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願得一心人·5

宋斐坐在床頭擰着濕帕子不停地換着她額頭上的帕子,動作溫柔安靜,他抽出別在腰際的短笙放到唇邊,吹着為她而作的白頭吟。

似是聽到白頭吟的音調,随着曲調的婉轉,羽歌漸漸安靜不再說着胡話,連蹙着的細眉也緩緩松開,神情像個孩子。

宮裏的人都覺得羽歌是個冷美人,一舉一動都透着疏離客氣。

可在宋斐眼裏,她依舊是在瓊花下喜歡跳舞的姑娘。

他俯下身湊近她的耳畔,低聲說了一句他一直都很想說的話:“那年你站在瓊花樹下,”他頓了頓,驀地笑開,有些腼腆,“很美。”

因為貼着耳廓,他沒看見她的睫毛微顫。

算着熬藥的時間,他直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離開。

然而出了冷宮的時候,宋斐沒有想到會遇見洛珩——她住的宮殿離冷宮很遠,恐怕不是順路,而是專門在這裏等他。

自從上一次洛珩來找他表白心意他拒絕後,他們之間便再沒過什麽交集,他當他的郎中令,她做她的夫人,如此井水不犯河水。

洛珩确實很美,但卻是帶着一股張揚淩厲、權欲熏心的美。她仿佛一點也不驚訝宋斐從冷宮裏出來,眼睛彎彎地說道:“宋将軍,別來無恙。”

想到洛昂在朝堂之上和百官逼着蕭殷廢掉羽歌的情景,宋斐厭惡地皺起眉,握着劍轉身就從女子身旁走過。

然而就在他們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洛珩冷下了臉色,說道:“我可以讓哥哥逼着陛下廢掉她,也可以買通冷宮裏的人給她下堕胎藥,宋斐我要你記得,我洛珩想要一個人死在冷宮裏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宋斐停下了腳步,卻懶得看她一眼:“陛下喜歡羽歌夫人,我勸夫人你還是好自為之,別去觸及陛下的底線。”

洛珩擡手撫了撫自己的鬓角,笑道:“你這是在關心我?”

宋斐撇了撇嘴:“這些都不關我的事。”

洛珩笑意中帶着嘲諷:“若是不關你的事,一個廢妃在冷宮裏是生是死,又同你有什麽關系?真是好奇,一個區區舞姬到底有什麽好,值得陛下同将軍都這般神魂颠倒?”

宋斐眼神寸寸地冷了下去:“她沒什麽好,只是若是她死了,我一定拉着你給她陪葬。”說到最後,他終是撇過頭看向身旁的豔麗女子,語氣冷得就像臘月的水,“我同陛下不一樣,我心腸有多冷,夫人應當知道。”

他十四歲便是蕭殷的禦前侍衛,可以說是同南夏如今的君王一同長大的。

兩個人都是喜怒不動于聲色的人,然而兩者之間,又是一番區別。

蕭殷是生來的上位者,因為權術之道被捆縛住的困獸,在冰冷的王座在貪婪的權臣中,面無表情才是他的保護色。

宋斐的冷靜和克制是天性,不需要掩藏,更不必去掩飾自己在冷靜和克制下的炙熱與瘋狂。

洛珩紅着眼眶不甘心地看着身旁的男子,被憤怒和嫉妒的情緒氣得渾身發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當她記得真正想說什麽時,男子已經轉身毫不留情地離開。

因着阿福的精心調養和宋斐的暗中幫助,羽歌總算将身子将養好了大半。

冷宮似是被人遺忘的角落,又或者是被人刻意地去遺忘,忘記曾經有一名舞姬,踏波而來,冠絕後宮。

羽歌靠在窗沿出神怔怔看着窗外的鵝毛飄雪。素雪落在光禿的枝頭,就像層層疊疊的瓊花,似是回憶被驚起,她掀開被子趿着鞋子跑出門外卻不想剛邁出門就被人生生拉住。

她回過頭,看見緊皺着眉頭的宋斐,只聽他低聲教訓:“病才好不好好呆在屋子裏,亂跑什麽!”

羽歌偏着頭看着青年,似是疑惑:“你怎麽在這裏?”

宋斐不答,而是将自己身上玄色披風解下來給她系上,從頭到尾面容都沒什麽神情。

羽歌順從地站在原地讓他為自己系上披風,望着男子平靜的面容,笑得眉眼彎彎:“怎麽,宋将軍來這冷宮是來看我的笑話?還是……看在我們自小便認識的份上,這個時候來可憐可憐我?”

“別鬧了,跟我回去。”宋斐面無表情地說道,不為她的說辭所激怒。

“我沒鬧。”羽歌輕而易舉地掙脫開他的手,轉身跑到早已過了花期的瓊花樹下,張開雙臂婉轉地轉了個圈。戎雪撲面而來,但又瞬間消失在女子若皎月的臉上。

她背對着他,聲音裏聽不出什麽難過又或者喜歡:“宋斐,為我再吹一曲吧。”

似是篤定他一定會答應,女子的手指已經捏出了一朵蘭。

月光照下來,和着戎雪似是一場盛大的邀請。

宋斐抽出短笙,看着任性的她,一向緊抿的嘴角有個清淺的弧度。

他将短笙放在唇畔緩緩吹起來,有素雪沾上他濃黑的眉,落到長睫上。

那首白頭吟,她只跳過一遍。

可不知為何,當時瓊花樹下少女每一個動作宋斐都記得那麽清楚,清楚到與此刻的女子動作重疊在一起,盈盈落落,層層疊疊。

明月升到夜空,幽暗的冷宮被月光照得明亮,連長滿青苔的池塘中也被映起了泛泛漣波。

曲子快要臨近時,宋斐看着踩着琴音的佳人輕輕按住笙孔,帶出一抹悠長靈婉的尾音。

在尾音消失的剎那,捏成芙蓉花狀的素手上剛好惹上一粒素雪卻瞬間融化,就像春日裏抽出的一根恰到好處的枝芽,帶着禪意的美。看着老樹下的原本臉色蒼白卻因舞變得嫣紅的羽歌,宋斐想起一句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這是他認定的姑娘,這是他一直想要保護的姑娘。

羽歌勉強一笑,笑中帶着疏離,她看着冷池映出來的水光,映得一雙眼睛波光粼粼,似要溢出水來,“剛才的舞,好看嗎?”

明月被烏雲遮住,黑暗中傳來他清晰而又低沉的話語,“好看。”

羽歌走到他面前,仰着頭看着他,一雙細長的眉,不施粉黛的臉麗得驚人,她抓住他的袖子,輕聲問道:“當年的我,你喜歡嗎?”

宋斐一向擅長于擅長于掩藏自己的心思,可是這回卻緊緊地握住手,任憑記憶的閘門就在那句話下緩緩打開,那年她就站在瓊花樹下攢着笑問着他是否喜歡。

可是當初那個少年是怎樣回答的?

哦,當年他轉身離開,什麽話也沒說。

然後就那樣生生錯過了她,生生錯過了那麽多年。

而現在,宋斐毫不掩飾地看着羽歌的眼睛,坦然承認:“喜歡。”

“那當年你為什麽不說?”羽歌紅着眼睛,輕蹙眉間。見他不回答,她側過臉似是嘲諷似是悲怒地笑,“既然當年你沒說這句話,那你現在又來幹什麽?”

宋斐站在黑暗處,額發擋住他的眼睛。

他緊緊地握住手,原本寂靜的眼神中在那一刻仿佛掀起驚濤駭浪。

他狠狠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懷中,她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委屈地像個小姑娘在心上人懷中哭鬧,他低聲在羽歌耳畔說道:“我來帶你離開。”

羽歌聞言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宋斐看着她的模樣,唇畔笑意溫暖,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來帶你離開。”

不待她回神,他便捧起她的臉額頭相抵深深地吻下去,唇齒輾轉反側,親吻粘連間是情人的心跳。

這是他從年少時期就喜歡的姑娘,這是他思念了那麽多年,渴了那麽多載的姑娘。

額頭相抵,他的一雙眼漆黑如夜讓人望不見底,羽歌哭着緊緊攀住他的脖子,像絲蘿一般攀附着這個擁着她的男子,就像從小到大容姑告誡她的,作為教坊司的人,生生世世都屬于皇宮。

他橫空抱起她,她湊到他耳旁不知道是冷還是害怕,如同蠱惑又像是飛蛾一般細細喘息:“宋斐,那麽今晚就帶我走吧。”

在這個雪夜裏,在這座如同冰封牢籠中,就像一對飛蛾在撲火前的夜交頸纏綿,抵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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