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願得一心人·2

“一二三,身體要軟,動作要柔。”

容姑拍着掌心,一下一下當作舞姬的節奏,嘴裏說着指點的話。匆匆五年過去,歲月并沒有在容姑姑的模樣中留下痕跡,變化的則是她正指導的舞姬們——

從當年青澀懵懂的小女孩,到如今眼波橫流,一颦一笑皆是風情的女子。

每個教坊司的女子沒有不想出人頭地的,若是不能飛上枝頭當鳳凰,便只有孤老宮中的下場。

更何況,當今南夏的君王少年即位,俊美潇灑。後宮正值擴充之際,對比鮮明的結局讓教坊司中的女子之間無時無刻不彌漫着無形的硝煙——虎視眈眈、明争暗鬥者不在少數。

相比起争寵奪利飛上枝頭,羽歌更醉心于練舞,始終堅持着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心願,雖說暗地裏不知被嘲笑過多少次缺心眼,但因容姑姑偏愛的緣故,總算在風起雲湧的教坊司裏平安地有了一席之地。

見到大家都那麽用心排練,容姑滿意地點點頭,臨了之前半是囑咐半是警告地說道:“練得很好,今晚陛下會在前殿擺宴為遠道而來的燕國使者接風洗塵,排練了這麽久,我希望到時候不要出現任何的差錯。若是沖撞了在場的任何一個貴人,有你們好看的。”

羽歌和其他舞姬們一同福身,乖巧說道:“奴婢知道。”

前殿,羽歌抿嘴,那阿福和宋斐她應該都可以見到了吧。

“你在笑什麽?”綠芙看着羽歌,哼了一聲說道,“你可別太開心得太早!若是出了差錯,可是丢師傅的臉!”

教坊司有很多個姑姑負責教學,若說整個教坊司能算容姑姑正經弟子的話,便兩個羽歌和綠芙兩個人。

兩個少女在教坊中都是最最拔尖的,其他的人都說綠芙以後許是要當夫人,羽歌則是接容姑姑的位子的,多麽和諧的組合——

但卻不想兩個人氣場不合,見面就要打嘴架。

羽歌也哼了一聲,朝她辦了個鬼臉,“你姑且先擔心下你自己吧!”綠芙卻反常地沒有反駁回來,而是随着大家一起出去,臨走時深深地看了羽歌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只不過後者仍然沉醉于舞蹈之中,尚未注意到綠芙的目光。

燕國使臣到來,于南夏是件不尴不尬的事情。

畢竟兩國的關系都那樣不尴不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但羽歌還是如願以償地看見亦步亦趨跟在舍人隊伍中鶴立雞群的阿福,和三年前因舍命救下蕭殷而一躍成為他身前紅人的宋斐,覺得甚是十全九美。唯一不美的仍是宋斐,他看見她跳舞時只是微微點點頭,表情波瀾不驚,标準死人臉。

跳完舞後,衆人已是酒酣耳熱,羽歌她們剛要回去卻不想被掌事的舍人攔住,說道:“姑娘們留步,想必來之前你們的姑姑已經告訴你們,新客遠道而來殿上人手不齊,讓姑娘們委屈一下,給遠道而來的使者們陪着斟酒說話。”

說着,渾濁而又精明的眼神掃過她們身上,最後停留在羽歌身上,像是針紮一般,看得她莫名其妙。

其他的歌姬像是早已知道串通好一般,看好戲一般看着羽歌,掌事舍人見羽歌一副摸不着頭腦無動于衷的模樣,微微伸出手握了握手心,見她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終于惱羞成怒一甩袖子:“都下去準備吧!”

衆人道:“是。”

其他舞姬陸續走過她身邊時,臉上都是止不住的幸災樂禍,看得羽歌又是一陣莫名其妙,不過,很快她便知道為什麽其他人都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大人請用。”看着眼前燕國使臣聲色犬馬過度的虛弱臉色和泛着貪婪的目光,羽歌忍住心裏翻滾的惡心,勉強笑着為他添了一杯酒卻不想執酒的手被那使臣生生扯住,握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嘴畔是暧昧的笑容。

那使臣道:“沒想到,一個舞姬竟然也有這般的姿色,看來這南夏的君王可是好生受得豔福。”

羽歌臉刷白了三分,再也挂不住笑容,想要抽回手卻只能被牢牢抓住,而下一刻下巴就被那人牢牢抓住,似是打量貨物的眼光,語氣中帶着輕蔑,“怎麽,伺候君王伺候得殷勤,服侍本使就如此憋屈?一個區區舞姬,不過是供人玩弄的,還真是端起架子了!”

“奴婢不敢。”

使臣哼了一聲:“既然不敢,那就先自罰三杯。”說罷,那瘦弱如竹竿的男子便拿過酒樽捏住羽歌的下巴便要往她嘴裏灌。

羽歌又驚又怒,使勁向外推搡着面前的使者,卻發現笙歌樂舞的大殿上根本沒有人注意這裏,又或者對動手動腳的場面習以為常。

高臺之上的宋斐不動聲色地垂下眸子,轉過身拱手對蕭殷說道:“陛下,歌舞樂音總不過是靡靡之音,如此待客恐會讓遠道而來的使者不能盡興,微臣鬥膽,請以軍法行酒令,助興取樂。”

坐在殿上的蕭殷把玩着手裏的酒杯,看着大殿上紙醉金迷酒酣耳熱的景象,輕笑:“去吧,你可別丢寡人的臉。”

“諾。”宋斐單腿着地,擲地有聲。

得了蕭殷的許可,殿上伺候的宮人連忙撤下大呂黃鐘換上角觞引泉,汩汩泉水被一層接一層地流入角觞中,其音色叮咚,帶着天生的風骨,帶走幾分大殿中的脂粉靡香。

宋斐解下平常慣用的劍而選擇比一人還高的紅纓槍,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劍一般筆直地站在大殿中央,劍刃一般鋒利帶着生生破開的沉默肅殺,衆人都不由得停下推杯換盞的動作看向他。

待竹簾後的琴師撥弄第一根琴弦時,宋斐一直垂着的眼才擡起來,手掌抵住身邊的□□,五指旋轉而握,骨節分明。

琴音合着流水叮咚聲帶着铿锵殺伐之意,宋斐一手□□驚起一路花間紛亂卻配着樂音分毫不錯,玄衣铠甲,墨色披風,黑發随着動作而張揚帶着無言輕狂引得衆人嘆為觀止。

如此行酒令,以音為準,以槍為令,音止時槍鋒所指之人若是答不出來便被罰酒一杯,在貴族游戲中很是受歡迎。

紅纓翻飛,随着風聲呼嘯而至。

羽歌驚得呼吸停滞,竟掙脫了那使者如鐵箍的手。她看着眼前這根紅纓槍,槍尖指着一直糾纏她的使者,不知為何,心裏似是吃了顆糖一般甜。槍口處堪堪停在那使者的鼻梁前,被驚起的花瓣黏在槍尖,越發嬌豔。

那使者又驚又怒指着宋斐斥責道:“你、你、你好大的膽子!”他的注意力被徹底轉移到他鼻子前的槍尖,哪裏還顧得了什麽美人。

羽歌趁着混亂溜到安全的地方,轉過臉沖宋斐眨了眨眼睛,張大嘴巴無聲說了句‘多謝’。

宋斐看也沒看她,只是嘴角漾起淡淡的紋路卻是與剛才铿锵淩厲不同,他收回□□,淡淡說道:“使者大人嚴重了,大人雖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但所謂入鄉随俗,也需遵守游戲規則。”但□□點地,看架勢是使者若是不喝酒那把□□又會重新指着他的鼻子。

那使者哼了一聲,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飲而盡,然後重重地放下。

宋斐行了個禮,重新回到大殿中央開始舞槍,觥籌交錯的場面将剛才出現的不愉快很快遮過去。那使者不滿地哼了一聲,要求倒酒時才發現剛才還在的美人早就不見了。

月上中天,前殿的笙簫歡雜早已去了幹淨。

羽歌坐在石檻上蜷着膝蓋等着宋斐,背後靠着瓊花樹,手托着腮看着滿樹瓊花,想着在宴會上他故作正經的神情,嘴畔便抿成開心的笑意。她站起來,手伸出水袖捏成芙蓉的形狀,不同于和其他歌姬一同排練的舞,是她自己編的,為白頭吟而作,是她想要以後跳給心上人看的一支舞。

“皚皚天上雪,皎皎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月白色的水袖緩緩鋪開,映着瓊花皎皎,白瓷一般的臉,眉眼中是渾然天成的妩媚,笑顏中卻帶着天真明麗。

站在瓊花樹後的蕭殷看着停下動作似是在苦思冥想的羽歌,原本他只是在散了席後出來散步,無意撞見羽歌的舞,便出聲笑問:“诶,你叫什麽名字?”

羽歌一驚,回過頭看見站在瓊樹下的男子,帶着常年沉澱下來的上位者威嚴的氣勢,只一瞬便認出他來暗道遭了,急急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臉,像只受驚的小鹿一聲不響地匆匆逃開。

蕭殷看得目瞪口呆,然後啞然失笑,摸着自己的臉問身邊的人道:“寡人有那麽可怕嗎?那姑娘竟然會被吓成這樣,沒想到只是出來散步便碰到這麽有意思的女子!你們說,寡人真的那麽可怕,讓她吓成那個樣子?”

一直伺候蕭殷的大監,搖搖頭,不悅地說道:“那女子忒也沒有規矩了,見到陛下不僅不行禮還逃了去,定是要重重責罰的。”

身處暗處的宋斐緊緊地握住手裏的劍柄,垂下眼眸波瀾不驚的表情,“許是見到聖顏,一時無措,陛下勿怪。”

“她就是剛才晚宴裏燕國使者吵着要的女子吧!宋斐,知不知道那舞姬叫什麽名字?”蕭殷撫摸着手裏的扇柄,走到剛才羽歌跳舞的地方,撿起一塊雪帕,上面用針線繡着一句話‘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算得一手好字。

宋斐看着蕭殷手裏的雪帕,任憑黑色的瞳仁中風起雲湧可面上仍舊不動聲色,良久才回答道:“微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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