眼中的深情如天邊的雲層一樣聚攏,心裏輕輕地喚着。
霞光,你好,我是爹!
風起雲開見月明,情深義重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