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願得一心人·3
蕭殷擺弄着手裏的那方帕子,滿心喜愛的樣子,也不知聽見他說的話沒有。蕭殷将那方雪帕收入懷中,似是心情甚好的樣子,擺手說道:“寡人想獨自走走,你們就別跟着了。”
大監咦了一聲:“方才原家和洛家兩位千金來獻藝,都不曾見到陛下這樣高興過。”
宋斐淡漠開口道:“不過就是獻藝,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大監白了宋斐一眼,說道:“宋将軍當真是不解風情,給君王獻舞自然是想做君王的女人吶!話說回來,那洛家二小姐跳舞時,宋将軍你做什麽出手相救?世風日下,也不怕被人說閑話!”
宋斐眉間微皺:“不救,難道看那洛家二小姐從蓮臺上摔下來?”
大監被噎,甩袖說道:“人家是注定要當陛下的女人,就算是摔下來,也是摔進陛下的懷中!”
“可陛下,不喜歡那兩個女子。”宋斐淡淡說道。
大監嘶了一聲:“诶,這樣說仿佛也有些道理,瞧剛才陛下那神情,陛下許是看上那名舞姬了。”說罷,他便轉過身噠噠地也走了,不知要幹什麽。宋斐面無表情地走到那可瓊樹下,滿是薄繭的手心撫上瓊樹蒼老斑駁的樹皮,動作溫柔如同情人的呢喃,不知想起什麽嘴角出現一個小小的弧度,他擡起左手,手心朝上便接住了一朵落下的瓊花。
沒過幾日,羽歌便被教坊司的尚宮大人叫去,傳達意思的容姑姑踯躅地看了她一眼,說道:“跟我走吧。記得,到時候別亂說話。”
容姑姑牽着羽歌走到大堂,尚宮大人意味深長地瞅了一眼和容姑姑一起行禮的羽歌,對着身旁的大監問道:“可就是她?”大監眼睛一亮,沖着尚宮大人耳語幾番兩人客氣幾句他便離開了。
李尚宮年逾四十,可卻是保養得當,看起來比容姑姑大不了幾歲。
雖說教坊司中的女子沒有一個相貌平庸但那份奪人的氣勢通常使人忽略尚宮的美貌,而是記住她的身份和一絲不茍的板正。她站起來走到羽歌面前輕輕擡起她的下巴,打量了片刻,“果然是個美人,你叫羽歌?”
羽歌福了福身,“謝尚宮大人謬贊,奴婢便是羽歌。”
李尚宮微揚下巴,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也就不繞彎子了,今日找你來便是為了給你一個機會,一個教坊中人都夢寐以求的機會,只要你進了陛下的後宮,那麽整個教坊司就都會是你的後盾,到時,你一個小小的歌姬成為夫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羽歌跪下來,說道:“奴婢福薄,恐無法擔任如此重任。”
李尚宮笑道:“你放心好了,剛才來的大監便是專門過來告訴我,陛下似是喜歡你,咱們教坊司的女子生生世世都只能是漢宮的女子,又有哪個不想當陛下的女人享盡榮華呢?”
此話一出,容姑姑便有些絕望地閉上眼,似是料到了結局。
果然,羽歌的倔勁犯上了,不服說道:“大人怎可以己代人呢?帝王家再好也終是薄情,羽歌雖是小小舞姬但也曾聽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難道大人就不知道嗎?”
那樣子,似是誓死不屈。
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不是在開玩笑,李尚宮的臉拉下來,對外面喝道:“來人,舞姬羽歌不知天高地厚以下犯上竟敢沖撞本宮,把她和容姑關入暴室,若不反省悔改不得給其吃食!”
羽歌被兩人拉住胳膊,掙脫不得,沖李尚宮叫道:“一人犯錯一人擔,何必要連累我師傅,尚宮大人如何能功過不分!”
李尚宮哼了一聲,面上一片威嚴,說道:“她沒有教好你,便是過,有何不能懲罰!不但要罰她,你更是要重重責罰,統統帶下去!任何人求情或是探望一律同罪!”
暴室原本是用來懲罰犯了宮禁的宮人的,羽歌和容姑沒有觸犯宮禁但卻是被教坊司尚宮親自關押的,待遇又是不同,不用連日連夜苦作卻不能睡覺不能吃飯羽歌每日更是要頂兩個時辰的火盆,就是鐵打的人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也會支撐不下去。
容姑素來錦衣玉食不曾吃過這樣的苦進去的第二日晚上便病倒發燒,羽歌摟着容姑側臉貼着她滾燙的額頭,哽咽着說道:“師傅,都是羽歌連累了你。”
容姑燒得迷迷糊糊,聽她這樣說,拍拍她的手:“你是我教得最好卻也是最費心思的弟子,從前我怎麽罰你你也不肯改口時我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尚宮大人的心思我再清楚不過,她急需在後宮有個可以鞏固地位的棋子,何況她一向驕傲怎會容忍有人忤逆?”她咳嗽了兩聲,“羽歌,到了這個地步,無論你怎麽做師傅都支持你,帝王家故是兇險,可一心人有真的是一心相待嗎?”
羽歌摟着昏迷過去的容姑哭出聲來,她放下她撲到欄杆上使勁地拍着,“有沒有人?有沒有人?我要見尚宮大人,我要見她!”
果然,第二日李尚宮便出現在暴室中,看着舉着火盆的羽歌,志在必得地笑:“怎麽,想好了?”
羽歌跪在地上頭頂上舉着火盆,汗水褥濕淩亂的長發,不卑不亢說道:“師傅生病了,若是再不醫治大人損失的恐怕不是一星半點。”
李尚宮看了眼躺在角落裏奄奄一息的容姑,向宮人使了個眼色,宮人們便進去将容姑帶了出來。
她看着跪着的羽歌,笑容裏帶着不屑和可憐,“那麽你呢?你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但你可別忘了你生是宮裏的人,如今宮裏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你要成為陛下的人。我給你一天的時間,如果你能向我證明真的有人肯冒大不韪為你觸犯宮規,我就可以放了你。否則,你便乖乖為我賣命,怎樣?”
羽歌倔強地與她對視着,毫不遲疑地說道:“好。”
瓊花樹下,一地盈白。
青螺描好的遠山眉,眉心貼了花钿,白瓷一般的臉上敷了一層胭脂如同桃花一般,羽歌站在那棵瓊花樹下,便是一眼已是人間難尋的風景。宋斐抱着劍走近,黑色長靴踩過雪白的花瓣,一雙濃墨的眼如同靜默的若水看着她。
羽歌看着他笑,擡手将耳畔的細碎頭發別到耳後,說道:“近來編完了白頭吟,想第一個跳給你看。你再為我吹一首吧。”
宋斐看着巧笑倩兮的她,取下別在腰際的短笙,放在唇畔看着佳人吹奏起來,有白色的花瓣落入她的發間,白色的衣角拂過她的眉眼,就像山上的皚雪,雲間的皎月。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美人,但就像李尚宮對他說的那樣,她的美注定屬于漢宮,太過飄渺的東西如果占有就會失去。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袅袅,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剛才的舞,我跳得好看嗎?”羽歌興奮地看着他,像個孩子一般急切地等待着他的表揚。
宋斐移開短笙插回腰間,淡淡說道:“好看。”
羽歌笑了,兩頰帶着暈紅,淡淡的粉色,“那剛才的我,你喜歡嗎?”
宋斐緊緊地握住劍柄,所幸墨色的披風擋住他青筋布滿的手背,他垂下眼睛的那一瞬間羽歌的一張臉瞬間褪盡了血色像是薄紙一般,一雙眼蓄滿了淚水。宋斐似是垂着眼睛就看不見、感受不到眼前這個女子滿心的失望和傷心,他淡漠地轉過身,似是落荒而逃,連一聲解釋都不曾有。
李尚宮從竹林後緩緩走出來,帶着勝利的笑容,“怎樣,輸得可心服口服?”羽歌擡起滿是血泡的雙手,那是她在暴室中舉火盆留下的傷口,有淚水狠狠地砸在上面,才知道自己輸的離譜。
似是力氣一下子被清空一般,羽歌倒在地上,白裾萎地,淚水打在上面引出濕痕,層層疊疊,就像頭頂上大朵大朵的瓊花。
李尚宮走過她身邊,披肩上的流蘇被風微微吹起,志在必得地笑:“別忘了你我之間的賭約,你已經不能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