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一句。

“我走了。”良王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留,于是告別。

“公子慢走,宴酒一事就有勞公子了。”她自然不多留。

“這個自然。”他還能說什麽,心頭微微苦澀,卻是有苦難言。三年了,他一開始不過是喜愛她釀得一手妙酒,後來卻是相交得近了,就越是覺得她隔得遠,像是在雲裏又像是在霧裏 。

輕輕,你當真是叫我有口難開。

“公子——”門前的車夫見到自家王爺已經出來,于是叫到。

“回府。”

☆、七 見蓮不分明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喔

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麽能讓輕輕能憂惱的,怕也只有阿啞。

而這位阿啞,偏偏又是西樓應。

偏偏西樓應,正是那位絕世公子。

偏偏這位絕世公子,不是什麽好人。

輕輕送走了良王回到主廂小院裏時,西樓應果真是還呆在書房裏。

“阿啞,你不悶麽?”她走近,看着他安靜坐在桌案後拿着書的樣子。

西樓應不曾理會她,只是翻過了書頁,繼續看自己的書。

Advertisement

“阿啞,你跟我說說話吧。”既然能說話了,怎麽不開口,她還想讓他多說些話讓她聽,日後她可就沒機會了。

“阿啞——”見他還是不理會自己,輕輕索性搬了個凳子坐在桌案對面。

“你是不是不高興了。”看他,連理都不理自己,是不是生氣了?

“你不要這樣嘛,跟我說說話。”拿起筆架上細長的毛筆去夠住他手裏的書,輕輕點動着,試圖讓他轉移注意力。

“阿啞!”見他還是沒反應,她真是有些急了。站起來就抽走了他手裏的書。

西樓應這時才擡起頭來,眼中神色一如既往地喜怒難辨。

“你這家夥真是怪脾氣!”輕輕看也不看那本書就将它扔在一邊了,臉色難得不帶笑容。

“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西樓應這才說了第二句話。

果然,沒反應過來似的,呆了一會兒,輕輕才張嘴,“哎,也不知道什麽樣的姑娘受得了你。”這下子她更擔心阿啞會不會禍害別家的好女孩。

嫁個這麽個男人,不說話的,沒有笑容的,叫人猜不透情緒的。那還不得悶死啊。

西樓應心頭微微一突,這是第幾次了。

“好啦,阿啞,你說說你怎麽不高興了。”他在不高興,不理她。

她總是能察覺他的情緒變化。

“那個梁公子是誰?”雖然他知道。

“一個朋友。”良王也算是朋友吧。

“他來做什麽?”他繼續問。

“公子府大宴宴酒是我釀的,他的身份能幫上忙。”良王,當朝王爺裏最溫和的,卻也是最有心思的,朝政上有別人出面,自己終日熱心于豔館花街,喜愛美人美酒,暗中把握這實力強大的商行産業。這麽一個王爺真是有意思。

“公子府大宴?”這句話是問句,至于到底有沒有疑惑,他自己知道。

“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她口中這幾個字如此自然。

“公子府大宴都是些權貴,藏梨鏡館除了骨梅花和碧芳桃,還有別的佳釀。”輕輕笑着,波瀾不驚。

“阿啞,那位梁公子你也要結識的。”看着這個少年,她想等着時機到了就把一切都給阿啞,她的去處已經擇好。

“結識權貴。”西樓應總結。

“是的。”她點點頭,“他們作用還是不錯的。”世間人人逐富貴,權勢這東西能攪起很多事情來。

“不過阿啞,對他們除了必要之外,我們避而遠之是最好。”是啊,避而遠之是最好不過的。

“原因呢。”避而遠之,她可是在這其中周旋得叫他都誇目相看啊。

“阿啞,你總要知道所謂權貴,越是光鮮亮麗,便越是肮髒龌龊。”周旋、平衡、厮殺、妥協,就是富貴權勢後面的骨架。

西樓應眼底掠過暗光,不再說話。

“好阿啞,答應我——”她的語氣像是乞求一般,“這一次不要消失了。”來如春夢幾多時,阿啞,你可不要是我這寂寞浮生裏的一場好夢啊。

“我後天離開鏡館。”明日就是大宴,他是要回去的。

“記得回家。”會和她說,也就是不會失蹤了。輕輕想了想,“要我陪你嗎?”

“不用,我自會回來。”她陪嗎?他并沒有這個打算,時間不對。

“好,等你回來我給你做飯吃。”每個人都有秘密,哪怕是她面對阿啞也是隐瞞了些事情的,阿啞,也有他自己的秘密了。

“你不想知道西樓公子是個怎樣的人嗎?”他問這一句,是因為隐隐猜出答案卻不甘心承認。

“傳聞就夠了,不過是個旁人。”她的心不喜歡裝下太多東西,不相幹的人或事,懶得去注意。

他感到心中有些東西躁動不安起來,讓他想要發洩。

“既然世人盛傳公子無雙,自然那位有過人之處。阿啞,你不會以為我也敬仰着西樓應吧。”鳳陵之中,那位西樓公子可是多少妙齡女子的春閨夢裏人呢。

“你和她們一樣嗎?”西樓應在想,如果是的話,那這個女人他是考慮如何對待了。

“阿啞——”輕輕喚她,“你看着我。”

西樓應對上她那雙常常帶着笑意的眼,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雙讓他心驚的眼睛。

“藏梨輕輕,十七掃床待客呀。”下個月就是她十七的生辰,下個月之後,她就是鳳陵名妓了。

西樓應自記事起,有過煩躁,有過寂寞,有過失望,卻獨獨沒有過這樣的情緒——心驚。

一個在他面前說着“掃床待客”的女人,若是別人。自甘堕落、甘做娼妓,早已被他出手了結,事後淨手。因為會髒了他的耳,污了他的眼,染了他的手。

但這個女人,卻只想讓他阻止。因為她眼裏什麽都沒有,通透到可以穿透他的心魂,無邊無際蔓延到不知何處去,她就在那裏,卻讓他有一種抓不住的感覺。

“為什麽?”十五歲的西樓公子原來還會問為什麽。

“阿啞,你今年多少歲?”輕輕轉身拿回那本書,遞到他身前。

“十五。”他這個問題,在她第一次遇見他時問過。

“阿啞,你叫什麽名字?”阿啞這個名字是她取的,可他自己是有名字的。

“你已經叫我阿啞。”這個名字還真是随意,書拿過,放在桌案上。

“看來不想告訴我啊,還是聽慣了阿啞這個名字?”笑嘻嘻哪裏是剛才的樣子。

他不作答,裝聾作啞。

“阿啞,若是涼薄自然是最适合了無牽挂,免得誤人誤己。”你還太小,不明白有些人并不适合在萬丈紅塵裏熱熱鬧鬧走過。

即使走過,也是水中月鏡中花,不是真的也不是實的。

“你當年為何帶回我?”如果是別人在那裏,你是不是也會帶走。

“因為我一轉身你就在那裏啊。”轉身看到了,想着有個人來陪伴,于是把他撿回去了。

他不知道這種心情叫做什麽,陌生得讓人苦惱而心悸,一次一次讓他不知如何是好,這滋味從來沒有過,然而如生了根發了芽一樣盤繞在心中不去。

兩年前初次察覺時不甚在意,狠下心離開時以為能壓住,後來卻是肆意瘋長。

輕輕,輕輕。西樓應在心中喚道。

“我想喝碧芳桃。”當年她說教他釀酒,卻成了他聽着灰老頭聽她釀酒。

“好。”阿啞想喝碧芳桃呢。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叫她比往日都費心多了,先是阿啞開口說話,然後是良王到訪,反過來還要安撫阿啞的情緒,這麽久的日子,她還是少有的覺得有些讓她覺得費力。不過話說回來,阿啞為什麽不高興呢?

原來下午說了那麽久的話她倒是忘記了問阿啞有什麽不高興的地方了。那孩子難道是因為自己着急見良王所以不樂意了?可他有什麽好不開心的。

哎,還真是十五歲的少年啊,很容易情緒化呢。

輕輕在床上想着明天良王就要送酒到公子府了,後天是公子府大宴,她還要準備應對大宴之後的變化。是了,教阿啞釀酒的事情是一日也拖不得了。

然而她在想事的時候,有人卻是推門而入,無聲無息地到了她床邊,手裏掌了一盞燈。

“啊!”感受到光亮她驚叫起來,然而看清楚來人的時候便停止了自己的尖叫。

“阿啞,這麽晚不睡覺是要做什麽?”輕輕坐起身來,問他。

“睡覺。”西樓應只吐出這兩個字放下了燈吹熄了,上了她的床榻。

“你房間在東廂,你來我這裏做什麽?”她推拒着不讓他上床。男女有別,這怎麽像話!

可她那裏推得動西樓應?使足了力氣也不見效果,等她累得氣喘籲籲不得不歇一下的時候,西樓應早已經掀開了被子躺進了已被她體溫溫暖了的床裏。

“阿啞,你是男孩。”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坐着不肯睡下。

西樓應不理會,自得地享受着兩年都未感受的氣息,

“阿啞!”輕輕氣惱地叫他,“你已經長大了,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不應睡在一起的。”

“兩年前我們就睡在一起,你還抱着我。”這話不假,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更加是理所當然。

她語塞,半天才說話,“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男孩。”何況,何況他那時候也只是個小孩嘛。

“躺下。”西樓應只是說,“我只是很想你陪我。”從兩年前莫名其妙的有了交集,他慢慢就有了全新的感覺,這種感覺很不錯。

只是有時候,讓他慌亂無措。

我們的西樓公子,絕世無雙,年少老成,卻還真的從不知道“喜歡”是什麽。

她一時怔住,讷讷開口,“你回來了,我以後都有的時間陪你。阿啞,我是你姐姐,你将來要娶妻的。”這樣不妥,真的不妥。

“那我走算了。”西樓應起身就走,幹脆利落地下了地就要離開。

輕輕在黑暗中感知到他的離去,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阿啞,天氣涼,今晚我陪你睡覺。”就一晚,今天這一晚。

沒人看得到西樓公子嘴角洩出的笑意。

“睡吧。”和以前一樣,給他掖好被角,輕輕低聲說道。卻不再和以前一樣貼着他的後背,溫暖他微涼的身體。

此夜,海棠花枝墜,密密如雲堆。

此夜,輕輕夢到自己總也追不上碰不到的阿啞,終于轉過身等她。

那年燈火下,她一轉身遇見個男女莫辯的少年郎;那年燈火下,他碰上一個女子,名叫輕輕。

我醒來,昨夜無夢,只覺得神清氣爽,一擡眼見到阿啞還在安睡。

他睡容安寧,容貌如冰雪,我一時間看呆,撐起手臂端視着這個分離兩年的少年。

“阿啞,你這模樣,姐姐都不知道去哪裏尋個與你相配的好姑娘。”我伸出手去輕輕滑過他耳邊的墨絲,嘆了口氣。明日公子府大宴,今日良王送酒去,少不得之後會來鏡館,她當事準備好謝禮。于是起身,動作輕盈,不想驚醒了還在夢中的少年。

她穿衣,束發,推門出去。卻不知道有人在看着她。

輕輕,我沒有姐姐。既然你這麽想我娶妻,不如你做我的妻?至少一個你,讓我還覺得這世上有些意思。

☆、八 瑩瑩枝上白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喔

公子府大宴之日

他在主位之上,姿态如在雲端高立,放眼看去,這世間種種都在他眼底成尋常。

“賀公子喬遷。”客座上的良王舉杯祝賀。

他舉杯回敬,眼中神色無喜無怒,将杯中酒飲下。

良王飲下杯中物,便知道輕輕所想之事已成。

“賀喜公子。”客座上另一位年輕公子說道。

西樓應如舊。

此時歌舞上場,妙曼的舞姬在廳上翩然起舞。

“好酒,公子府中的酒可比碧芳桃。”是誰贊嘆一句,落入人耳中。

西樓應看去,那人回以一笑,“公子,我可能帶些這酒走?”

“言公,這是第一道酒。”西樓應只是這般說,“你要它就要不得別的。”

那人聞言眼中一亮,“公子還有別的妙酒?”言公,有名的好酒之人,也是輕輕重要的酒客。只不過于公與輕輕不及如與良王一般常見面罷了。

西樓應只是轉了頭看了看立在身旁的秋羅。秋羅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正廳。

廳中歌舞依舊,看的人津津有味,卻也對宴酒萬分期待。

過了一會兒功夫,上酒的侍女魚貫而入,舞姬們退了下去。姿态盈盈為各位賓客盛酒。

良王将一切看在眼裏,笑意溫謙。

昨日,他去鏡館見了輕輕。輕輕送他三壇酒,皆為枝上白。

瑩瑩枝上白,就此破風來。他還記得當時她吟詠之時眼中的流彩。

他回府之後,取酒斟飲,只覺滋味無窮,萬千喜樂。

“良王怎麽不飲?”西樓應把他神情收入眼底,心中霍然不喜,面上依舊。

“只是一時想起些事,公子請。”良王端起案上的白玉杯,慢慢飲下。

這是芙蓉露,清雅恬香。去年空庭東苑中,他與輕輕在荷香風露中嘗新酒,就是這芙蓉露。

公子,你可是得飲第一杯。輕輕那日笑靥如花,對他道。

桌案上的酒杯被撤了下去,侍女換了新杯,又添新酒。這一次,卻是水晶杯,晶瑩剔透。

“公子大手筆。”言公還回味着之前那酒的滋味,見了這水晶杯時,眼中頓時一亮。

“言公還是想一想選什麽帶走吧。”西樓應想,該是讓良王知道他不該存什麽心思做什麽事了。

“老夫等着。”言公朗然回應。

只是這杯酒,讓人反應卻不同來。

有人喜上眉梢,有人笑意溫文,有人意猶未盡,還有人面上無波,心中卻是微苦微澀。

“公子不如大方些,讓老夫都帶些。”言公還真是敢開口,開口就是全要。

“言公可知道這三道酒叫什麽?”西樓應把玩着手裏的水晶杯,水晶剔透與他容色相映,相得益彰。

“公子請說——”有人已經等不及接了話。

“第一道,雪融春。”以她的習慣,這酒如其名,與雪與春相關。

“好名字,取名兒的是個高人。”言公當即笑道,滋味溫潤醇厚,好酒好酒。

“第二道,芙蓉露。”是她在夏日荷花盛開時釀得。

“妙!”另一公子贊嘆到。

“那第三道呢?”有人已經按捺不住。

“枝上白。”卻是良王說的。輕輕說過,唯有枝上白是最近她心性的,所以她花的時間也最多。

“瑩瑩枝上白,就此破風來。”西樓應吟詠到,“藏梨鏡館,有女輕輕。諸位若有意,三道酒各取一壇去。”輕輕,你要什麽,我就給你。

“多謝公子。”在場之人心中莫不驚詫,可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于是說道。

良王的神色終于微變。

大宴繼續,絲竹飛揚。

公子府大宴後,衆人紛紛散去。

“公子,本王有一事不解,望公子解惑。”良王留在最後,廳中只剩下兩人。

公子做了個請的手勢,從主座站起來,長身玉立,風采照人。

“瑩瑩枝上白,就此破風來。”良王不是不知曉這位公子是個怎樣的人物——十二歲時破東瀛火器、一戰成名,此後種種更是叫人瞠目結舌後只能喟嘆不如。這公子府建造也是皇上為表看重親自在诏書上蓋下玺印的。

“公子如何知道的?”輕輕只是個尋常女子,多不過在權貴眼中是個釀得一手好酒的美人,根本不是公子會關心的對象,如說是宴酒需要出處幹淨,最多也就是查到是藏梨鏡館身家是否清白,怎麽可能會将這兩句詩詞都牽扯出來。

輕輕的文采他不是不知道,但他也知道鳳陵文人才子傳誦的大多是假托了別人的名頭的。而這兩句他确定輕輕從不曾說過,這還是那日在空庭取酒時說的。

“良王為何如此關心?”不答反問。

“公子,輕輕只是一個女子。”以他對輕輕的了解,除了身世不明,手段神秘之外,她只是個尋常女子,最喜攢花撲蝶事,最愛閑情散漫度日。公子若是對輕輕動了心思,只怕她逃不過。

“良王想多了。”西樓應步履優雅,面目如冰雪,“你知道的,美人美酒總是比尋常物有意思些。”

“良王,酒已備好,你是不要了嗎?”西樓應看着他神情中細微的變化,這才感覺自己心中那份灼燒稍微冷卻些。

“多謝公子美意,本王告辭。”問不出來個什麽那就自己去查,鏡館中他的人也有,是該動用了。

“良王且去,我不送了。”西樓應在他身後道,嘴角一個淺淺笑意顯露。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你兩年都是一場空。

話說回來,不到一日不見,他竟如此想念她。是該回去了。

深夜,着一身春時的湖綠素绫衣衫,披了紗披。她立在梨渦的青石橋上等人,等着阿啞回來,今日他早上離開,直到這個時候都不見蹤影,她實在是睡不着,索性在這裏等他。

是的,她素來沉眠無夢,卻從兩年前開始總是夢到阿啞,夢到阿啞走得好遠好快,她呼喚着想讓他留下,可阿啞似乎什麽都聽不到一樣,越走越遠。

如今,就像是失而複得一般,這種又是歡喜又是惶然的心緒叫人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說到底,還是應當早早的離開去,斬斷世間種種牽絆,做個無牽無挂的方外人。

偏偏,她還放不下阿啞。元媽媽攢的金銀已經夠她錦衣玉食後半輩子,其他人她不必關心,只有阿啞,她還放不下,不知道是怎樣一種心情,總是希望着他是能好的——她以為她是女孩兒時候,便希望她能嫁個好郎君,知道阿啞是個男孩兒後,自然也就是希望他能娶個好妻子,平安喜樂一輩子,再把釀酒術交給他,憑着他的聰慧心性自然是能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的。

就是希望他能好,好好的、好好好好的。

“輕輕。”誰在叫她?冰雪般的聲線一如他冰雪般的容貌,轉過身去,便是阿啞。他如從夢中來,在朦朦月色之中飄渺出塵。

“阿啞回來了。”輕輕笑開,面目一下子生動起來,原本是淡淡愁緒的,如今卻是悅然歡喜。她走上去,伸出手要拉住他,然而頓在空氣中又停下。

“我都忘了,你已經十五歲啦。”感慨一般地說道,收回手籠在袖中,心中也似是低低嘆懷了一樣,有個隐約的念頭越發強烈了。

“回屋吧。”西樓應把她的種種神色看進眼底,心中有些脈脈的東西蔓延開來,緩慢卻浸透着。

“嗯,今晚你可不能與我同睡啦。”她自然是走在前頭,紗披在東風輕寒裏微微飄離起來,西樓應欲捉住她的手,但就是那樣,被錯過,于是拉開了前前後後不遠不近的距離。

“阿啞,已經快夏天了。”她喃喃地說道。“你學釀酒吧,我教你。”

西樓應不回答,只是随在她身後。

“阿啞,又不說話了!”輕輕轉過臉瞅着他抱怨道,“你算是答應了,以後可就不能睡懶覺了。”

西樓應看她一眼,依舊默不作聲。睡懶覺,是她的習慣吧。

千趕萬趕,最後還是把別扭的阿啞趕去了東廂的屋子,輕輕回到主廂小院裏,看到那一樹花枝已經寥落的梨花,她突然覺得其實有些東西沒什麽不好。

比如,花開終究花落;

比如,若是舍不得,那就執着不舍,直到有一日發現做了該做的也該離去的時候;

比如,我始終還是寂寞。

她嘆了口氣,自己這是怎麽了,總是愁緒諸多,不是要做個閑散方外人麽?搖搖頭,換了輕快的步子推門進屋去。

今夜只願無夢好眠,明日可看春煙。

好眠倒是好眠,醒來也可看春煙,只是公子從來是對目的十分執着的人,他想呆在輕輕身邊,自然會想盡了辦法到她身旁。

這一夜,倒是花月朦胧,鳥兒酣眠。

公子擁着懷中的輕輕,理所當然地安享春夜,只是少年啊,遇到了溫香暖玉難免心猿意馬,這般情狀在公子身上也不例外。

這一夜,公子嘴角翹起,心中歡喜,可也是受了折磨。

我不明白事情為什麽能變成這樣,明明、明明昨晚是把這家夥送到房間門口的啊。

“阿啞,為什麽你不在自己屋裏?”看來是要重視這個問題了,阿啞都十五了,青春期的孩子了,還和自己睡在一起,不妥、實在不妥。

西樓應穿好自己的外袍,依舊是冰雪模樣,只是難得的眉宇之間多了些奇怪的情緒。

“阿啞!”她真是有些生氣了,這種事情很正經好不好,将來這孩子還要娶媳婦兒的,她是姐姐、姐姐!

“那間屋子我睡不着。”難得的解釋啊,西樓應理理自己的衣物,下了床穿好了鞋,除了稍微零亂的發絲之外,整個人就如木蘭清朗。

“那也不能跑到我這兒啊。”她氣惱無比,抱着被子對他叫到。

“我認床。”西樓應轉身,看着她雲鬓微亂,面色因為惱怒而有些發紅,又道。

輕輕頓時無言以對,不知道這個回答是真是假,可不管怎麽說她都是要告訴阿啞什麽事情是不能做的。

“那這樣吧,你以後睡這間屋子這張床,我去東廂。”輕輕最終想出了解決辦法,不,是一瞬間就有了這個想法。反正鏡館以後會交給阿啞,現在就讓他進住主廂也挺好的。

西樓應盯住她瞧了半晌。

“我在外面時常睡不好,你在才好一些。”不得不承認,有她在身旁,他總是更容易心中平靜安寧。

“你——”這算是被堵住了。輕輕張了張嘴要說話卻找不出言辭應對。

是啊,這孩子小時候就跟着自己睡,結果又走丢了,現在回來後嘴上不說其中艱難,可怎麽可能會不苦?

“阿啞,你長大了。”可總是不能長久如此的,最多是她哄他睡着後離開,卻決計是不可兩人同塌而眠的,何況再過不久自己也該離開了。所以,所以還是狠下心。

“你先出去吧,我要起床了。”她無意間瞥見他低垂着眼的樣子,似乎是有些失落,可還是開了口。

于是她聽到他轉身離去,房門關上的聲音。

阿啞,你總是不可能永遠是孩子的。她閉上眼又睜開,略去那一抹淡色的愁意化作了清明歡喜的神色。

今日,鏡館應當會十分熱鬧吧。

☆、九 有女曰輕輕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喔

我預料到了公子府大宴之後鏡館的熱鬧,卻不曾預料到這麽熱鬧。

可總算是好事兒吧。我這麽想着,迎來送往,元媽媽一張臉笑得十分開懷,直到夕陽西下時候,送走了最後一位前來鏡館求取枝上白的客人後,她說:

“輕輕,媽媽以前總覺得你不太懂事,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前途無量。”

“媽媽,我累了。”我知道她的意思,意思是憑我的造酒術能夠為自己謀個好出處。

可她不知道,我自記事開始後看過許多的人世往來和跌宕起伏,知道世間種種都是無常與尋常,男歡女愛與富貴名利都是雲煙花月,越是美麗繁華、落幕時候也就越發寥落不堪。

倒不如、倒不如随風而去。清清靜靜地走過這人生百年,化作黃土安眠。

輕輕走去了小院,元媽媽看着她背影,只是想着這麽個好苗子,若是将來攀上個高枝兒也是不為過的。正是這時候,身後有人道:

“元媽媽,我來拜訪輕輕。”不是梁公子是誰。

“呀,是公子來了。”元媽媽看着這位鏡館的常客笑意滿面。

“輕輕在哪裏?”梁公子笑意溫謙,一如既往。

“她回後院去了,剛走呢。”元媽媽說道,心中想着若是輕輕能與這個梁公子在一起倒是不錯的,看他這品貌言行都是不錯的。

“多謝媽媽。”他是心急的,心急着想看一看她可還好?公子昨日的行為實在讓她放心不下。

于是元媽媽還想多說兩句的時候,梁公子已經往後去了。

正是春末初夏,荼蘼花期已到,黃蕊白瓣兒點點簇擁在一起。

“輕輕——”良王站在青石橋這一端看着她走遠,于是喚道。他想見她。

輕輕轉過身,昨日一身淺碧的绫裙,今日天氣微熱,便換上一襲茶白的素錦,絲絲暖光,比尋常時候多一分柔和。

“梁公子。”原來是良王,不是說好後日在空庭相見他怎麽今日來了?

“不歡迎嗎?”瞧見她臉上疑惑地神色,開口到。

“不是。”輕輕搖搖頭,“只是我後天就去空庭,你今日來是有什麽事情嗎?”若是無事,她只好送客了。阿啞在等着她回去吃飯呢。

“沒事兒,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她的回答讓她好失望,難道兩年的朋友無事就不能來嗎?

她斂眉,想了一會兒。漠漠的荼蘼花香氣中有些醉人,夕陽真的是晚了。

“梁公子,不如今日在這裏用晚飯吧。”那麽多的菜,她和阿啞兩個人吃也不完,良王是朋友,不如一起。

“好。”這才走上青石橋。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入真正的後院中,以前多不過是在花廳和前院罷了。

“那就請吧。”輕輕伸手示意到,等待他上前來。

“輕輕,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鏡館的後院。”他走上前,感嘆似的說道。

“哪裏。我們還是快走吧。”這一會兒也不知道阿啞在做什麽?

花園的小亭裏就是用餐的地方了。兩人一前一後隔得不遠不近,待到了時候,輕輕停住腳。

“公子,你不介意三人一起用飯吧。”他應該不介意的,只是阿啞就不一定了。

“不會。”良王笑笑,态度十分明朗。

“阿啞——”于是進了小亭,身後的良王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一動。他今天倒是能看到這個阿啞是個什麽人物了。

“阿啞,我跟你說喔——”她走到亭子邊上對那個背對着自己的少年說話,“今天來了很多人買酒,還有還有、梁公子來了,你可以叫他哥哥的。”

良王聽見她這般語氣,在心中浪花翻攪起來。

輕輕,最喜攢花撲蝶事、閑散灑脫的輕輕,對着另一個人如此親呢。

輕輕,他日複一日上心的女子,從容潇灑、無牽無挂,卻對另一個人如此牽挂。

他終于遇上了讓他不能風輕雲淡的人。

“梁公子嗎?”那少年一身黛藍緞袍,身姿挺拔峭立。

“我是阿啞。”他轉身過來,面目上帶了溫和的笑意。

良王思索着未來得及看人,此時聞得聲音,猛然擡起,臉色□□煞白。

“是你——”良王呆住在原地,心中頓覺有個地方發寒發涼,然而更有個地方傳來碎裂的聲音。

“是我。”西樓應走到輕輕身旁,拉住她的手,笑問到,“梁公子怎麽也來了?”

輕輕聽着他們兩人的話才知道兩人間是認識的,“原來你們認識。”她心裏很困惑,這種困惑十分讓人不安,良王、阿啞,這兩個人怎麽會有關系?

“是的,梁公子為人溫和,我以前與他見過。”是見過,不過是他來見他。

“原來是這樣。”輕輕心中稍微安穩,“梁公子,你怎麽還在原地?再晚些飯菜就涼了。”有些事情可以容後再問,也可以後面再查。

“不了輕輕,我突然想起空庭裏還有些事情,我要去看一看。”他的心如浸在涼水裏,整個都是麻木疼痛的,偏偏理智是如此清醒地提醒他要做些什麽。

可要做什麽呢?面對西樓公子,他能做什麽而輕輕,又真的是那個他所認知的輕輕嗎?

“慢走不送。”輕輕還來不及挽留,西樓應已經開口,理所當然、風輕雲淡。

“阿啞!”她打斷他,然而良王已經走遠,背影寥落,不知她為何如此覺着。

“你說過陪我吃飯的。”還竟敢帶男人回來!西樓應心中不滿,說話語氣都不淡然了。

“阿啞!”輕輕十分無奈,“梁公子是我朋友,你怎麽能這樣?”再說以後等她離開後,良王也算能做阿啞的助力,今日若是得罪了并不好。

“我沒怎樣啊,他不是有事嗎?”西樓應抱怨道。

“哎呀,”輕輕沒了辦法,“這麽大的人怎麽不懂事呢?”她嗔怪地擡眼看他,“還不去吃飯,都快涼了。”良王那裏只好後面在做補償了。

阿啞啊阿啞,她在心裏搖了搖頭,你這樣我怎麽能放心得下?

然而西樓應只是拉着她坐下,心裏盤算着良王出現會帶來什麽風波,他必得一一着手控制抹殺。而現在,身邊有她陪着用膳,旁的都不去想。

原來發現,一頓膳食也能如此喜悅寧靜,他已經分辨不清是因為她還是因為自己,但無論論如何,身旁已經不能沒有她。

“你啊,還是孩子心性。”輕輕夾給他一箸玉白的魚肉,“慢點吃。”

西樓應只是撥弄開魚肉放進自己嘴裏。

“我要罰你。”輕輕說道,真是的,禮節總是很重要的。

“今晚你不能和我一起睡,自己睡東廂。”她繼續說話。

“不行。”西樓應果斷開口,“他就那麽重要?”

她被嗆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