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怒了。

元媽媽終于還是離開了鳳陵,心、甘、情、願。

梁公子馬不停蹄地尋找着輕輕的下落,大啓上下求索。

可惜,那人杳無音訊,似乎從不曾出現過。除了空庭和聞名大啓的美酒,還有就是凰水邊的藏梨鏡館,僅此而已——證明着曾有一位輕輕姑娘。

公子西樓亦是如此,不過隐晦而深入,蔓延進各地可能與不可能的地方。他篤信她現在就在某個地方,眉目間流露着無悲無喜的妙曼、看山看水。

只是很可惜。兩個月之後,榮城傳來消息,有一名叫做輕輕的女子游玩時落水身亡,十七八歲的年齡,身形纖細,容顏如春雪,只可惜溺亡于旻湖。後來人說那位輕輕姑娘釀得一手妙酒,是鳳陵人。

良王得了這個消息即刻去了榮城,見到屍身,登時面色慘白,踉跄着神色悲恸。之後,以冰檀玉棺安放屍身,帶回鳳陵下葬。只可惜半路被人劫去,棺木連同屍身一并丢失。

自此後三年,良王不理朝中事。流轉于各地,不知是在尋找什麽,直到第五年,他抵達青雲山。

青雲山上有一座道觀,名曰青雲觀。

☆、十三 世外青雲觀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大大們,有錯處請指出喔。也好改正哈。

晨露微曦,山色碧洗。

這鳳陵西南有座青雲山,山上有座青雲觀,是女子出家修道的道觀,除了女子,觀中就只剩下些神像了。

忘輕是個孤女子,至少在四年前她的身份是如此,無父無母、無依無靠,是鳳陵城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

後來不知怎地,忘輕也就成了忘輕,不過現已是青雲觀裏的師姐,平日是少言,似總是專于修道,除此之外,女冠子忘輕做得最多的就是青雲山裏采挖草藥,給了觀中的師傅與山下的農戶獵戶換些用度。

畢竟,山上的清修日子像是一湖深水,靜的沒聲。觀中的女冠子們有些耐不住的,來了不到一年又走了,當然,沒有再回來。留下的都是那些個經歷了世事後心灰意冷的女人,不、女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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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忘輕這麽年輕的女冠子,青雲觀裏很少。

這是個二月初春,青雲山頂尖上的春雪還未消融,不懼寒的花木們有的已經出了芽色。忘輕一身道袍,背上背着竹簍,一步步地往深林處去,為的是尋找這時節鮮嫩的碧柒。

深山中總是寂靜的,偶有鳥鳴,但腳踩在濕潤的泥土上都是軟軟的清新感,山和水透出絲絲散出的幽冷氣息撲面而來,叫人清醒爽快。

忘輕記得自己為何而來,但走到青雲山那個她常去的山崖時,見到了一個故人。

這個故人與她在五年前相見,四年前分別,如今又見着了。

“忘輕。”那人笑容豁達明媚,英氣十足。

忘輕聽見了她在叫自己,扔掉了手裏的樹枝走上去,不說一句話。她知道,她不會是因為想要聊天來的。那年回到鳳陵的時候,她們約好了不輕易相見,而相見也就是有事了。

“這一身道袍穿得合身嗎?”那女子笑道,打量着眼前這個女女冠子。

“霍言,這四年你做了多少事情呢?”女冠子問她。

“我什麽都沒做。”霍言回答說,“但現在該做些什麽了,安素,你知道的,四年了。”她的目光坦然又帶着嘆息,不知為何如此。

“我命局已定,這裏就是我的栖身之所,直到老死。”女女冠子說,唇瓣翻覆之間清醒而果決。

“恐怕由不得你啊。”霍言幸災樂禍地嘆息,“你這一次,還是好好在這個世界待着吧。”她的眼睛裏有着狡黠和戲谑,道。

女冠子容色不變,像是無關于己,漠然道,“塵緣已了,青雲世外觀。”

“随你吧。”你能固執,能自苦,能任性,卻沒法叫那兩人割舍得下。一個梁王,一個公子。梁王你從未有意,可那位西樓應呢?當年可就是你找到他的呀。

“忘輕告辭。”她倒真似成了個女冠子,成了個心無己、心無他的女冠子。轉身離去,連半分的溫情也不留。

“唉——”霍言看她走遠,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事兒還得她做做功夫,不然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現在那個西樓應可以将女人拆吃入腹吧。等有了這樣一層糾纏,要是有了孩子,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糾結無比的妹子還舍不舍得?

這麽想着,霍言已經有了主意,便消失在空氣中,似乎從未出現過。

鳳陵藏梨鏡館

梨渦的水是靜的,然而卻不腐,西樓應立在青石的小道上,身量挺拔如玉樹,墨發雪衣,容如冰雪。

“公子。”來人是允公子,持弓背箭,一身銀色的長袍,銳利而淩冽。

西樓應道,“他最近在做什麽?”

“梁王這幾日在空庭流連,告病不朝。”允公子道,聲音如隆冬寒雪,透着冰冷。

西樓應嘴角扯起一個笑容來,“還以為他知道,卻躲在一角去了。”

“公子,我們該啓程去風都了。”允道。

“我知道了。”

允見他不再說話,知是無事了,于是離去。只是心中有些不明白,這麽多年,公子還在找一個已死之人,是否太——不過,他信公子。

西樓應一人獨立,呢喃道,“梨花開了。”二月梨花白,你在何處,還會不會釀那枝上白?

空庭

梁王坐在梨花樹下,任由那些梨花片片飄落,些許落在他肩上,也不去拂去。

面前是粗瓷的酒壇,和晶瑩剔透的水晶杯。

“輕輕,你要是能像這梨花一樣落到我身旁就好了。”他搖搖頭,一口氣喝盡了水晶杯裏的酒,暗暗的香氣在鼻尖和口舌中流轉,可酒的滋味是卻是苦的,不似黃連苦,不像苦蓮心,只是一種酸澀難言的苦楚,形容不出。

那顆梨花淚就在眼前的桌案上,他拿起了端詳。這顆梨花淚,算是她留下的遺物吧。冰檀玉棺裏連同她的屍身都被西樓應奪走,他也只留下這顆她當初勉強收下的禮物了。

或許是酒的滋味熏人神智,恍惚間記得當初他們在船中的對話。還記得她那時說的,千萬不肯收自己的禮物,還讓自己照顧西樓應,還說什麽要出家,她出什麽家?一個年紀小小的姑娘家出什麽家?

是了!終于猛然地回想起這一切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腦海中頓時清醒起來。

輕輕,你好狠的心腸——手裏的梨花淚頹然墜落在地,飄飄蕩蕩的梨花落在那顆美玉上,梁王站起身來,拂去了身上點點的花瓣,眼角帶了淚又有着笑。

輕輕,你竟是藏得竟是如此近。他嘆息一聲,不知道心緒中藏了多少的莫可奈何。這麽聰慧狠決的女子,他心驚,更心動。

這一次,我會先遇見你。

三月,桃花開到叫人迷醉。

青雲山已經是新綠成疊,青雲觀也多了些因着春日□□帶來的鮮活。如絲微雨落下來,點在草葉花木之間,濕潤又溫柔。那一日的青雲觀來了外客,客人說是來求神靈一事。

那客人一身藍色的錦袍,外罩了湖藍的紗衣。神情溫潤,一身的高貴氣度。只可惜,這個客人在尋覓了所有的女冠子之後,卻是失望的神色。

“公子是找什麽人嗎?”觀裏的知觀問。

“不瞞知觀,我的确在尋訪一位故人。”那客人笑道,卻掩不住眉目中的着急。

“那公子要失望了,這裏是我們所有的修士了。”知觀說,獨獨遺忘了那個年紀輕輕的忘輕。

“真的沒有別的女冠子了嗎?”客人不死心,問道,眼睛掃過每一個女冠子,都不是她。

“沒有了,青雲觀只有我們這些世外之人,不問紅塵。公子,或許她在別處。”知觀道,神色無悲無喜,淡如清湖。

“如此,告辭。”客人說道。一身錦藍,轉身而去,出了青雲觀,觀前栽了兩顆梨花樹,此時正逢盛開,這三月中清耀如雪,絲絲縷縷搖風而舞,在青石地面上睡了滿地。

“駕!”那客人卻是無心探看,腳下的絲履踩過零落的梨花,策馬呼嘯而去。身後的青雲觀飛快的遠去,漸漸隐沒在山霧與樹影中。

“知觀,我們忘記忘輕了。”有個女冠子這才開口。

知觀這才回想起來,原來還有個忘輕,“無妨,忘輕是孤女,與他定然不是故人。她現在在哪裏?”

“估計在山裏。”有人道。

“我知道了。”那忘輕,身前是鳳陵孤女,如今是青雲觀女冠子,早已不是紅塵中人。

不見,不是故人;見了,亦不是故人。那位客人尋錯地方了。

☆、十四 相思寸寸斷

作者有話要說: 老樣子哈。

有錯處請指出,

一定改正喔。

春風不知人心苦,枉自掀花吹。

退去所有人,獨自捧着粗瓷壇子抱在懷中游蕩在梨花林中,淡淡月色攏來,人間□□入迷,卻只有他醉不得。

“輕輕、輕輕——”他叫到,“你騙我、你騙我——”他發絲散亂,衣袍不整,神色迷離歪斜斜地靠在一顆梨樹下灌了一口悶酒。

“你騙我——”他呢呢喃喃似在夢中,卻深知今生最大的悔世憾事是無能再見她一面。

“也好,也好。”他道,摔碎了手裏的粗瓷壇子,搖搖晃晃地不知往何處去。

霍言看着這個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歪倒在水邊,無奈笑笑。

癡情可笑,落到無心人手裏,不過空自惱。

這家夥不是西樓應,所以注定錯過輕輕。她扶起那爛醉如泥的人,慢慢往屋子裏走。

春夜春寒,梁王還是小心身體得好。

畢竟明天開始,公子西樓身負重傷銷聲匿跡,朝政大事還需要你這樣的俊才吶。

霍言笑着給那人蓋上被子,轉身欲離去卻被人捉住了手。

“別走——”那人在混沌中呓語。

霍言轉身,低頭俯看他眉目間的傷心落寞。也罷,你這些年來坎坷,除了輕輕也不會再動真心。我一個人還要停留不短的時日,不如我們做個伴,我陪你玩一玩。

行者,誰不寂寞?不過是有人自苦,有人開脫。

青雲山漸近暮色,忘輕在河邊采了水魚須就要回道觀,卻在河灘碰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慢慢靠近,那人一張臉滿是污血,狼狽不堪,人還清醒着卻氣息微弱。他手裏的劍沾了血,如此突兀駭人,只是對忘輕而言,不過是尋常。

一條人命,她可救,也可不救。不過還是選擇蹲下身。

“你是誰?”那人氣息微弱,斂去了眼中驚喜與無奈之色,凝滞着開口。

“你想死還是想活?”忘輕問,放下手裏的背簍,漠然無情。

“你想救我還是不救?”那人卻問。

忘輕立馬背上竹簍起身離去,卻被人抓住了衣角。

“救我。”僅兩個字,卻死死不放。

她轉身,容顏如春雪,冰涼晶瑩,落進那人眼底和心上。

他輕輕嘆息,我終于找到你。

青雲觀裏沒有男子,所以忘輕将人安置在一個山洞中。只待為那人換下一身血衣,着上一身道袍。摘下自己眼上的墨帶,取熱水洗淨那人面上的污血,她怔在原處。

阿啞。這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叫她手足無措。更多卻是千萬的心疼與疼痛,她的阿啞,怎麽變成這般模樣?

“你看什麽?”那人聲線終于恢複本來的樣子,如冰雪沁骨,卻透着莫名的優雅和魅惑。他見着她眼底的無措和心疼,卻不能露出半分馬腳。

“你—為何傷成這個樣子?”收斂了情緒,看起來阿啞并不認識自己。

“我不知。”他微微皺眉,“我忘記太多事情,記不起了。”

“忘記。”這個詞多麽美妙,一霎那卻叫她心中作痛起來。她離開鳳陵,離開鏡館,離開阿啞,離開紅塵,來到這世外的青雲觀,要做到忘記且自艱難,阿啞卻說他忘記了。

這是多絕妙的諷刺啊!她舍棄阿啞,阿啞忘了她。

“是的。”他似乎困惑,回答道。

忘輕轉身去取藥,淚卻滴在衣袍上。待轉過身,已經平靜淡漠。

“那你還記得什麽?”她說。

西樓應努力回憶着,忍着藥物帶來的刺激和鼻尖的暗香,道,“我總能在夢中看到一個女人,一身素錦,教我釀酒。”

她的手不可遏制地顫抖了一下,引來面前之人一聲輕嘶。

“弄疼了嗎?”她慌忙問道,眼中的驚慌和心疼落盡西樓應眼中,真真切切,不再虛無缥缈。

“可我看不清她的臉,總看不清。”他說,落寞冰涼。

“既然看不清,那就不必去看了。”忘輕說,繼續為他上藥。

“不行。”西樓應道,“我會看清楚的,也會想起來,她是我的,誰也搶不走。”她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忘輕不再失态,只是心中顫抖起來,靜默無言。何必執着。

“別處你自己上藥吧。”放下藥盅,忘輕道。

“我身負重傷。”西樓應道。他勢必要她知道,他受了多少傷,流了多少血。

“你是男子。”她拒絕。她是女子,且對面這人是阿啞。

“你是道士,方外之人計較這些?”西樓應反诘。

“總歸不方便。”忘輕說道,她不肯。

“那我就任由它們化膿感染,死在這裏。”她頑固,他卻能更倔強。

“你——”要了嘴唇要呵斥他,卻猛然想起自己已經不是那個輕輕,他也不是那個阿啞了。

“我給你上藥。”她拗不過阿啞,總是對他輕易心軟,輕易不能拒絕。

“好。”西樓應道,心中笑意泛起。輕輕,我怎能放過你?

這一次褪下他的外袍,她見到了那些傷痕,一道道的觸目驚心,将他原本完好的皮膚撕裂得四分五裂不成樣子。她的阿啞,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低下頭眼淚忍不住落下來,再也不能抑制,顫抖着将藥塗在那些傷口上,她沒有聽到一聲叫苦和嘶聲。

她擡起頭,淚眼朦胧,“阿啞——”她從來沒忘過,沒忘過藏梨鏡館,沒忘過主廂小院,沒忘過阿啞。眼下見到他這個模樣,卻讓她再也無力掙紮,再也無力做那個青雲觀的道士了。

這一刻她才明白,青雲觀這四年,一切不過自欺欺人。

西樓應看着淚眼婆娑的女人,卻不知如何是好。他現在是個什麽都忘了的人,馬腳是不能露出來半分的。只是問她,“你為何哭?”

忘輕卻是擦了眼淚道,“你的傷勢駭人,可見你受了莫大的苦楚。”

“你是憐憫?”他微微挑起眉,問。

忘輕不答,只是輕輕地緩慢地褪下他的衣衫,生怕觸碰到他的傷口,只到上半身已不着寸縷。她這才開口,“是你的仇家嗎?”

“不,是對手。”那人是誰并不清楚,但的确是幫了自己一個忙。

她搖搖頭,不知阿啞會有怎樣的對手?五年不問世間事,阿啞走着怎樣的路,過着怎樣的生活,身邊是怎樣的人,對她已經是一片空白。只是那個當年男女莫辯的少年啊,如今已經真的長成一個成熟的男子了。

“這裏很安全。”忘輕道,“你可以安心養傷,之後離開。”

“嗯。”他有些困倦,傷勢是真的很重,現在可以放心了,于是神智有些模糊起來,可不知怎麽心裏滴出一種甜來,讓他閉上了眼。

于是等忘輕清洗了傷口上好所有傷處的藥,西樓應已經睡着。

她嘆了口氣,将血衣和廢物拿走,尋個地方埋了。又回了青雲觀裏取了些器具,這才背着竹簍回到山洞裏。沒人注意她,因着四年的清修都是極為低調的,何況她常在山上采挖草藥,衆人就淡忘她了。

她是萬萬沒想到會和阿啞相逢的,且是在這種狀況下。現在的情況很需要好的條件給阿啞養傷,她是要做些什麽了。

初春的天氣還有些冷,于是燃起火堆,把帶來的披風給阿啞罩上。她忙了起來,背着竹樓帶着刀出去了,不多時拎了只清理好的山雞回來,然後開始炖湯。弄得滿臉是灰塵的,卻有些不亦樂乎的感覺。許久不曾這麽做了,有些生疏,竟然差點淋熄了火堆。

不時看一看阿啞,他睡得很香,眉宇間舒展。忘輕想着,總是要照顧好他的,等傷好了就讓他早早下山吧,她雖不舍,卻也是明白不該做什麽的。她已經不想再為情而喜怒哀樂了。這一次,是看在他傷勢嚴重上出手救治。

火光很明亮,湯的香氣慢慢逸散出來。忘輕想,這幾日是要下山去購置些東西了,唯一的問題是沒有錢。這麽一來還需要去弄些錢。慢慢構思着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有些出神,也不覺西樓應醒來。

西樓應的醒來是因為疼痛,只是一睜開眼看到了輕輕,心中稍微安定,卻不做聲。看着她的側臉安靜平和,一霎也覺歲月靜好。找了這麽多年,大啓的山河萬裏他幾乎翻遍了每一寸,去遍她曾說的山山水水,卻尋不到她半絲痕跡,那冰檀玉棺裏的人真是像極了她,可他不信。因着不信,于是從未死心。

如今終于是見到了,見到就好,見到便好。哪怕她不說不言不問,他篤定了她的眼淚是為他一人而落,也越發肯定今生今世決計是不會放開了。

“你叫什麽名字?”西樓應開口,問。

“忘輕。”她答,“餓了沒?湯就快好了。”

“那我叫什麽?”他說。

忘輕轉過臉,看着他有些迷茫懵懂,不疑是真是假。道,“總歸會想起來的,我叫你公子如何?”

“随你吧。”他嘆息道,“你救了我,我會還的。”

忘輕不做聲,還?她要他還麽?因果因果,前因後果,是他欠了她的,還是她欠了他的呢?當年帶他回去的時候,不曾想會有今日。如今有了今日這番場景,她卻心中不是滋味,說好了不動喜怒哀樂,卻還是為他牽挂着。若當真是無情了,是不該帶他到這裏的。忘輕想,早晚他是會想起來的,屆時她又該如何?

“湯好了。”她說,盛了一碗給他端到面前。

“你喂我。”那麽理所當然。

“好。”竟然是答應了,念到他身上的傷勢,她便狠不下心,冷漠也沒用了。于是一個人喂,一個人喝。

等到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早春的寒氣也上來了。兩個人無話可說,将就着過一夜。

☆、十五 霧失近樓臺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哈。

有錯處請指出喔。

一定會修改的。

萬不曾想到他的身份。

她帶着鬥笠立在那張告示前,看着那張未畫出□□的人像圖,心中不知是笑還是氣,或是一種妙極的諷刺。

西樓應、西樓應、西樓應。大啓公子,淨月郡主集安與西樓家主西樓易之子,祁王之孫。原來竟是皇親貴胄,天家中人。

她不去問,不去想,不去猜。如今卻是□□裸地擺在面前了,阿啞,好阿啞,這近十年你生得是怎樣一顆心腸,是将我視作怎樣的角色在對待。公子西樓——

你騙得我好狠。

她無淚。只是心口被捏着一般的疼痛,而又想到如今他的處境,恍然又覺着心酸苦楚。自她牽着他回鏡館那刻起,就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願他一世安穩歡喜,盼他一生安好無憂。然而他根本就不需要!不需要!如今她離開這煙火人世做個道士,離別之後,日夜不能忘。如今真像個笑話,是不是?她什麽時候已堕得這麽深了,為一個素不相識、只因一面之緣就認定——盡己所能撫養成人的陌生人。且那人,是西樓應。

像個笑話!像個笑話!她囑托良王照拂,教他釀酒,留下財帛,都是笑話!

忘輕一把撕下那告示,丢掉所有今日換來的東西,直直走向官衙。

西樓公子,你該回去了。

去你該去的地方,做你該做的事,當你該當的人。

“寇先生,前面山洞就是了。忘輕該回觀中了。”她止步,不再往前一步。

“慢着,忘輕居士。”寇舉卻攔住她,“煩請居士帶我們進去,你是公子恩人,也該道別。”

“好。”她也好真的一筆了斷這前因後果的孽緣孽債,從此兩不相幹,互不相欠。從今日起,哪怕就是他知道了,良王尋來了,她也是忘輕了,身在方外,心不在紅塵,斷無幹系。

“請。”寇舉道,跟在她身後。

山洞裏很安靜,西樓應清醒着,聽見腳步聲知道是她歸來了,心中正高興,然而不止一人的腳步聲卻讓他心中懷疑了。

“公子——”寇舉剛一見到他,便喚了出來。疾步上前拜下,身後的天鷹衛整齊拜下,那氣勢森然,看得忘輕越發冷淡。

西樓應不答話。只是看了一眼衆人,又擡頭去看忘輕,開口,“他們?”

忘輕笑了,走近了,站定了。行下一禮。

“西樓公子,他們都是您的屬下,今日來尋你的。”

西樓應心中已是明了,知曉她已知道些事情了。“我不認識他們。”

“無妨。”她笑道,展開那張告示來,“他們認識您,公子西樓,世上無雙,再無二人。公子失憶了,自然不記得。這位寇先生是您的醫師,他會照料好公子。”

拜下的衆人未起身,只有寇舉開口,“公子,我們終于找到您了。”

聽罷,忘輕面色笑意更加舒展,而西樓應似仍不确定一般,容色不定。然而她先開了口,“寇先生,你們家公子傷勢頗重,他對手衆多,先生還是先迎公子回府療養,那裏才是安全之地。忘輕今日與各位別過。”

忘輕轉身離去,腳步穩當,呼吸平緩。而西樓應看着她離去,卻無話可說。說什麽呢?如此境地、有何可說?

忘輕并沒有回青雲觀裏,而是去了山中。自剛轉身離去,她的神情就已變化,眉梢微蹙,神色中慘淡的灰敗和郁色顯露出來。直到站定在山崖邊上,擡眼看到青山雲霧,無邊的寥廓與寥落蔓延開來。

她真的是放不下。

身為行者安素,放不下每一次遇見的放入心裏的人。

身為輕輕,放不下一個阿啞。

身為道士忘輕,放不下對西樓應的情。

早已經知道最後會失去,卻還是貪戀渴求,這樣自苦卻不知如何解脫。

阿啞的欺瞞與僞裝,刺痛她的心。只是她不懂,他那樣一個人,為何要如此?這個王朝裏,西樓應的存在她知道,但從不去關心,只因無關。

無關。是啊,這世上還有什麽和她相幹。只除了一個他,而現在——他也該舍了。他是大啓皇朝的西樓公子,皇帝的公主已經住進了公子府。有些事情不論早晚都會發生,她已不敢再沾惹情愛。

山間的雲霧撩撥,薄薄懶懶。她轉身,一步一步走入深深的林木之間。似從不曾來過,從不曾去過。

西樓應大概這些年來料不到就是這件事,他與她重逢,轉瞬分離,且此事是他的人做的。

“公子。”寇舉在一旁診脈,開口道。這脈象平穩,只是外傷嚴重,奇怪。

西樓應無言,思緒沉于其他。

“公子。”他只好大聲一些,“您的傷——”

“我知道。”開口,“準備好離魂,回府後召集天下奇醫,說我中毒瀕死,卧床不起。”他知道她的狠心,可有人告訴過他,若是她心裏有他,那就不會坐視不理。

因為,她重情;因此,她溫涼。

“公子的打算——”寇舉不解,公子雖思緒難猜,但他長期在身側,總還是明白些的。可這次真的半分不知。

“還有,務必讓忘輕居士知曉此事。”西樓應閉上了眼,那個霍言,是該見一見了。

她說過,除了他,這世上能說得動輕輕的人也就是她了。至于原因,霍言說大抵是他們一夜夫妻百日恩。

對此,西樓應不予理會。

青雲山裏,忘輕的時日打發得平緩。至于那個人,她不去想。公子西樓應,一身皮肉傷,武技無雙,府中人才衆多,大啓皇朝重視,出不了岔子。

他會好起來,會繼續天下無雙,高高在上。

而她會日益模糊他的面容,成為這山中的一抹幽魂,生老病死。

霍言知道西樓應會來找自己。

嗯,于是他們見了面,在藏梨鏡館、梨渦小亭裏。

“你找到她了。”她開口,不是問。

“你說過,你能說服她。”西樓應道,他深知這個女人的神秘與手段,因此他越發知道輕輕的身後有一個莫大的謎團。

“嗯。前期工作公子你都做好了,我後期也方便。”霍言毫不在意這個男人的恐怖,畢竟自己更匪夷所思。

“那就好。”他面上終于有些笑意,離魂的作用讓他看起來越發的如冰雪,不過更有些蒼白缥缈。

“你不問我什麽時候去?”霍言笑得開懷,這個公子是夠淡定,不過呢,她喜歡表情生動一點的。“要是我五年十年後再去,你是不是得等這麽久啊。”

“若你這麽做,那我也會等。”他倒真的笑了,“她值得。不過你呢?”他坦然又篤定。

“好吧。我五日後出發。”霍言撇撇嘴,“到時候你最好裝像點,失憶就別玩了。除了你,萬事不在她心上,可你別用欺騙留住她。至于離魂一事,我會幫你圓謊,而且不圓也不成問題。”她說得風輕雲淡卻鄭重其事,像是在交代什麽。

“你知道了。”西樓應心中免不得驚異,離魂一事除了寇舉與他,無外人可知。

霍言只是看了他一眼,“你應該慶幸她不再是我這樣的存在,你才有機會留住她,擁有她的今生今世。”她的陳述像是悠遠的嘆息,“西樓公子,想不想聽聽我們的故事?”她今日倒是想講些故事,于是開口。

故事裏霍言是霍言,輕輕卻是安素。她們都是行者。所謂行者,就是人類進程走入某一個紀元的時點後産生的。

這個新紀元,開啓的是宇宙暗物質界。只是一個初步取得進展的階段,平行時空的存在被證實。或者應該說,當生命出現,便有生命死去,只是生命的本質——靈,回歸暗物質界,然後再出現在物質界。只是出現在哪個物質界就不太确定了,以何種物質形态也不清楚。不過人類取得了一種方法,讓人的靈如轉世輪回一樣永遠的以人的形式存在。只是這樣做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于是需要另一種力量來實現新的平衡。

而行者便是平衡的力量。他們出現在各世界中,引導人類的發展,前進或是後退,興盛或是衰亡,分裂或是統一當然,不可能違背規律。如果這個世界走向封建,那麽行者不可能使其退回原始;如果這個世界走向統一,那麽行者必須推動一統的到來。當然,總會有意外,但大方向做到就足夠了。

安素是行者的一員。她曾執掌殺伐,也曾富甲天下,也有開門立派,也會暴虐殺戮,也有千載罵名而安素在太久的行程來,一路遇到的太多人,太多事,讓她最後選擇了剝離行者的身份,做回一個普通人。只是行者的經歷與記憶,安素保存了下來。不是不願意清除記憶重新開始,而是已經不需要了。她的心已如宇宙裏的塵埃一般永恒,而無希翼。

與其說她做回一個普通人是解脫,更不如說是一種孤獨的放逐。新的開始,今生終了後重新成為生命——人、鳥獸、或花木。

“她這一生有我。”心中的驚駭絕倫自然是有,然而對西樓應而言,最重要的是輕輕。于是低頭隐過震驚後,西樓應一擡眼,一如往常,神色清淡。

“我沒看錯你。”一口茶入喉潤澤,霍言道。心中微微嘆息,若是如此,安素此生倒是有個良人。

“我等你的消息。”他笑,眉眼間光華流轉,面色雖是蒼白,卻有些掩不住的歡喜。

霍言不答,面目中竟有些慨然,而轉瞬的慨然後,卻安然如素,似不曾有過那樣的神色。

☆、十六 照影花冥冥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哈。

有錯處,請指出。

一定會改正喲。

鳳陵藏梨鏡館

自她去後,種種如舊,這館中的花木也依舊玲珑。

小院裏的一切都是他親手打理,不許旁人動得分毫。梨樹挂果青翠,樹下的青石桌凳原地未動,他希望輕輕回來的時候不會陌生。

而自服用離魂,他便足不出戶,在這裏頭等、等她歸來。

坐在梨渦中心的亭子裏看書,一身雪袍輕衫,發絲服帖地束起,風來衣衫亂,人卻穩穩當當似未察覺。他原本就神色淡薄,如今瀕死之态,更添一分缥缈出世味道。

自消息傳出後,宮內禦醫早早就已看診,天下名醫紛至沓來,莫奈何無人能解此毒。西樓應卻是處之泰然,并不放在心上。

當朝的皇帝派人接他進宮被拒,只因得西樓應如今這副樣子,似乎連動彈都成問題。

舉國上下都聽聞公子身中無解之毒、且日益衰弱瀕死,百姓中多有哀戚者。而藏梨鏡館前每日來了又走的醫者大夫們實在太多太多。

而這一日,館中來了一衆人。

“公子,皇上和鳴玉公主駕臨。”司徒先生來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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