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低着頭咳嗽,西樓應伸出手輕拍她的背部。
等她擡頭起來,滿面通紅。
“阿啞,你總是要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的,你要自己經營自己的生活。梁公子是姐姐的朋友,我希望他也能成為你的朋友。”她有些狼狽不堪,卻是淡然的。
“你不在我身邊嗎?”西樓應問她,心中有個地方不可抑止的發作起來熟悉而陌生得疼痛和驚悸來。
“傻瓜。”她笑他,“我們吃飯吧。”有些東西不可說,真的不可說。
一切似乎如常,然而有什麽東西悄然改變。
鏡館的名聲被一場公子府大宴一下子傳開來。于是門庭若市,熱鬧非常,鏡館裏的侍從們都忙碌起來,然而面上是喜悅的,元媽媽更是高興,一張臉如同綻開的菊花,十分燦爛。
不論是商賈還是權貴,紛紛來鏡館求取美酒。
輕輕白日忙于應付,晚上還要做賬,于是睡覺十分沉,日日還要教阿啞釀酒,這樣的忙碌讓她沒有時間攢花撲蝶了。
然而與此同時,鳳陵城外的輕雲山輕雲觀裏,将迎來一個新的有緣人。輕雲山上的雲煙如夢如幻,将世間種種羁絆隔離,然而終究是斬不斷的。
方外,也只是人間的方外,世俗的超脫。
空庭
良王捏緊的拳頭松開又捏緊,面色沉沉如水。
然而止這空庭之中的朱槿開開落落次第翩然,同他一起靜默。
我可是錯過了?他問自己,那年她十五歲,他決定走近。慢慢相處慢慢深交,看她聰慧淡然,看她文采驚人,看她日複一日妙曼化成了女子,看她舉杯眉眼帶笑。
于是漸漸的,有些東西如同發酵一樣改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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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我原本是想着就這樣相處下去,等有一天時機成熟了,我就向你提親。
輕輕,我喜愛你,卻不只是喜愛你了。
輕輕,可你是那個輕輕嗎?為什麽和他有如此親近的關聯?
輕輕,我該怎麽做?是放棄還是繼續亦或是就此與你疏離?
輕輕,你可知我生來至此鮮少能在人前顯出真性情,你是第一個讓我感知到全心喜樂的女人。
輕輕、輕輕
四月底,五月初,牡丹花盛放,海棠花已經化泥。
良王的心事如石投深湖,泛開一陣一陣的波瀾,讓他久久不能平靜。
謙和隐忍的良王,終于時候遇上了讓他不能再溫和的人。
藏梨輕輕,十七歲,掃榻待客。
藏梨輕輕,今年十七歲,五月生辰,生辰夜,掃榻待客。
藏梨輕輕,最喜攢花撲蝶事,釀酒有數。
藏梨輕輕,嬌美玲珑,不可方物。
藏梨有女曰輕輕。
☆、十 奈何不能舍
大啓有鳳陵
鳳陵有藏梨
藏梨有佳釀
佳釀出輕輕
藏梨鏡館真的也就成了鳳陵裏最負盛名的豔館了。一句“瑩瑩枝上白,就此破風來。”傳遍了鳳陵的大街小巷。人人說,西樓公子都很贊賞這句詩呢。
于是也就有人說,鏡館的輕輕姑娘和西樓公子是交好的。對此公子府沒有回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可這藏梨鏡館的輕輕姑娘的确是風光了,就連元媽媽出去衆人見了都要誇她當年的好眼力。
而自然而然的,懷着心意的人也多了。打聽着姑娘是否想脫身豔館去個好去處,也有人財大氣粗的來了要姑娘的初夜。
對此,輕輕見了聽了只是一笑,平日裏陪着阿啞造酒,不然就去空庭,要不就是在書房裏頭看書,而看書的時候,阿啞也是不許近的。
這麽算着半個月來,已經是五月了,五月十五,姑娘的生辰。
元媽媽算着掐着籌辦着,心中總是想着輕輕終于是要成為一代名妓了。
天初夏的天氣真心是好的,五月初十這。
玫瑰芍藥雙臉開,池中令箭發。
風是微微熏醉着,人也如同浸在雪融春中,溫溫軟軟的。
溫軟的似她的心情,越發的柔軟不舍,可偏偏她的心這麽狠,如同骨梅花一樣淩冽清醒着。阿啞釀酒的技藝越發好了,天資聰穎,她是不如的,他更是勤奮的,讓人安慰欣喜。
這樣的阿啞,唯一不好的就是怎麽趕他去東廂。她第二日總是在他身旁醒來。
這般暧昧叫人驚心,然而也只能是驚心了。她是輕輕啊,不如歸去卻不能歸去,于是留戀世間不如栖身清淨之中,青燈經書相伴。
不得留戀、不該留戀、不敢留戀。
于是要舍要放下,放下阿啞。
于是該開始設局,設好一場煙花般的局,讓她炸裂開之後消失得毫無蹤影,留下藏梨和造酒術交給阿啞。
願他一世安好無憂,事事順遂。
她轉身過去,看着那個少年一身葛衣俯身挖土埋酒,藤蘿花架上的花串子密密麻麻垂落而下,淺淺的陽光披散在他的發間。
阿啞,我竟是如此有幸遇上你。
阿啞,我竟是如此不幸,遇上了你。
阿啞,你可知,你會讓世間女子趨之若鹜,讓世間所有男子黯然失色。
阿啞,可惜我只能離去。
阿啞、阿啞。
像是感覺到了一樣,西樓應擡起頭來看她。
“阿啞,酒埋好啦。”她走近,笑容燦爛。
五月十一,梁公子相約空庭。
五月十一,阿啞出去了。
五月十一,輕輕赴往空庭。
這一日,微雨。
“過來。”良王伸出手來。
“我能。”并不去接,自己上了船。進了船艙收了傘。
良王的手垂下,心中黯然,跟着進去了。
“梁公子還是第一次下雨的時候約我出來。”輕輕穿上了鵝黃淺白的绨衣,梳了個朝雲髻,碧玉釵盤發,溫婉靈動,眉目安然。
“輕輕,我們相識了幾年,你還是叫我公子。”他感嘆着,絲絲縷縷溢出苦澀。
輕輕的心口一動,不言。
“十五是你生辰,我那日不能來,想送你禮物只能提前。”他一如既往的笑意溫和,從袖中取出一個盒子來。
“打開看看。”她接過,看見他的神情懷着期待,淡淡的迅速隐去,消失不見。
心中嘆了一口氣,打開了盒子,是一枚瑩白的玉,色澤清透,淚狀的模樣。
“梨花淚。你可喜歡?”他隐忍着自己的清晰,平淡地說道。
“公子。”她關上木盒,“我不能收。”不能收。
“都說了是你的生辰禮物了。”良王道,一下子語氣不那麽平穩。
她擡起頭看着他的臉,看進去他的眼睛,“公子,君子之交淡如水。”
“朋友之間互贈禮也是尚往來。”一反往日的不強求,今天偏偏是堅持了。
“我無以為報。”輕輕把盒子放下,神色平和。
“梁公子,我生辰之後就會離開鳳陵。”她不能留只能走。
“你要走?”良王神情一下子變了。
“不行,你不能離開。”她若是去了方外,那他怎麽辦?他已經失魂落魄在她身上,現如今就連平淡溫和都已經做不到了。
“公子,輕輕為什麽不能?”她笑問。為何不能?難道是留下,為誰留下?誰需要她留下?她又憑什麽留下?
“我需要你。”她的笑容刺眼,刺到他心上,然而一句“為我留下”還是說不出口。
他還沒有這個資格。
“你收下它,不然我只有丢棄。”這塊玉是為她尋得,除了她,無人匹配。
“你這是何必?”搖搖頭,她前生此生,都已如雲煙散去,而将來,亦如雲煙聚散都成空。
“我們相交多年不必如此。”她突然想到還有阿啞,“若是真要送我禮物,不如答應我一件事吧。”阿啞太年輕,需要人幫扶。
“你說。”對她,他只能妥協。
“我走後,你幫我照看阿啞,可好?”可好?可好?
良王沉默,繼而笑出聲來,笑得分外的響亮,“哈哈哈哈。”就這麽笑着,他眼角似乎有淚,然而她還是沒看見。
“輕輕,我是要誇你待他真心還是笑你一無所知呢?”照看西樓應?整個大啓都是他在照看着,還需要他一個良王照看他笑完之後恍然發覺——輕輕,你是不是對他存着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呢?
“梁公子笑什麽?”她心中那種不确定越發強烈起來,于是等他笑完了問。
良王只是看着她,似乎無奈又似是痛楚。
“輕輕,我問你,阿啞對你重要嗎?”他似乎是自取其辱,然而沒有得到親口回答太不甘心。
輕輕低下頭去,又擡起頭來,“無論重不重要,我都是要走的。只是他與我有緣,我總要照看他一些。”偏偏她這麽清醒的人也相信緣分,只是轉身便遇上阿啞。
良王看見她眼裏藏着霧氣,他舉起手要抹去,卻在撫上她眼睛時頓住。
原來一直,她都這麽遠。頹然放下自己的手,嘴角扯起笑容。
“好,不過你要告訴我你要去哪裏出家。”良王想,就算是西樓應也沒有占盡她的心,不如他以退為進,總是多些優勢的。
“這——”無疑是猶豫的,她想悄悄離去,悄悄去。
“你都求我辦事了,可不能拒絕我這個朋友的請求。”良王誠懇地看着她。
“我—”輕輕想了想還是決定該素他,“鳳陵外有坐青雲山,我去那裏。”在鳳陵附近她會覺得能安心一些。
“為什麽是那兒”太近了。良王心中說道。
“這樣才不會被阿啞找到啊。”照着阿啞現在對她的态度,十分依賴又十分不肯分開,最危險的反而最安全。
“他剛回來我就離開,他一個孩子流浪了那麽久肯定不好受的。”真的,說要舍得卻還是由牽挂,太不應該。
“你就那麽放心不下他?”西樓應,你何其有幸得到輕輕的牽挂,她這麽無拘無束的一個奇女子,卻因你留戀不舍。不過好在他是有機會的,有機會的。
“那你是答應我了嗎?”輕輕問。多個人照顧阿啞總是好的,何況這個人是良王。
“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良王點點頭,暗暗想,西樓公子是需要他照顧的嗎?他不防範西樓應都很難,現在又加上輕輕,不是敵人也是了。
“謝謝。”她舒展開笑容。
船外,雨聲細細。
送走了輕輕。良王沒有回王府,呆在了空庭,看着滿庭□□凋殘,他生在皇權貴胄之家,生來高高在上,然而與之相對的權力傾軋是那麽激烈,好在他步步謹慎處處小心,不讓自己卷進去。
累,太累,可非得如此。
前半生,二十一年,他養成了謙和的性子,對什麽都不甚上心,可這一次,輕輕,你叫我——奈何不能舍。
舍不得傷,舍不得放,不敢強求,不敢深思。
輕輕,你叫我嘗到了世間最澀的酒釀。
你說的美人胭脂,又是什麽模樣?
我可是那個能與你同醉的人?
輕輕,輕輕,你的心是什麽做的?如此柔軟又如此清醒。
良王撐着傘立在荼蘼花前,花下流溪漫過,花瓣片片流去,碎白殘香。
一步,一步,又一步。
這鳳陵城的豔館家家都在煙雨中,街上行人少,人都躲在屋子裏去了。
輕輕立在路上,遠方是房屋綿延。
輕輕,十七年啦。你記不記得來的時候是怎樣的?
是啊,睜開眼的時候是嬰孩,祈求着死亡卻成了新生,千百年的靈魂漂泊何處栖息,她去過的每個地方每個時空每個朝代,都以不可阻礙的姿态一往無前。
她曾經是無窮無盡的存在,在時空中穿梭停泊,次次演變着歷史,在明處和暗處推動者各個世界的平衡,原本還以為這樣是幸福的,到頭來卻是漫無邊際的寂寥與空虛。
有了親人,親人死去;有了朋友,朋友離散;有了愛人,愛人遠去。
權利,她曾站在頂端執掌人世間的殺伐;財富,她曾富過天下控制一個鼎盛的王朝;天下,她曾助人謀算,運籌帷幄;身名,她曾有破世而立的名望。
到頭來、一場空。彙聚的終究離散,得到的終究失去,失去後又會擁有。
她沒有執念以後,是佛,不、不是佛,是如同物一樣的存在,是本身,無牽挂無執念。
可她不快樂,也沒有幸福,只不過從不痛苦,看透了前因後果,把過程和結局都算盡。
大啓,這個接納了她新生的世界,這個讓她像其他人一樣平凡的存在的時空。
她愛,但不能留戀。
不能留戀,不能留戀,她要舍,幹幹淨淨,無牽無挂,随緣去了。
手裏的傘落在街上,微微的雨撒下,沐在身上,濕、冷。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喔
☆、十一 世事皆無常
五月十五。天青、雲薄。歲月靜好。
此日的藏梨鏡館好不熱鬧,熱鬧得像是如誰家嫁娶,整個鳳陵都把目光投過來。那些個文人雅士們,那些個富貴權勢的,今日都像是趕了趟兒一般,往這藏梨鏡館來。
只是可惜,到鏡館容易,進鏡館卻難。
一早是拟好的标準,元媽媽說了,凡是條件不合的都不得進。
沒人是不怕權貴的,可據說那位輕輕姑娘傍着除了皇帝外最大的權貴——西樓公子。沒人敢多說些什麽,何況凡是來了的不得進的有美酒補償。就是鏡館的美酒,那也已經夠津津樂道一陣子了。
有時候,據說就夠了。
所以能真正到鏡館的最後下來也就十個人罷了。偏偏這十個裏頭有個人叫元媽媽張大眼,驚奇極了。
“梁公子——”笑得真的是如一朵金燦燦的菊花了,“您怎麽也來了?”
“元媽媽,我自然是為了輕輕,不過今日,我是良王。”良王笑答道,溫和的口氣一如既往。
“我家輕輕當真是福澤深厚。”元媽媽眼裏像是開了一朵絢麗的煙花,亮極了。
“元媽媽,還有我們呢。”其他人可是不甘心落下的。有個公子笑嘻嘻抱怨道。
“可不是還有你們呢。”元媽媽是個慣的,頓時也是笑眯眯應和到。
“不過各位呀,今夜我們家輕輕與哪位共度良宵可就看各位的本事啦。”元媽媽把話扯回了正題兒,“輕輕說了,主廂的屋子已經打掃好了,只待恩客了。”
良王的神色沉下來。輕輕,我知你是無拘無束的,但你就這麽不愛惜自己麽?還是要逼得自己無路可退好決絕地逃離紅塵?
其他人面上都笑了,戲谑的貪婪的或是□□的,這裏頭呀。左不過是些男人女人的事兒罷了,關乎風月,無關真心。
藏梨鏡館,鳳陵有名的豔館呀。
藏梨鏡館,有女輕輕,十七歲,掃榻待客。
藏梨鏡館,不過也就是個溫柔鄉罷了。
她細細将自己以青黛描眉,以胭脂鋪面,以花脂染唇,着一身風流豔賞的紅紗,裏頭是件玲珑精巧的肚兜,發髻用紅玉簪子高高盤起,易束起也易解下。坐在窗前安然妙曼。
“先生,快好了罷。”她朱唇輕啓。
“快了。”畫師回答道,“姑娘這麽做是為什麽?”他被千萬裏邀來,只是為了這一幅畫,不過也是值得的,眼前這個女子,值得。
“若是問畫,我只是履行預與先生的諾言;若是問今夜,我不過是履行我自己的諾言。”她眉目流轉,巧笑嫣然。
“可你不須如此的。”畫師說道,筆尖的彩色落下。他是知道這個女子的,這個不可捉摸的女子,來如雲,去如風,淡淡的,卻叫人驚豔。三年前的在海彥初遇,他在海邊畫朝陽出海,卻被她一個身影吸引去。
“那先生不問了,這幅畫就當作我的新娘模樣吧。”她只是心頭淡淡一頓,又道,“可惜沒有紅蓋頭,不然會更像的。”她已決定脫身紅塵,這幅畫,權當是個證據,證明她也曾在風月中流連過。
“畫好了。”畫師最後一筆落下,不去多想也不去多問。這個女子從來是看不清的。明明是真實的,卻總是讓人以為将要消弭;明明是才絕驚豔的,卻湮沒在豔館之中;明明本是風流俗豔的,卻是清冷卓絕的;明明該是灑脫出塵的,眼前卻如此妖媚。
“謝謝先生。”她于是起身,“今夜就請先生今夜去東廂暫住吧。”她是要趕人了。
“好。”畫師點點頭,看看她又看看畫,“輕輕姑娘,好自為之。”他已不能再多說些什麽。
送走畫師,回屋觀畫。畫中的女子當真是妖媚絕倫的,她伸出手去觸碰那畫中人的臉。
“輕輕,你瞧,你也是能如此的。”她說。今夜一過,就該離開鳳陵了。從今以後,世上再無藏梨輕輕了。她将無所牽挂,無所留戀,青燈古佛,安度餘生。
那張畫真是美,于先生的畫藝自然是好的,她看着畫中人的眼睛,那裏什麽也沒有,像是空的,像是隐在迷離的霧氣之中。她拿起畫撕開,一點一點撕開,直到畫碎成一片一片了。
她的眼淚才落下來。
“哭什麽呢?”她對自己說,“你還要去勾引男人呢,哭花了臉可不好。”一切的一切,都從今夜開始吧。
熱熱鬧鬧,熱熱鬧鬧,藏梨鏡館今夜的的确确是這樣的。
一番事了。良王頹然,他輸不在黃金千萬兩,卻輸在最後元媽媽一句話。
“梁公子,別為難老身了,她是個拗的。”元媽媽邀着他在一旁低聲細語,“輕輕說了,她自己選。”
輕輕,你是有多把我放在眼裏,又是多把我不放在心上?他進屋來坐下,衣衫依舊,面目溫和,良王還是良王。
“霍公子,請吧。”淡淡的花影疏落,淺淺的暗香浮動,藏梨鏡館的确是個妙處。
那位霍公子,也就是今夜的恩客了。黃金二十萬,買得這一夜風流?
錯了。
霍公子随着元媽媽一齊進了內院,梨渦依舊,裏頭的令箭荷花袅娜翩然,今夜月如白。
霍公子是個年輕的俊俏公子,清清秀秀、幹幹淨淨的。一身湖藍的衫子,整個人越發的清逸。
誰在梨渦的青石橋上設下宴席?
“霍公子,老身先走啦。”元媽媽笑說着離開。想着輕輕,她的寶貝搖錢樹兒今後終于是一搖一搖萬兩金了,于是笑眯眯地顫顫地走了,這夜就是留給他二人啦。
霍公子安然坐下,月下誰推門?“吱嘎”一聲敲得這夜都驚動了人心。
“你來啦。”霍公子見到那來人,語氣親近。
“十幾年不見,你倒是越發能裝了。”她口氣可不客氣。這個口氣,尖酸刻薄。
“那沒辦法,你倒是安穩了。”霍公子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悠悠哉哉,漫不經心。
“是嗎?”她也坐下來,倒了一杯酒,清泠泠的月色淡淡的晖,酒色也是溶溶的。
“可就是我們這種人,總歸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有時候我們都不能稱為人吧。”一杯酒入喉,輕輕笑道。
“你想得太多了。”霍公子說道,“現在你是人了。”她懂,都懂。
“這次你的任務是什麽?”輕輕問她。真是巧合,不只是存在于某一個時空之內,也存在于時空之間。
“是你。”霍公子不是公子,而是行者霍言。而霍言這次的任務,就是讓她的前同事安素,也就是現在的輕輕适應這個時空,并且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人生。根穩了,穿越時空的人才能被這個時空接納。
“我嗎?”她問,“想來也是的。只是沒想到是你。”是啊,那麽多的行者穿梭于不同的時空之中維系平衡,她托生于這個時空,原本以為無須行者的,卻不想還是要的,而且巧合的是,是霍言來處理。
“這是我們的緣分。”霍言笑,“怎麽樣?過得開心嗎?我以為你會在別的地方生活。”她們這種身份的人,來自宇宙時空的交錯點,生于時空的結點上,只要不順延往将來走,他們可以去不同的宇宙和不同的時空,生命永恒。
輕輕只是站起來,看着腳下的水,“霍言,我們擁有永恒之後,也就失去永恒了。”緣分?開心?生活?對行者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宇宙運行的結果,對于曾經的她而言,生命就是此處開始,彼處結束,然後又在下一個地方開始,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當放下行者的身份,卻已經失去了普通人的資格。
“你知道嗎?我無所謂開心,也無所謂難過。日子就這樣過吧,漸漸消磨,直到死亡。”輕輕是她,她卻不是輕輕。
“你已經不是安素了。”霍言說。安素是行者,輕輕可不是。
“我曾經是。”她是安素,即使那具肉身腐朽,可她的意識她的魂靈還在。
“忘不了便放不下,這樣可真叫我為難。”霍言有些擔心她的執着。
“算了,你可是我今夜的恩客。我們還是先進屋吧。”輕輕不再與她多說,反倒作出一個輕佻的笑臉兒來,轉身往主院去。
“你還真是急。”霍言打趣兒一般笑話到,人倒是不緊不慢地跟着。
公子府
有人今夜難眠。
是當我辦不了你嗎?西樓應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還未入睡。十五歲的西樓公子當真是有些氣急敗壞的,差一些就要去擄了那個不知自愛的女人。
掃榻待客?輕輕,你以為我能讓你落到別人手裏去?西樓應終歸是不再往來走動了,眼裏都是算計的光芒。
那位霍公子,正是他安排去的。只是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安排了誰的去處?行者霍言,安素輕輕,公子西樓,這其間的秘密,也就只有我們的公子不知道了。
他還不知道的是,辦不了就是辦不了。
十五歲的少年郎的确是血氣方剛的,可惜還不成熟呀。
良王府
良王終于是知道,他心頭那個輕輕,真的是從未對他有半分心思。
枉然相思,相思枉然。一杯杯的酒入喉都是苦澀的滋味。
枝上白,人心如何,滋味便如何。
輕輕,你太狠。
五月十六
溫柔鄉的滋味兒如何?嘗過的人知曉的。
霍公子也知曉。不待旁人問,就已經有了話頭傳出來。
不,不叫話頭,叫詩詞。
“粉肌薄汗,玲珑嬌豔。”
這些個字詞一出,鏡館的名聲就當真是頂了天去了,只是那說話的霍公子卻是來有影,去無蹤一般,五月十五一夜春宵之後,只在今日露了個臉後就消失得無跡可尋。
說也不知那位霍公子去了哪裏?可誰又在乎呢?只要那位輕輕姑娘在就行了。反正這金陵,是又多了個好去處了。
奈何鏡館閉門,只說是姑娘乏了要休息幾日。
好好好,衆人心頭偷笑,紛紛散去。
如今這藏梨鏡館,美酒美人,溫柔鄉銷金窟,樣樣都齊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啦。慢慢更,慢慢寫,我想我寫的只有我自己滿意了大家才有可能滿意吧。
對了,要是有什麽錯誤記得點出來啦,我改喔。
☆、十二 逍遙方外去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喔。有錯處請指出來哈,好進行改正呢。
西樓應沒等到見到她,當他回到鏡館的時候,才發現那個人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
只待去尋,卻已經尋不到了。
去無蹤的不只是那位花了二十萬兩黃金買下輕輕姑娘一夜春宵的霍公子,還有咱們的輕輕姑娘。
這藏梨鏡館還是藏梨鏡館,只是沒了輕輕。
“找到她。”公子看着那桌上的信紙,抓起來翻來覆去看了看便出了房門,對身邊的人說。
“ 是。”允公子接下命令。轉身便走。
“宿,你說她會去哪兒?”西樓應萬萬是想不到的,她那麽一個懶人,也能消失得這麽利落。
“公子,信上說了什麽?”那個她,也就是公子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子了。
什麽女子,不過是豔館花伶的身份,卻能讓公子如此上心。
“游山玩水,樂不欲返,勿念。”好一個勿念!她把他當成什麽了?輕輕,輕輕,你到底是在想什麽?
西樓應畢竟是公子西樓,定下心神來便神思轉動。
藏梨輕輕,十七歲掃榻待客。自己說的,自己做的,反倒是做了之後才覺着不好意思麽?
不,絕非如此。以她的心性,要做的必不後悔,自己不就是一個例子。
霍公子!霍言。
輕輕、霍言。這兩者之間莫不是有什麽關聯!若是如此,若是如此!西樓應突然覺着有些事情是這般讓他捉摸不透,或者說,一遇上她,他就有些看不透了。
花燈夜下,那夜與她相遇。此後種種,他之所觸所及的輕輕,皆在他眼皮底下,但偏偏這個在他眼皮子地下的人,卻讓他有一種感覺,沒什麽能留住她。只要她想,她便能。
鏡中花,水中月。莫過于此——可觀可賞不可親。
不!他要弄懂她,留下她。西樓應陡然間明了要做的想做的。
“岚,司徒先生何在?”手中信猶在,他走出書房,對公子岚道。
司徒先生,是公子西樓的先生,文韬武略,無所不精。
藏梨鏡館主廂小院
輕輕的房間裏,滿地的碎紙屑。東廂的于先生一早就離開了。
西樓應見着那一地的碎屑,眉尖微蹙,俯下身撿起,恰是拾起眉眼的部分,那雙眼,叫他心裏一跳。
屋子裏沒有旁人,他手有些發顫,可是為什麽發顫,他自己也不知。那眉眼,那眉眼。
東江
東江是洛水的分支,洛水由北向南,縱貫整個大啓,而東江是由西向東,沿途流過錦歌、東山、江城多個城市,也算是條大水了。
而此時入夏,東江的水波泠泠泛着光。一艘游船正飄飄蕩蕩地悠閑着。
“接下來你去哪裏?”那人問得随意,且也是随意地往嘴裏送了一顆荔枝。
“青雲山。”我無流連,無牽絆,早些去了,早些逍遙。
“你腦子沒病吧。”半晌,霍言回道。
輕輕只是看了她一眼。
霍言頓了頓,“輕輕,你知不知道那小子是誰?”我去,莫名其妙地招惹上了一個超級變态,她自己還懶得去查。
“他是阿啞,別的我不需要知道了。”她不是沒有感覺,可是既然決定不牽扯那麽多,那就沒必要查追根究底了。何況,這樣她也才安心舍得,安心離去。
“你真舍得?”安素啊安素,你可是真的舍得?我在時間界面看到的你,可不是如此。
“從來未得,又何來舍?”她與阿啞,不過是浮生中飄萍相遇。
霍言無言。共事那麽多久,安素這個人她還是有些了解的。不是薄情,只是情深,偏偏行者的經歷讓她已經無法享受普通的人生。每多一次愛恨,就多一層傷心。畢竟看着所愛生老病死,而自己終将一個人的感覺真的不太好。
好在她霍言已經看開——随緣、随心、混日子。
“輕輕,你已經不是安素了。這一次,你只有一輩子。死後會成為別的生命,這輩子和以前種種都會忘記。”霍言提醒她,也在勸她。放下行者的身份,放下種種,做一個普通人。
輕輕低頭,垂首而坐。靜默。
霍言,其實我只是害怕。她說,在心底說。
怕呀,怕人世無常;怕呀,怕生離死別;怕呀,怕不能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安素,不是個灑脫的行者;輕輕,不是個灑脫的姑娘。
游船輕暖游弋,順着東江的流水慢慢慢慢地往東走。到了一處便是下了船。船主人是對年輕俊俏的眷侶,恩恩愛愛地游玩山水。
卻是急煞了旁人。
一個旁人是公子西樓。
另一個旁人,自然是良王——梁公子了。只是梁公子倒也狡猾得很,派了人四下尋找,卻獨獨不去青雲山探看一眼。
轉個眼兒就七日後了。
藏梨鏡館靜悄悄的,不見得元媽媽開門迎客,更不見得那位輕輕姑娘。倒是不知怎麽的,不知怎麽的,公子西樓竟然大大方方地進了鏡館,然後光明正地宣稱自己是鏡館的主人。
有人不樂意了。寶貝兒搖錢樹跑了,可氣死元媽媽了;又跑出個人來搶鏡館這塊兒地皮兒,那她可不樂意!
元媽媽撒潑,死命地不肯讓公子府的人搬進公子的東西。可真當是一眼見了那位公子,真真的卻是說不出話來。
“阿啞——”元媽媽在廳裏頭站着,本做出了誓死不讓的姿态,可一見到那人就睜大了老眼。
公子轉過身,一臉神色如冰雪,冰絲雲錦織成的月白袍子着在他身上,愈發襯得他風姿卓越。
然而這樣一個少年郎,十五歲的少年郎,沒有應有的稚嫩,只有莫辯的如星眼眸。高高在上,坐卧雲端。
“元媽媽,她留給你的金銀不多,十萬兩黃金。”西樓應說道,“養老夠了。”他不留這個人。
“輕輕會回來的。”元媽媽幾乎是篤定了。
“所以我在這裏等她。”他的心裏微不可察的嘆息,“藏梨輕輕,十七歲掃榻待客。你知道麽,她是我的。”
“不行。”元媽媽當即叫出聲,這怎麽行。她是媽媽,輕輕不在了,這裏說什麽也是她的,還有這個會說話了的阿啞,也是她的,沒了輕輕,還能養出個阿啞呢。
“不管怎麽說,這地方是輕輕一手置辦的,我是她媽媽,我就是主人。”她可不想走。
“是嗎?”他向來是不動怒的,因着有什麽值得自己動怒呢。
元媽媽,更不值得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