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胎動
理親王妃的去世并未在京中掀起什麽波瀾, 不過是個早已不得寵的王妃, 且又未生下半個子嗣,人們僅是感慨幾句,很快就會被忘在腦後。
倒是萬雁回, 被他人提起的次數多了起來,她以前的身份,落入風塵時的境遇, 都讓人津津樂道, 甚至夏明啓還上過折子, 請封她為如夫人。
可惜被小皇帝無情地駁回, 夏天宸冷冷地看着這個表現得随意的皇叔,居然敢不顧祖宗的名聲,為個煙花女子請封,簡直是荒唐!
夏明啓被斥回, 也不生氣, 依然是笑着走出宮門, 等無人時臉才沉下來, 回望高巍的宮牆, 眼中的野心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
京中的這些消息,康樂侯洪大也略有耳聞, 只不過他最近很是郁悶, 因為他發現,每次他外出或是上朝,總能碰到莫名奇妙的魯國公, 對方似乎是試着與他交好,還想上前與他打招呼。
常樂訂親的消息傳出,居然還收到魯國公府的賀禮,他當時與妻子面面相觑,不知這魯國公府為何會主動示好,他別的不知道,可對于一個三番幾次想破壞女兒親事的人家,那肯定沒有好臉色,當下就讓人将那些賀禮送回國公府。
魯國公對此事居然不羞不惱,在上朝下朝時還主動想與他搭話,都被他避了過去,他怎麽可能會有好臉色,這姓姜的人,養出那樣的孫女,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可無論他臉色多不善,那魯國公半點不生氣,依舊對他笑臉相迎,如此幾日,再是遲鈍如他,也覺得不對勁,但這樣的事情想破他的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于是只有請教自己的王爺女婿。
康樂侯府書房內,洪老爹聽完王爺女婿的一番話,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半天才反應過來,王爺口中說的故事就是自己的身世。
若故事是真的,那他豈不是魯國公的兒子!
這怎麽可能?
看着女婿無悲無喜的那張臉,他知道,這一切肯定是真的,可是這樣的身世,到底是喜還是悲?
幼年時,父親對自己的疼愛不是騙人的,一個大男人,又要賺錢,還要養兒子,父子倆可謂是相依為命,而魯國公呢?
他做了什麽?
害得母親那麽凄慘,連從未見過的姐姐,兩個外甥,也早早離世,這樣的父親要來何用?
洪大深吸一口氣,臉上恢複平靜,“無論這魯國公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都不會認他,此生,我姓洪,我的子孫後代也姓洪。”
霍風的臉色緩和下來,“好。”
再碰到魯國公,洪大的眼裏可不僅是憤怒,還帶着複雜的情緒,這個當朝顯赫的國公,居然會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何等的荒謬!
他深吸一口氣,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與魯國公擦身而過,正好碰到姜世子,姜世子眼神不善地瞪他一眼,洪大也不示弱,回瞪過去。
魯國公看着,臉色難看起來!
康樂侯府內,上門的趙玥正與常樂打鬧成一片,就着常樂的訂親夫婿,趙玥是好一陣打趣,那謝大人她也見過,說話作事簡直如同翰林院裏的那些老迂腐一般無二,真不知道常樂嫁過去夫妻倆要如何相處。
她哈哈是笑着,“常樂,你家的謝大人那副老大人的作派,讓人如何受得了,你嫁過去後可得好好地教導教導。”
“啊,你這張嘴,怎麽什麽都敢說,”常樂說着就要撲上去,佯裝捏她的臉,趙玥左躲西閃,兩人笑着扭成一團。
少女們的笑聲清越,傳到房外,侯府後院的牆頭上,趴着一個少年男子,正是曹侍郎府中的公子曹铖,他聽着裏面女子的笑聲,很容易就分辨出郡主的聲音,嘴角咧開笑着。
戴嬷嬷遠遠地窺見,心裏只覺得好笑不已,這曹家的公子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可其實心裏很是純良,她悄悄地折回院子,在自家鄉君耳邊低語幾句。
常樂聽了,眼裏泛起促狹,圍着趙玥轉圈,嘴裏“啧啧……”出聲。
趙玥被她看得有些發毛,跳起來一拍,“你看什麽呢,陰陽怪氣的。”
“哈,我啊,是替有的人可憐哪,這一日不見如三秋,趴在牆頭等姑娘。”常樂搖頭晃腦地說起來,不倫不類的詞逗得趙玥哈哈大笑。
一邊笑一邊流淚,突然笑聲嘎然而止,這才反應過來,擰了常樂的胳膊一下,“壞丫頭,居然笑話我。”
常樂可不依,“郡主好生無理,我可沒有指名道姓,如何就是取笑郡主了,莫非……”
趙玥用白眼瞪了她一眼,飛快地跑到後院,見那憨厚的少年還趴在牆頭上,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叉着腰高喝,“你在這裏做什麽?”
常樂現在也是訂了親,男女之事也隐約知道一二,便默默地遠遠落在後面,不近跟前,讓他們說些私密話。
曹铖摸着頭,不自在地嘿嘿直笑,這傻樣笑得趙玥也跟着笑起來,她對着少年勾下手指,曹铖便乖乖地跳下來,立到她的面前。
見他的肩頭還有枯葉,她伸出細白的手指去摘,卻被少年将手反握住,使勁抽了幾下都未抽出來,羞得她立馬紅了臉。
可口裏的語氣卻是半分不落下乘,“放開,膽子大了,居然敢對本郡主如此無禮。”
“我可不知什麽叫有禮無禮,我只知你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曹铖犯起渾來,以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性子顯現出來。
遠遠瞧着的常樂趕緊躲遠,想不到這曹公子居然如此大膽,一邊躲一邊想着,直退到他們視線之外。
趙玥鬼精靈地四下一看,見常樂沒有跟上,附近也不見下人,猛地抽開手,擰着曹铖的耳朵,“讓你胡說,讓你胡說……”
“哎喲……輕些輕些,”曹铖不停地告饒,心裏卻道,這婆娘還是個母老虎,看以後成親如何收擡她。
常樂躲在遠處,聽着那聲音,嘴角跟着揚起,想着自己的未婚夫謝大人,心中越發甜蜜。
她一回頭,見自己的娘自擠眉弄眼地看着,不由得臉燒起來,杜氏心裏感慨着,一轉眼,連二丫頭都到了嫁人的年紀,如今訂了人家,也有了小女兒的嬌态,看看如今這大戶人家小姐的派頭,像了個十成十。
以前家中日子清苦,能吃口飽飯都不錯,哪有機會吃什麽補品,自然長得也慢,搬到侯府後,不到幾個月時間,常樂這都長高一大截,且面色紅潤,這也是蓮笙有心,那補品藥材像不要銀子似的往娘家送。
眼前的二丫頭哪還有以前畏畏縮縮的樣,想着去年這時,她還是一個黑醜醜的姑娘,一到冬裏,衣裳單薄,鼻子下面總會挂着兩坨黃涕,與現在的樣子簡直是天差地別。
“娘,你怎麽出來了?”
杜氏收起臉的悵然,将她拉到一邊,“怎麽?就許你們小姑娘愛出門,我這個老婆子就不能來透透氣。”
常樂跺腳,“娘,看你說的什麽話,你哪裏老啊,看看這模樣,比以前年輕了不止十歲呢。”
“看,”杜氏朝着身後的戴嬷嬷說道,“咱們的鄉君現在多會說話,果然是識了字就是不一樣,以前她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戴嬷嬷附合地笑着,鄉君的變化确實大,夫人的變化也不小,自己剛來侯府裏,初見的夫人與現在可謂是天壤之別,那時候皮膚粗糙略黑,整個一個市井婦人,更別提言行舉止,半點儀态都沒有。
現在看來,夫人的派頭是越來越足,誰人見了,還認得她是以前市井中賣豆腐的婦人。
只是,如今侯爺越發的有氣勢,身份也越來越高,夫人一生只得兩個女兒,百年之後,這侯府後繼無人,也是憾事。
杜氏挽着女兒的手,輕咳一下,那院中的兩人急忙站得遠遠的,曹铖快速地翻過牆頭,趙玥一臉不自然地走過來,見着杜氏,臉紅了又紅。
見郡主如今這小女兒的嬌态,杜氏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挽着,三人一起回了主院,正好碰到上門的曹夫人,趙玥的臉越發的精彩起來,曹夫人也是一臉的笑意,惹得杜氏連連大笑。
最終放過兩個小姑娘,讓她們自行回房,兩位夫人這才在花廳坐下,杜氏不由得打趣曹夫人,
“就沒見過你這樣當婆婆的,往後郡主嫁到你府上,怕是如同多了一個女兒。”
“那是,我這輩子只得一子,沒個女兒在膝下,等郡主過門,那肯定是要當成女兒看待的。”曹夫人微微地笑着說,她的心中也确實是這樣想的,府中的庶女倒是有,可她再如何也不可能将她們當成親女。
見杜氏春風滿面,曹夫人的心中不由得羨慕,沒生兒子又何防,照舊過得舒心,想着外面的那些酸話,有些人在私底下說杜氏無德,眼見洪家要絕後,都不替康樂侯納妾室。
這不,京中人都知道自己與杜氏交好,還有些人求到她面前,要她牽線,在侯夫人的面前提點下府上的庶女,曹氏一個都不敢答應,如此得罪人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會幹。
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人家康樂侯可是半點那個意思都沒有,這些夫人們也都是人精,若是将府上的庶女送來作妾,等生下兒子,可是下任康樂侯,還有個當攝政王妃的姐姐,怎麽想都劃算。
杜氏見曹氏的目光,心中有些了然,她如何不知別人在背後怎麽說她,可如今她是侯夫人,不是市井中的洪家婆娘,可不能再如同以前一樣撒潑開罵,她不要臉面,她的兩個女兒還要做人。
想着,她便拉着曹夫人的手,“日子是自己過的,女兒也好,兒子也罷,終歸是親生的才有意思。”
“侯夫人說得是。”
兩人正說着話,門房低頭對戴嬷嬷耳語幾句,戴嬷嬷便走進來,高興地回道,“夫人,朝陽街的舅老爺派人來送信,舅夫人有喜了。”
“呀,”杜氏坐起來,倒是真有些高興,“這是大大的喜事,快快打賞。”
那報信的人拿着厚厚的賞銀歡天喜地回去,朝陽街的杜家,王氏正坐在塌上,小丫頭們随侍在旁,杜大舅高興地直搓手,若此胎是兒子,他老來得子,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王氏的臉上全是平和,過去的磨難她都不敢細想,當年她寄身在蕭家,一直都受到蕭家人的排斥,除了蕭相爺,其餘的人都只當她是個打秋風的破落戶。
等及笄後嫁給蕭家大公子,可自新婚第一天後,相公便再也未踏足她的院子,下人們都看不起她,何況是小姑子蕭大小姐,更是處處譏諷她,平白無故是找茬。
誰人想到,堂堂的相府少夫人,從未吃飽過,衣物倒是沒有克扣,畢竟那是要出門見人的體面,可洗衣這樣的事情,就只能她自己親力親為。
後來從蕭家和離出府,她孤身一人,本來別人見她曾是蕭家的媳婦,倒是無人找麻煩。
可等蕭家抄家後,她的日子就苦起來,先是被人偷光了銀錢,接着交不起房租,又被人趕出來,流落在外,沒有辦法,只有隐姓埋名去了一個大戶人家當婆子。
幾番換主家,其中的苦自是不用提,寒冬臘月裏都要早起幹活,遇到脾氣不好的主家,打罵都是常事,後來終是碰到了攝政王,她才算是脫離苦海。
初見杜大,她心中雖然失落,可渴望安穩生活的心占了上風,相處下來,倒也沒那麽難受,杜大雖然耳根子軟,人慫了些,可至少對她噓寒問暖的,很是體貼。
再加上大姑子是侯夫人,雖然聽說以前鬧得有些不美,可現在當家的是她,看在她識趣的份上,大姑子也樂得做人情,面子上從來都不會難看。
如今她也別無所求,就想這樣安穩的過日子,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先前王府裏送來的紙條上說蕭長桓那人到京都,吓得她一直不敢出門,她真是苦日子過怕了,實在是不想再與過去有任何的牽連。
王氏倒是多慮了,蕭長桓哪裏還會記得起她,他如今心裏想的都是廣緣寺中的心上人,兩人夜夜耳鬓厮磨,過得好不快活。
尤其是得知理親王暴病身亡,姜蘊雪對他更是順從起來,兩人夜夜私會,可憐的含秋整天過得心驚膽戰,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事情敗露,她就是第一個滅口的人。
她白天趁着有空,跪在佛祖的像前,雙手緊緊合十,默默地在心中忏悔,希望神靈保護,小姐的事情千萬不能被人發現。
可惜,神明沒有聽見她的祈求,在某一天早晨,她聽見小姐洗漱時傳來的嘔吐聲,心中如一顆石頭般地沉了下去。
春風吹過,京中的天氣是一日暖過一日,很快枯幹的樹上便蒙上一層綠色,有那早開的花也争相吐豔,等脫下夾襖時,蓮笙肚子已經顯懷,換上輕薄些的衣裙,都能看見微凸的小腹。
如今是胃口也好,心情也舒暢,她謹記着龔神醫的話,多走走,以後生産時才會順利,所以閑來無事在園子裏走動走動。
午食過後,她略略地撐着腰,宮嬷嬷小心扶着,主仆倆在園子裏漫步,攝政王府的花本就比其它地方開得早一些,此時已是花團錦簇,陣陣清香傳來,聞之讓人心悅。
待走得累了,便靠在長廊的椅子上休息,椅子上早就鋪好了軟墊,和暖的春日一照,便有些昏昏欲睡,想着最近這些日子以來,她确實是比以前嗜睡,身子也豐腴不少。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人輕輕地将薄錦衾蓋在她的身上,然後她被人擁進懷中,身後的人身體如火爐般暖和,她不自覺地一直往後面靠。
夢中,霞光漫天,一條五彩斑斓的飛虹挂在天上,她似乎置身在鳥語花香中,鼻間都是芳菲,眼前一大片空曠的草地上,一個紅衣小姑娘在歡快地跑着。
似乎是有蝴蝶飛過,小姑娘笑得“咯咯”直響,她心中一直擔心着,生怕小姑娘會摔倒,突然小姑娘回過頭來,長得與她九分相似,玉雪可愛,小臉圓嘟嘟的。
“娘。”
小姑娘軟糯糯地喚着她,歡叫着朝她飛奔過來,她伸出手,将小人兒一把摟往,被摟在懷中的小姑娘雙腿不停地亂蹬,踢在她的肚皮上。
見妻子的嘴角露出笑意,男子将她更回擁緊,大手放在她的腹間,突然,掌心下來傳來一陣震動,他不敢置信是瞪大眼。
随後,那裏又動了一下,蓮笙也醒了過來,清晰地感受到了孩子的胎動,夫妻倆四目相望,驚喜萬分。
霍風的手掌微發內力,見小人兒的腳蹬得更加有勁,父女倆隔着肚皮,玩得不亦樂乎,蓮笙含笑地看着丈夫的側顏,往日嚴謹如刀的臉上,早已是一片慈愛之色。
“夫君,你別逗她了。”
“嗯。”
他才将內力收回,一下又一下地撫着她的肚子,很快肚子裏的小人兒似是累了般,安靜下來,霍風的嘴角泛起笑意。
蓮笙輕捶他一下,揪着他的前襟,男子有力的大手托住她的腰身,連着被衾一起抱起來,往主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