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蓮流着淚嗚咽着。
最後薛明依被擡着回到偏院。
薛明依略微思索一番,倘若她若無其事地自己走回偏院,只能讓他們起疑,于是她适時地暈了過去。
江祈派人送來上好的金瘡藥,小蓮謝過了,便紅着眼阖上房門。
薛明依睜開眼,江若寒趴在她的床邊,眼裏也紅紅的,像個漂亮可愛的兔子。
他沒有力氣,也說不出話,薛明依這才想起來她還未解開他的穴道。
她擡手拂過江若寒肩膀與手臂兩處穴道,江若寒想抱着她,又顧及她身上的傷勢,只改為牢牢牽着她的手。
薛明依輕聲道:“我沒事的。這只是皮外傷,小時候若是練錯了武功,比這更重的責罰也有。”
江若寒将她的手放在嘴邊印下一吻,鄭重道:“以後,有什麽事我們一起擔着,我不會再讓你受罰。”
江若寒從床頭櫃上拉出一個暗格,取了一個丹瓶,低聲道:“我幫你上藥吧。”
薛明依輕輕得應了一聲,欲睡不睡,忙碌大半夜,她也累了,并未注意到江若寒的不對勁,只覺得他說話的條理似乎清晰了些。
江若寒直接撕開了她背上的衣服,那些家仆并未因薛明依是個女子而下手輕些,背上的棍傷觸目驚心,還有一些已經結了疤的舊傷痕。
他輕柔地為她上完了藥,彎腰在她後背的疤痕上一一落下輕吻。
薛明依已經睡着了,入睡前她迷迷糊糊得想,這偏院的蚊子忒多。
每日的膳食依舊由小蓮去酒肆裏買了捎回來,薛明依趴在床上養傷,外頭沸沸揚揚得傳着另一個消息。
因禍得福,江三少爺因為落水,将多年的癡傻症治好啦!
有人說是因為江若寒再次落水受了刺激沖散當年的淤血,有人說是因為三少奶奶情深意切,感動上天,所以三少爺的病不藥而愈。
據說第二日江若寒便去向江老爺子請了安,開口喊了一聲爹,江老爺子聽了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又驚又喜。
沒想到這飛來橫禍竟然變成意外之喜,連帶着也不那麽責怪蘇冉冉了。
江若寒每日都被留在江老爺子房中,不知說些什麽話,外頭傳聞江老爺子要将自己的本事都教給他,只是他三餐依舊回偏院與薛明依一起用膳。
“外頭的東西不得亂吃亂喝,渴了餓了也得忍着,回來在吃,知道嗎。”
薛明依淡淡地囑咐,江若寒笑吟吟地言聽計從,時不時偷個香,竊個玉。
這日薛明依的傷勢好得差不多,小蓮忍不住将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小姐,您是不是早就知曉三少爺不是傻子?”
薛明依系好腰帶,露出窈窕的腰線,輕描淡寫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已,這是他自保的方式,他不願說,我又為何要逼問。”
叩叩——
小蓮前去開門,發現站着的是杜氏院中的一個丫鬟。
那丫鬟名喚綠秀,嬌滴滴道:“蓮姐姐,大夫人喚三少奶奶過去。”
“知道了,這就去。”
小蓮随口應了,掩上房門,回頭道:“小姐,要通知江三少爺嗎?”
薛明依微微搖頭,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她一襲芙蓉白衫,背脊挺得筆直,少了一分女兒家的矯揉造作,多了一份清高的仙姿毓秀。
杜氏的院落裏立着一個佛堂,她常年茹素,住在佛堂禮佛,見到薛明依便放下手中的佛珠。
薛明依立在門外,看着她。
她手上沾了太多鮮血,所以對神佛一向都敬謝不敏。
杜氏走到門外,拉起薛明依的手,溫聲道:
“冉冉,你的身子怎麽樣了?哎,我一天到晚待在這裏,也忘了去看你。你別怪我。”
薛明依道:“無礙。”
杜氏道:“冉冉,你也別怪你爹,他脾氣就是那樣,牛脾氣,你越是跟他犟,他越氣。寒兒癡傻這麽多年,現在痊愈了,全靠菩薩保佑,也不枉我每日誦經禮佛。明日是靈隐寺的齋戒日,你帶着寒兒去還還願。”
薛明依輕輕得應了一聲,“娘,沒甚麽事我就先下去了,若寒找不到我會急。”
杜氏道:“急什麽,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杜氏的話還未說完,便聽到院落外傳來嘈雜的聲音,隐隐約約是什麽“娘子,娘子”不多時,已經闖進來一抹淡藍身影,那人急匆匆得往內趕,待看到薛明依才放下心來。
“跑這麽快做甚麽,也不怕摔着了。”
薛明依見狀将手從杜氏的手下收了回來,轉了身走到江若寒身邊。
江若寒委屈道:“娘子,我想你了。”
他這副天真呆傻的模樣,說他已經全好了,究竟是真是假?
杜氏心下百轉,面上不動聲色。
江若寒也未與杜氏打聲招呼,便牽着薛明依的手往外走,待走遠了,問道:“娘子,她與你說什麽了。”
“明天讓我們去靈隐寺還願。”
江若寒點點頭,似乎沒什麽不妥,他見薛明依面露不快,道:“娘子,怎麽了?你不開心嗎?”
薛明依只清清冷冷得說,“她是虧心事做多了麽,不然總是求神拜佛做甚麽。”
江若寒聞言冷笑,“那毒婦倘若不每天誦經念佛,晚上又怎麽睡得着覺。”
薛明依捏了捏他的手,她只随口那麽一說,想來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你突然好了,你父親不多說什麽嗎。”
“我與他說這麽多年渾渾噩噩就像一場夢,醒來什麽也記不清楚了。他每日教我一些生意上的東西,過幾日要我與他去一趟揚州。”
“萬事小心。”
翌日天明。
去往靈隐寺的馬車早早在外頭準備着。
江若寒牽着薛明依,小心翼翼地扶她上馬車。
門口圍着一群送行的丫鬟,從前江三少爺是個傻子,不修邊幅,如今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不知羞紅了多少丫鬟的臉。
江若寒對四下投來的驚豔目光恍若未聞,對于他來說,這些讨好的目光,與以前瞧不起他的目光,同出一轍,沒什麽兩樣。
“架!”
家仆一揚馬鞭,車轱辘轉動,向遠方駛去。
靈隐寺在城郊的山上,一來一回約莫要一天一夜。
薛明依悠悠地靠在窗邊,看着窗外掠過的風景。
江若寒從後面攬着她,溫聲道:“娘子,你悶嗎,我給你講故事吧!”
薛明依淡淡得看了一眼,“現在倒是能說會道了。”
江若寒依舊笑吟吟得,親了親薛明依的雪白小巧的耳朵,給她講起神話傳本來。
他的聲音磁性好聽,故事又講得生動有趣,薛明依被他唬得一愣一愣,追問道:“白娘娘真的被壓在雷峰塔下了嗎?”
江若寒應了一聲,道:“許仙這個慫包被她吓得逃進了金山寺。”
薛明依道:“若是你知道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是個蛇妖,指不定會怕成甚麽樣。”
江若寒聞言嚴肅道:“說不定真是呢,我家娘子長得美若天仙,怎麽可能是凡人呢。”
“比我好看的人比比皆是,你現在不傻了,以後能遇到更多傾心與你的人。”
江若寒認真道:“她們再好看,也比不上我娘子一分。”
薛明依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日薄西山,江若寒坐直身子,往窗外看去,這是一處荒僻的森林。
他掀開簾子問道:“還有多久到靈隐寺?”
“三少爺,再兩個時辰就——”
家仆這句話還未說完,突然就閉了嘴不語。
“小心!”
薛明依拉着江若寒的手臂往後一扯,迎面竟然砍來一把二尺鋼刀。
薛明依微微向右一側,與鋼刀貼面擦過,她擡手曲起一指在鋼刀上輕輕一彈,“嗡”得一聲,鋼刀縮了回去。
薛明依回首嚴肅地叮囑道:“你待在裏面!”話音一落,便飛身出了馬車。
她輕巧地立在馬車邊上,往旁淡淡一瞥,家仆胸口已經破了一個大洞,死不瞑目地坐在車轅上。
“怎麽是個嬌滴滴的女娃兒?若你讓大爺爽一爽,大爺留你個全屍!”
說話之人是個粗莽壯漢,肩扛一把二尺鋼刀,臉上橫着一塊刀疤,面目可憎。
薛明依冷冷地道:“誰派你們來的。”
刀疤男哈哈一笑,“小娃兒,勸你別多問,乖乖讓開,将馬車裏的人交出來。”
江若寒掀開簾子,躍下馬車,蹙眉道:“你們放過我娘子,有什麽沖我來。”
刀疤男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子長得也是細皮嫩肉,倒是比勾欄院那些兔兒爺還水靈,也罷,今日大爺改改口味——”
刀疤男的話還未說完。
他臉上的笑意僵在那裏,并且再也笑不出來。
他已經由頭至踵,齊中分為兩片倒了下去。
薛明依就站在那,白衣勝雪,手中握着一把融了泠泠月光的軟劍。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