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願得一心人·7
随着時間的推移,羽歌的肚子漸漸大起來。
雖然沒有人在意冷宮裏一個被廢掉的妃子,即使阿福千方百計地擋住消息但始終有人注意着她肚子裏懷的孩子。
比如蕭殷,比如漢宮中的後妃。
阿福為她和孩子在冷宮中又種了幾樹瓊花,原本冷宮裏的花草因為沒有人打理所以長得茂盛而肆意。
羽歌最喜歡的就是在樹下納涼為肚子裏的孩子哼着白頭吟,她喜歡看那些不知名卻茂盛而肆意的花,不同于漢宮高牆碧沿之下的規矩框條,那般肆意而活,是她羨慕不來的自由灑脫。
門外舍人唱和:王後駕到——洛夫人駕到——
兩個已經是身處漢宮最高位置的女子在宮人的簇擁下走進冷宮,洛珩進來的第一眼便瞧見羽歌對着肚子微笑說話的模樣,長眉微挑對身邊的王後說道:“姐姐,綠嫔可是親眼看見那賤人懷了孩子後落紅的。按理說,落了紅那孩子是保不住了,可是如今那肚子——”說着,眼睛斜瞥了一眼身旁的已是嫔妃裝扮的綠芙。
綠芙連忙點頭,對王後唯唯諾諾說道:“夫人,嫔妾親眼看見那日羽歌在冷宮裏捂着肚子疼得說不出話來,身下的裙子已經出現了血跡。”
王後聽着兩個人一唱一和冷着臉一直不說話。
羽歌聽見唱和本就一驚,下意識地摸住自己的肚子,一張臉似白瓷一般不見血色,她走上去行禮不卑不亢:“不知王後和夫人今日來冷宮,不知道有何見教?”
王後盯着羽歌的肚子,目光綿綿如針,伸出手想去摸卻被羽歌躲開:“本宮算了算日子,十月懷胎,還有兩個月便是妹妹臨盆的日子,但妹妹這肚子可不像八個月的身子。”
羽歌輕輕一笑,摸着肚子說道:“許是孩子還不想這麽早就出世,又或者是知道一些居心叵測的人暗中做了手腳。”
話一說,洛夫人和綠芙瞬間變了臉色,洛夫人對她喝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王後端着一派正宮之主的威嚴,居高臨下地看着羽歌,冷冷說道:“本宮今日不帶禦醫來是想為陛下和你留點尊嚴,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陛下的孩子,都不能留下。”
看到羽歌眼中的慌亂,洛夫人退了一步冷笑,啪啪手掌身後便有兩個仆婦端着一個食盒走出來,她揚眉,眉目雖漂亮卻是帶着惡意看着羽歌說道:“您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得寵的夫人嗎?本宮今日就是把你弄死了,陛下也不會知道!依本宮看來,你肚子裏的根本就不是陛下的孩子!”
羽歌的臉刷的一下慘白,捂住肚子驚恐地看着那個食盒,踉跄地往後退去。
阿福擠開宮人擋在羽歌面前,想要攔住仆婦,對洛夫人哭着求道:“求夫人高擡貴手,求夫人高擡貴手吧,求求你們放過無辜的孩子吧!”
王後皺眉,呵斥道:“把阿福拖下去!拉拉扯扯,成何體統!”身後出來兩個舍人一人拉住他的一只手把他帶出了冷宮。
洛夫人從食盒裏拿出裝着墨色湯水的碗遞給綠芙,“去,給她灌下去。她的孩子根本就不是陛下的孩子。”
兩個仆婦便走過去架住掙紮的羽歌。綠芙慘白着一張臉,哆嗦地接過湯碗,一步一步朝羽歌走過去。
羽歌披散着頭發,沖綠芙哭道:“不要、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它是無辜的!綠芙,求求你,看在同門十年的份上,不要傷害我的孩子!”綠芙顫抖着将湯碗送到羽歌嘴旁,旁邊兩個仆婦一個抓住羽歌的頭發,一個捏着她的嘴巴。王後平靜地看着一切,而洛夫人則面帶嘲諷。
此時,門外又有舍人唱和:陛下駕到——
綠芙一驚,那湯碗便從她手中掉下來,摔了個粉碎,黑色的藥汁濺得羽歌白色的裙擺墨色點點讓羽歌驚魂未定。
蕭殷冷着臉走進來,掃了一眼一雙劍眉皺的極深,對按着羽歌的兩仆婦喝道:“放肆!”那兩個仆婦立馬跪在地上,連忙磕頭。蕭殷走上前去将那兩個仆婦踹開,扶起跪在地上梨花帶雨的羽歌,面如表情地對王後她們說道:“王後如此興師動衆,若是寡人晚來一步,豈不是羽歌的孩子都保不住!”
洛夫人搶白道:“陛下,那賤人肚子的孩子分明不是——”
“羽歌肚子裏的孩子是寡人的!寡人說是,它就是!”蕭殷冷冷地眄了洛珩一眼,回頭對大監說道,“何太醫過來!”
聞言,羽歌身子一僵,緊緊護着肚子。蕭殷輕輕拍她的背,“不用怕。”
何太醫把過脈後,對蕭殷拱手面不改色地說道:“秉陛下,禀夫人,夫人胎位正常,母女尚且相安無事。只是小公主胎動異于尋常孩子,生長緩慢,但先例亦是有過的。”
洛夫人又驚又喜:“是個女孩子?”
何太醫撚着他的山羊胡子,慢悠悠點頭:“夫人正解。”
羽歌抿了抿嘴角,不說話。王後亦是順着臺階下去,對蕭殷說道:“即使如此,那,陛下是否要讓羽歌妹妹出來,尋一個地方好好将養,冷宮畢竟不是個合适的地方”
沒想到,羽歌摸着肚子,眉眼盡是倔強:“不去,我哪裏都不去!”一句話将王後的面子駁了個一幹二淨。
蕭殷轉過頭對王後淡淡說道:“行了,折騰了大半天,你們都回去吧。”
王後也不好再說什麽,和洛夫人對着蕭殷行了個禮帶着一幹人浩浩蕩蕩離開冷宮。
等她們走後,羽歌對着蕭殷跪下來,一行淚落下來,凄凄楚楚地說道:“羽歌謝謝陛下救命之恩,羽歌知道自己鑄下大錯不求陛下原諒,但還望陛下不要遷怒這個孩子,她什麽都不知道。”
蕭殷沖何太醫使了個眼色便讓他到冷宮外先等着,等何太醫走後,蕭殷伸出手揩了揩羽歌臉上的淚痕,嘆道:“這個孩子是宋斐的?他知道嗎?”如果知道,他會走得這麽幹脆嗎?
羽歌輕輕點頭,算是默認。
“寡人答應了宋斐還你自由,你想去哪兒便去哪裏,便是出宮返回越國寡人也會替你打點。”蕭殷注視着羽歌,發現即使她懷着別人的孩子依舊美得令人心驚,讓他心驚!
他頓了頓,說道:“但是,你若想要寡人原諒你,便借這個機會回到寡人身邊,也為了這個孩子。只要你願意回到寡人身邊,過往種種寡人都不計較,就連這個孩子寡人也視如己出。”
樹上的瓊花開得正好,随風搖曳,灑下清淡的香氣。
一朵開得極盛的瓊花就那樣墜下來,随着蕭殷淡淡的語氣落到他皂靴旁邊。
羽歌跪在地上看着那已算是開敗的瓊花,摸着肚子笑了:“陛下你看,這朵瓊花從枝上落下來,那它便再不可能回到枝上。”
蕭殷背着手,眉眼間有着自負的神情,“但是,明年這個時候它會再長出來。”
“但那也不是那一朵啊!”她笑得極明麗天真,語氣中理所當然挑明說道:“就像花與樹的關系,陛下當日把羽歌送進冷宮,羽歌與陛下的緣分就盡在那日。陛下,羽歌哪裏都不去,就在冷宮裏等他回來。”
她要等着他,她要等着會有那麽一天那個人會回來帶着她與他們的孩子,離開這裏。
蕭殷一向覺得羽歌是個溫柔恭順的女子,膽小得甚至曾在他面前瑟瑟發抖。
直到這一刻,直到他聽到她的話,直到他看着她的笑容,他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女子的愛恨是那麽簡單而分明,容不得半點摻假。
“那寡人又拿什麽去堵衆人悠悠之口呢?”蕭殷看着她,眉眼間是山雨欲來的情勢。
羽歌一頭青絲僅僅是用一根發釵松綁着,她的長睫微顫,似是下定決心。
擡起手,她拔下束發的釵子,比着自己眼角閉上眼在臉上狠狠地一劃,那般幹淨利落就拖出一條血痕,白瓷一般的臉上便出現了裂縫。那般好看的容顏轉眼便毀在自己手上卻沒有半點惋惜和猶豫,無端讓人心寒。
羽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扶着肚子磕了一個頭,青絲散在身後,半張臉鮮血淋漓,“羽歌無福分,不能侍奉陛下了。”
蕭殷冷冷一笑,拂袖而出:“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但寡人告訴你,你不會等到他,不可能等到他。”
羽歌伏在地上,風一吹樹上的瓊花花瓣瑟瑟落下來粘在她的頭發上,像是覆了她一身。
她閉上眼靜靜說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轉眼十月臨盆之際,阿福始終記得那天下着極大的雨。
他從雨中狂奔到冷宮,而羽歌躺在床上,汗水早已褥濕了頭發,疼得抓着床沿的指骨如象牙,他急急扶起她:“羽歌,走,我們走。我帶你去找禦醫,我帶你去找大夫。”
羽歌哭着抓着他的手,頭發站在她的臉上脖子上,結痂的疤痕混着眼淚尤其凸顯,喊道:“不,我不走,我哪裏都不去!我就在這裏等他回來!”
宮裏再也沒有出現宋斐,衆人都道那個年輕有為的郎中令在出征南燕時不幸死去。
蕭殷有一回在聽到宮人們如此議論的時候,竟然沒有怪罪任何人,這樣的說法便是被所有人認可了。
連阿福都漸漸相信,那個武功高強的宋斐早已死去,早已死在異國他鄉,“羽歌,醒醒吧,他不會回來了!”可是羽歌并不理會,阿福沒有辦法只好放下她去請大夫,他剛一打開門卻愣住,看見大監打着傘伴着急急匆匆趕來的蕭殷,後面跟着十幾個侍衛,腿一軟喚道:“陛下,您、您怎麽來了?”
蕭殷目光陰沉,對一同趕來的何太醫吩咐道:“寡人相信你,記住,羽歌和孩子你都要給寡人保住!”
救人如救火,何太醫也不多說,讓阿福帶路進了房間。大監打着傘,漫天的瓢潑大雨,求道:“陛下,保重身子要緊,要不咱們先回去,等夫人生出來再來也不遲。”
蕭殷背着手,泥濘沾上他的衣袍,他面無表情,不知喜怒地說道:“寡人就在這裏等着。”
一行人靜默地站在冷宮門外,瓢潑的大雨打在身上但沒有一人發出任何聲響,唯餘女子生産時發出的痛喊。
蕭殷的眼睛中似有一團火在燃燒。明明是在幽暗破敗的冷宮外,蕭殷卻想到了那年羽歌在瓊花樹下笑得明麗天真的模樣,那是他即便權傾一世也比不上宋斐的地方。
房門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女聲,在雨夜裏顯得尤其猙獰,緊接着傳來嬰兒響亮的啼哭。
大監似是松了一大口氣,“終于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