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急不緩,神情中卻并無意外。
他并不作答,只是關上了書,閉上眼又睜開來。起身,步履飄忽虛軟,“勞煩先生扶我。”
只是沒幾步,就見得皇帝一行人矯健如飛地走來。
“臣參見皇上、公主。”他行禮,卻并不跪拜。這卻是皇帝下旨允了的。
“你這個樣子,還參見什麽,好好卧床才是。”皇帝眼中關切,十分心痛,“朕來看看你,鳴玉也放心不下。看來還要加大力度為你尋找解藥。”
“臣謝皇上了。”西樓應低頭,語氣低沉疏淡,情緒難辨。
“這段日子你好生靜養,無須思慮朝堂之事。”一行人邊走邊說話,回到亭中坐下。皇帝對西樓應的态度早已習慣,又道。
“是。臣在此有一請求。”西樓應語氣十分虛弱,“如今臣已是不治之身,生死難蔔,還望皇上解除臣與公主的婚約。”
一側的鳴玉登時臉色慘白,卻未言語。
皇帝聞言看了看身旁的公主,沉思一晌,“你會好起來的。”
西樓應卻是一笑,笑容虛無,卻驚豔衆人,然而更多的卻感傷其不祥。公子笑得少,一笑卻是如此境況。
“皇上,可否單獨相談?公主可留下一聽。”西樓應道,沒有笑容的模樣倒更令人安心一些。
“你們都退下吧。”皇帝宣退了一幹人等,亭中只留得三人。
此時此刻,微風起,漣漪動,梨渦中錦鯉相戲,蓮花亭亭漸立。
“皇上,公主與臣并不兩悅,況且西樓已瀕死之人,不願累及他人,何況是鳴玉公主。”他開門見山,直指目标。
一時間氣氛沉默。皇帝左右思量,鳴玉卻是神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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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中沒有本宮。”鳴玉開了口,“要解除婚約何必如此着急,若你的毒解不了,最後婚約自然不複存在。公子如此着急,并不是為了本公主的幸福。”鳴玉是聰明的,以前癡戀着他,自然傻笨。如今恍然夢一醒,驚痛之餘,便有些尖刻。
“鳴玉!”皇帝斥責。
“也罷。”鳴玉卻是繼續,“公子無意,鳴玉不求。”西樓公子天下無雙,自是難得,然而她是一國公主,尊嚴和驕傲,在明知留不住一個男人的時候,自然比挽留乞求重要。
“謝公主。”西樓應颔首,心中一輕,毫無愧疚之感。他不過順手解決婚約之事,今日無果,日後也是要解決的。
皇帝見一邊是自家的公主,一邊是鐘愛的臣子,一時間無奈。年輕人的事情,有些令他這個老頭子不太明白。
“既然如此,朕會宣旨。”
“臣明日上書提請此事。”西樓應道。
“好。”
一時間,似乎都圓滿。只是那鳴玉公主,免不了回宮後傷心難過,但都已是後話。
皇帝一衆人來去匆匆,留下大批珍奇藥材。寇舉見了眼中一亮,忍住了即刻向自家公子取要的沖動。畢竟離魂一事,除了他與公子,旁人還不得知曉。
先生司徒已将事情推測了個十之□□,卻仍是不提及。待送走皇帝諸人,回來見西樓應風輕雲淡,便道——
“公子的毒何時解?”
收回望向亭外的目光,雙目對上司徒。
“先生,此毒我并不打算解。”
“你難得任性一回。”似是感嘆,司徒打量了這藏梨鏡館的風物,笑到,“她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搖搖頭,“但她會回來的。”他自信,且有霍言的承諾,只是究竟何時相見,卻是不知。
“公子信任霍言。”司徒想起那個女扮男裝的人來,興致也突然升起,便坐下。
“她們是一樣的人。”是同類,同樣孤獨,同樣寂寞,但霍言灑脫,而她——
“公子要成親了。”雖是問,卻是陳述的語氣。
“是的。”篤定,他絕不放過。這一生一世,絕無可能放手。
“那我在此先恭喜公子了。”你雙親九泉下也當安息。而他,終于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到時候請先生喝酒。”他再次笑了,這一次卻是展現出驚心動魄的歡愉來,看得司徒有些恍惚。真像啊。
“那是當然。”
亭中他一個人,看書,望景,聽風。更多的,卻是想念她。于是記憶清晰起來,那年上元夜,他們初次相遇,他就被撿了回去。自此朝夕相對。
可笑那時,她竟把自己當作了女子。
更可笑的是,他由得她去了。
後來種種,都是他一手主導,離開、重逢。未料到的只有她的離開。不過,她總是令自己意外,意外的同時充滿驚喜和秘密,也是因得如此,他才好奇動了心,動了情。以至于當時聽聞她的死訊也慌了神,若非心智堅定之下神思清醒,他和良王也一般要放棄了。
而公主鳴玉曾言過,公子是冰玉做的,無心。
如今看來,不是無情無心,只是時候未到,未逢其人。
好在,如今他遇上了。
輕輕,你何時歸來?回神,突然有些煩亂,已經近一個月過去,那霍言也勸不動她嗎?思及此心頭一頓,回想那一日分離時她的神色,十分淡漠,只怕是滿腹怒氣,裝作不認他。若非寇舉循着畫像找來,他們獨處些時日,輕輕應當會心軟認他的。
可惜。到此有些惱,心裏卻盤算得極快,再等下去無益,三日之後便上青雲觀去。
至于理由——不需要理由。
青雲山
“你回不回去?”霍言這些時日好說歹說,硬是沒半點效果,那死道姑像是聾了一樣,作息如常,神色毫不慌張。
忘輕只輕輕弄開了掩着那株草藥的枯葉,然後下鋤,旁若無人。
“西樓應都要死了,你都不關心關心,是個當姐姐的人麽?”冷嘲熱諷,然而并沒有什麽作用。那青衣道姑自顧自地抖落了草藥上的泥沙,然後放進了竹簍內,收了工具起身便走。方向是青雲觀。
對此,霍言無奈,只能跟着她。
次日清早。
收拾好了曬制好的草藥,忘輕下了山,而霍言,似個尾巴一般随于其後。不過沒了昨日的臉色,而是一臉平淡。
集市熱鬧。奈何道姑背了草藥去了藥鋪,賣了藥材邊走,連看熱鬧的心思都沒有。
“公子中毒都半個月了,只怕是回天乏術,沒救了。”人群中有關那個人的讨論輕易就入了耳,仿佛本能一樣敏銳。
“可惜公子年紀輕輕,風華正茂,卻死在□□上。也不知道是哪個畜生下的毒,要害他的性命。”另一個聲音□□來,感嘆又惋惜。
“是啊,公子心懷天下,為國家大事盡心盡力,如今卻、唉——”有是一人說道。
她步子放慢,聽完了才匆匆走開。不遠處的霍言又怎麽會錯過這機會。原來是欠刺激,那就來點狠的!
回山上的路還有些遠,忘輕有些渴了,便在中途尋了家茶寮坐下。只是剛坐下點了碗茶,便又聽見了議論。
“聽說公子前兩日上書,要求與公主解除婚約,說将死之人不願拖累他人,只怕這回公子真是遭逢大劫了。”
“別亂說,西樓公子那麽厲害,多少次遇難呈祥,他還要守護咱們大啓呢。”
“希望如此吧。可這次天下各路醫者都去為公子解毒,卻沒一個有用,公子生死難料啊。”
“對啊,他身旁還有位極高明的神醫,這次也沒辦法。”
“只希望公子吉人天相吧。”末了都不約而同嘆了口氣,喝了茶就各自離開了。
忘輕坐在原處,面色如凝。這次他是真的不好了麽?是不是又在故弄玄虛騙誰。可他要是死了呢?
不,不行。
想到這裏,不管真假都要回去看看。這次霍言來報信,前後半個月的時間裏,還不知道他如今遭受怎樣的苦痛折磨。
心念一動,便放下茶錢要走,卻被人攔住。
“要回去了?”霍言瞪着她,不以為然。
不理會她,錯身便走,卻是才出了幾步就回身道。
“你也一起。”她身上錢不多,想快些回到鳳陵,最簡單易行的就是靠霍言。且他的毒,霍言也許有辦法。
“奉陪。”
車馬縱然勞頓,怎抵人心焦急?策馬而入,原本就熱鬧的鳳陵就更加喧鬧。而此間鏡館內,西樓應坐在梨樹下,仍舊一身如雪,只可惜那面色比雪色蒼白,曾經那個無雙的公子如搖搖欲墜的梨花,單薄。
況且,白梨開且落,如今已遍不能尋痕跡,沒入塵泥後,誰管他昔日的清豔絕倫?
擡手輕掃,書卷在風裏翻去。明日便去青雲山,不知她可會心軟?素來自信,可這個問題有些讓他難安。若此法不行,前路漫漫恐怕不知期了。不管,大不了,與她如此耗上這一生一世。
反正,除了她,旁的人已入不了他的眼;除了他,也休想有人與他搶她。
這般一想,放下心來。輕輕,你已在我心上,如何能逃得掉?
霍言在她身後追逐,心中那個氣急。真是的!早不忙晚不忙,這個時候風風火火回來。早些時候矯情些什麽?
駐馬停下,她隐遁五年,還是回來了。藏梨鏡館那四個大字依舊招搖,一切似乎還是老樣子。不同些的只是門前景象,竟全是些大夫,一個個排隊,由士兵維護秩序。
翻身下馬。回頭見霍言也緊緊跟來了。道,“霍言,你帶我進去吧。”
“自己進去。”霍言頗有些不耐煩,這個時候求人了,早些時候她好說歹說都不為所動的樣子去哪兒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軟聲道,“這個時候還要鬧我嗎?之前是我錯了,以為是你騙我。”她當初是知曉的,阿啞雖一身傷痛,卻并不致命,也才讓公子府的人帶走了他。
霍言氣結,讷讷無言半晌,下了馬,面色有些沉。
“要不是我被他找到,才不可能來勸你回去。”霍言無奈,一步走上鏡館的臺階。那些人見了她并不阻擋,任由她去了,忘輕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物是人非,獨獨他固執。
一見鏡館中諸般陳設,哀哀的酸楚湧上心頭。她一去五載不曾回頭,這裏竟還是老樣子,仿佛只是昨日她出去游玩了一趟般。
“人家一個半大孩子辛苦等你回來。真是不值得,你看看——”霍言似乎喋喋不休起來,數落着忘輕。
随她去,她無言語,只是打量着周遭一切,百感交集。不知他如今怎樣?那日分離,本以為再也不相見,卻不想他竟性命都垂危了。腳步加快,顧不得身邊故舊景色,小跑着朝小院而去。
霍言見了也不取笑,自個兒立在梨渦的亭子下看錦鯉嬉戲,而蓮花半開,端靜豔好,倒是分外逸人。風來一陣幽沁的香氣。心道輕輕真是個有意思的人,留下滿目的山水雅豔風流,卻帶不走放不下的自己。
偏頭看去,小院的門半開半掩,梨渦旁堕水的紅薇好不絢爛散漫。
安素,願你靈魂終于安穩。
你會的。那個西樓應,能給你安穩。
☆、十七 朝朝與暮暮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哈。
有錯處,請指出哈。
一定會改正喲。
忘輕推開小院朱門,一眼尋去,便見那人坐在青石桌前,身姿玉立,衣衫若雪。此時細細看去才注意到,比起五年前,她的阿啞如今真是個大人了。
自然是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猜測應是霍言無功而返,一回頭見到的卻竟是心中朝思暮想的人。想要起身,奈何離魂的作用太厲害,他這些日子來都是虛乏無力的,只得等她一步步走近。
見了他才明白,什麽六根清淨、超然世外,都是自欺。腳下的步子越發快了,走到西樓應身旁,伸出手去觸碰他面容,欲要開口,卻是淚先落下。
“別哭——”西樓應捉住她的手,她的體溫還是如以往一般涼,縱然他身負離魂之毒也還溫熱好幾分。
這一句入耳卻更惹得她難過,哽咽道,“是我不好,來得晚了。”無常總是作弄人,她才不過半個月未見他,怎麽就虛弱成這個樣子。
“回來就好。”西樓應笑笑,眉目中卻是哀恸。
“這一次你還走嗎?若要走,到時候帶着我一起回道觀,也好離你近些。”他這番話真是狠心,可狠心之餘更多卻是期盼,若她這次能留下,多好。
忘輕俯身擁住了他,眼淚落進他的衣衫裏。
“阿啞,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她留下來,只要他還需要她。
一定有辦法救他的!有霍言在,一定有辦法。
“那就好。”西樓應這次是真的笑了,“你不走,我很開心。”好久都沒這樣開心了,自他成為公子西樓開始,他就極少這麽開心。然而是免不了受罪,離魂離魂,情緒波動太大,人只怕是要出問題。
趁着還清醒,道,“這一次,你要陪着我,不許離開半步。”話剛說完,沉悶乏力的感覺湧來,竟是昏厥之狀。
忘輕正要答應,卻明顯發覺他有些不同,扶住了看去,竟是奄奄一息的疲态。看他快要昏昏睡去卻強忍着模樣,連忙答應。這一時西樓應才安心閉上了眼。
“霍言!霍言!”抱住西樓應,她大聲叫到。而有人更快,直接出現在他們眼前,抱着西樓應便朝屋內奔去。
霍言聞聲而至,随後更是跟來一幹人等。
忘輕也腳步匆匆往屋子裏走,她知,這一次回來,她是要做回輕輕了。
一衆人忙忙碌碌,西樓應昏昏然醒來,便是四下尋找輕輕的身影。
“我在這裏。”她忙走上去,在床榻前看着他道,“我不走,你好好休息。”這一次回來已不打算離去,何況是誰人将他弄成這個樣子,若不查清怎麽能行?
西樓應終于放心,見四周都是人,道,“你們都出去吧。”
“是。”諸人應到,便要紛紛離去。
“等一下。”她卻是開口到,一旁的霍言低下頭嘴角笑起來,安素要是發威,會不會吓到那位?她還是看戲罷。
“諸位稍等,我有話要說。”卻只見她轉頭對西樓應道,“如今你中毒受傷,不宜操勞,待會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是或不是點頭搖頭便好,好不好”
“好。”他微微應聲。
“第一個,你信不信我?”她問道。他點頭。
輕輕笑了,“第二個,之前抱你進屋那位灰袍老者可是你的隐衛?”他點頭。
“第三個,你府中總管齊岸先生可是他們之中那位玄衣老者?”
他點頭。然後屋內那位被點名的老者眼中有訝色閃過。
“第四個,教導你文韬武略的可是藍袍的司徒先生?”
他點頭。這次是司徒先生默然思索些什麽了。
“第五個,是霍言找到你的?”
他繼續點頭。然後霍言面露苦色,這個西樓應這樣把自己賣了。輕輕自然也見到床上的男子一副裝傻神色。
“我問完了。”輕輕很平靜,“諸位先生離開吧,請寇醫師留下。”司徒與齊岸于是離開,霍言也想走,然而輕輕哪裏肯,“霍言,你不能走。”于是霍言也留下,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不太妙了。
“霍言,他的毒,你來解。解了,我便不追究你們給我下套的事。”她雖有些生氣,可更在意他的身體,而且這些日子來他這個樣子,恐怕耽誤了不少時間追查受傷之事。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
阿啞,你也太傻也些。她需要好好理理自己的情緒,若不是她将前前後後的事情思來想去,也想不到這一切都是他們二人設下的局,為的,只是讓她回來罷了。有人為她如此,縱是有些欺瞞,也不重要了。
霍言還能如何?走近了西樓應,一番擺弄,背對着一旁的輕輕,對西樓應擠眉弄眼。
“他中的毒有半來月了,雖不致命,卻極傷身。”做了總結,“解藥自然有,但恢複肯定需要長久時日。”
“半個月。”咂摸這句話,輕輕突然笑起來,走到他面前,俯身下去盯着他道,
“阿啞,你是瘋了嗎?”半個月,他們分別不過近一個月,當時他身負刀劍之傷,卻并不十分嚴重,回了公子府靜養,周遭全是忠于他的人,何況有隐衛護着。誰有這般能耐給他下毒?除了他自己!
“我是瘋了。”他卻是不肯妥協,看着她眉目一日日陌生卻又越發的熟悉,勉強擡起手撫上她面頰。
“自你不告而別,我就瘋了。”
“不這樣,你能回來嗎?”霍言也在一邊道。她苦勸她半月有餘,又怎會不知她心性漠然?
“你不要命了嗎?竟給自己下這樣的毒。”她扣着他的脈搏,虛薄至極,若不是命脈尚且還穩,只怕真要沒命了。她真是有些動怒了,
“你回來了就好。”他這一生無味無趣,若不是遇到她,還不知世間有些東西值得他争取。
霍言看着二人,心中萬千思緒,卻不知究竟想得些什麽。
她要如何才能硬下心腸對這個人,如此瘋魔,如此不管不顧。
“寇先生,”也罷,如今諸事他第一,“給你家公子解了這毒吧,也免了我的罪過。”她想甩開了他的手,最後還是輕柔地将他的手臂放進絲被裏。說罷便離開床榻前。
“你說過不走了。”西樓應卻是生怕她又離去,不依不饒。
“我沒說要走。”她當真是萬分無奈,當年怎麽就招惹了這麽個潑皮般的無賴?而回過神來的霍言卻打趣到——
“我還以為你會說等他死了你收了屍再走。”全然不見剛才思索的模樣,卻對上輕輕似要吃人的目光。
“好吧,你是心軟了,心疼了,舍不得。”最後那三個字還故意加大了音量,生怕西樓應聽不到。
輕輕沒反駁。她的确舍不得,她之前的心思是,抓出那個給他下毒的人,讓那人生不如死。如今,算了吧。
此時此刻,西樓應方才确定,她是真的回來了。心情極好,服下寇舉給他的解藥,眉眼裏都流淌着歡悅。
“公子,這解藥您需要連續服用一年,佐以補藥才能完全養得回來。”寇舉話裏還有話,然而這個當口,西樓應哪裏會在意。聰明如他,也有些被被高興沖昏了。
可惜。等回過神來,他才明白,一年意味着什麽。
☆、十八 前事皆已現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喔。
有錯請指出喔。
一定會修改的哈。
蓮花漸開,時已入夏。
離魂之毒慢慢就解,朝堂之上動向盡在掌握之中。而最近,東倭的在鯨魚島的動作越發放肆。放肆得讓皇帝恨不得想要直接滅了東倭,雖然難度挺大。西樓應自然也知曉,不過他這些日子是個身中極毒之人,有些事情還不必他操心。
自輕輕回府,仍是在藏梨鏡館住下。這裏的主人本就是她,如今也算是恢複如初。
不過她已不是十七,西樓應也并非十五了。
如今兩人一個二十二的老姑娘,一個二十歲的男子。若是婚嫁,倒也可以。
但,公子西樓的婚事,哪是輕易能随心所欲的。于是這些時日,公子在思量如何徹底解決問題。他已迫不及待想把她綁在身邊,烙下他的痕跡。比如将她冠上他的姓氏。
這件事情,比旁的更讓他上心。但何時開口,卻還要個時機。
倒是輕輕漫不經心,她的心定在西樓應身上,已是事實,不可更改。便不打算逃避。現下更讓她上心的是,何人将阿啞傷成那樣狼狽。此仇不報,如何心平?
何況,她需要一個身份,一個被承認的身份,與她的阿啞匹配。
入夜,天光星滿,倒入院裏梨渦。些許燈火,看去錦鯉如同在星海中嬉游。
霍言消失了幾日,不過今天已回來了。依舊那副樣子。喚了廚子備好酒菜,擺在梨渦心上的小亭裏,叫了二人。
三人這光景,倒是十分融洽。
“輕輕,我給你備了個身份。來,快叫哥哥。”一杯酒下口,滿嘴不正經。
“這幾日去哪兒了?”給她添了杯酒,又是好笑又是了然。
“沒哪兒。就是出去玩玩看看。海上的事情快了。”她來這些年,布下了網,如今也該用上了。哎,還真是想看看一個東方帝國的海上之路呀,一定挺有趣的。
“你倒是個忙人。”取笑道。而西樓應聽到海上二字,卻也是想起東邊隔海的一些事情了。
“咱們這行,能不忙麽?”霍言眼神燦亮,隐約似有了醉意。
這話的意思就深了,輕輕明白,西樓也懂。但誰都不深究。今晚這次小聚,僅是小聚。
滿桌的菜動得不多,倒是酒喝得不少。枝上白、枝上白,就這麽奢侈地灌進了霍言腹中大半。
撈着最後一杯酒,站起身來便欺到輕輕身側,抓着了她的肩膀,
“你今晚跟我睡。不許說不。”真是有些醉了,西樓應想霸着都沒成,她也來。
“好。”竟是輕而易舉答應。
于是能看到西樓的眼色沉了沉,最後還是沒說什麽,“小心這個醉鬼,別讓她擾你清閑。”
“嗯,知道了。”她答道,“你回屋慢些,身體還沒恢複。”
霍言這模樣定是不能丢開了,就是阿啞,估計有些不開心。于是她也溫言道。
“嗯。”點點頭,“我喚人來送她回屋。”
“不!不用!我就要輕輕。我自己能走,能!”這人從來不怕觸公子的虎須。
這樣子真是少見,“那我扶她回去了,你也休息吧。”霍言今日是怎麽了,可不是一貫的作風,還是先走為上,。于是攙着人,腳步不穩地朝主廂小院去了。
而西樓應原處坐在,思量着動作得更快些了。長此以往,如何了得?
攙扶着她躺下,給脫了鞋子,那人倒是乖覺,自己就翻身進了床榻內裏。
見這模樣,如何還不知她是裝醉了。也不去管,徑自到桌邊坐下,擡手倒了杯水。
“輕輕,你這回不打算走了吧。”霍言癱在床上,眼裏一片燦然,哪裏是醉酒的樣子,分明十分清醒。
“所以你給我安排了個身份。”不肖說,她已經知道了。
“嗯,你家那位剛和公主斷了婚約,就算想立馬娶你。也得慢慢來。”哪怕西樓應是萬分等不得,目前也是□□乏術。東倭鯨魚島之事未解,剛又得罪了公主,雖說不怕,卻也麻煩。
“他從未提過。”婚娶之事,她并不在意,不過阿啞能娶的,卻只許是她一人。
“不等于沒想法。”老神在在的,“上次受傷的事情,和鬼藏青木家族有關。你若是能出面解局,我再出面相助,倒時也好拿個身份回來配你家那位。”
“順便開啓海航之路。”指尖敲擊着桌面,輕輕接過話茬。“你這次的任務倒是好玩。”
“哪裏哪裏,不及當紅娘有趣。”支起身子,斜倚在床榻間,“美人兒,你還不快過來?”她生得英氣勃勃,又雌雄莫辯,倒真如一個俊朗男兒。
“不了,哥哥。”嘴角也是忍不住笑起,起身便走。“東西還不給我?”
“好——”從懷中取出一物扔給她,自己又一個翻滾,便不作聲了。
帶上指環,疾步出門。今晚看來是要在書房待上一晚。不過一切值得,為阿啞,也為她自己。
而床榻間的人,聽着她腳步漸遠,了然一笑便酣然睡去。不過睡前她想,那位西樓公子要是見識了安素的恐怖,還敢娶麽?
是夜,兩人無眠。
一人忙于查看信息,一人思慮極深。
他在等,等一個機會開口向她言明心意。此生此世,惟她可矣。
只是難免心中些許忐忑,這一次是否能留得下她。
霍言與她的淵源,神秘的來歷,那些前塵往事。讓他沒有十足的把握牽絆她。
皇室不是問題,身份也不是問題,惟一的問題是他二人是否兩心相許。而對于輕輕的心思,他卻從未猜透過。
而在這夏夜燈火裏,另一側書房中,有人伏案而書,正記下些什麽。一切似乎安寧。
這已是霍言歸來後的第三日上午。綠影婆娑,高過院牆的華木影影綽綽。陽光極盛。夜合花困,芙蓉正醒。換身湖綠衣袍,霍言一派神色輕松。而她身側的女子,滿身白雪,神思淡漠,不知在想什麽。
沿着梨渦邊沿的石板路慢行,一路踩過細碎的合歡花蕊,鳴蟬嘶叫,水中的錦鯉不時翻滾出水花來。正當是美景良辰。西樓應卧在梨渦心上的亭子裏,就那麽正好望着她二人來的方向。
自然是見到那人一身白雪,就如同身旁的女子一樣。一樣的淡漠,一樣的卓然而立。霍言不禁眯了眼,停下腳步。打量着隔水一方的男子,暗嘆人間總是有意外之喜。這樣一個西樓應,正配得上安素。
他二人立在一起,真是一對佳侶。這趟來得,倒也是了了自己一個心願。
“怎麽停下了?”輕輕見她駐足,微有些疑惑。
“你看你倆這光景,可不是應了那句在水一方。”話是玩笑,卻也是肺腑之言。
輕輕也便瞧去。是了,阿啞今日一身雪白,越發得面如冠玉,俊朗豐神。與她竟是同着一身雪。
“是啊。”點頭笑到。
“更是心有靈犀。”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笑得越發燦爛。“你倆什麽時候成事?”
這話是問道點子上了,一頓默,“再說吧。有些事情完了說。”言霸便錯身走在前頭,不再看了。
“得抓緊啊。時間不等人。”她倒是操心操得急了。而對面亭子裏的人,微微報之一笑。
“阿啞,我問你件事,你可能坦誠回我?”輕輕大步欺身而近。抛去微泛的羞赧,竟是有開門見山的味道。
“你說。”卧在椅中的人看着她,眼睛裏倒影着女子的眉目神情。他今日心情極好。
這情景是如此奇特,女子高高在上,俯視着眼前這位大啓的公子,且流露出女兒家的嬌态與任性來,似要提出什麽胡鬧要求。
“你何時娶我為妻?”她注視着對方,坦坦蕩蕩。而晚一步來的人,一個趔趄差點沒摔着自己。這麽直接!
西樓應一怔。卻是從心底到眉目透出喜悅來。
“現在還不行。”
差點又一個趔趄。西樓應你還要娶妻麽?
“待我痊愈,解決了東倭之事,就向皇帝請旨,娶你為妻。”話鋒一轉,已是款款情深。
輕輕伸手撫上他的面頰,眼中神情從頭到尾不曾變過。她認定,也篤定。只是眼角眉梢,盡是歡悅。
“那我要準備嫁妝了。”紅唇輕啓,她道,嗓音裏都是喜意。
霍言這下才算站穩,她算是明白了,這倆人全不按套路出牌。于是自顧自坐下,随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下,才又開了口。
“這嫁妝還需要公子配合。”她們二人早已默契純熟,且就算沒有這超出預料的一幕,也會找個機會開口。
“自我介紹一下,霍言,海航貿易發起人。”到這裏,霍言才算是交了在這個世界的底。從輕輕來到這個世界,她也為了任務來到這個世界,布局十多年後,大啓皇帝終于有了決定探索海外。而她,是探索的發起人、主導者、出資人。當然,舉國上下,明暗深處的經濟勢力都參與這其中。為的,是打開更大的世界,和獲取更多的財富。
于是霍言難得見到了眼中閃過驚詫的公子。至于輕輕,早些時日已經得知,便也無所謂震驚。
“除了錢,需要什麽?”不過轉瞬,将神情語氣控制得極好。略略一想,他們倒也不謀而合。不過霍言着實令人意外。皇帝的海航計劃,他是知道其中消息的。卻未曾想,計劃背後那個掌握了大啓半數財富神秘的大商巨富是眼前這個女人,且如此年輕。
“人馬。”直道,“輕輕需要取得一個身份。”一個與西樓公子相匹敵的身份,一個無可非議的身份。
“好。”捉住了身前之人的手,“只要你能成為西樓夫人,有何不可?”
他目光亮得吓人,卻也有着無與倫比的自信。他相信,她能讓所有人大開眼界,尤其是他。
霍言有些受不了這二人之間的流動的氣氛,想想該說的都以言明,遂自覺離去。當掠過梨渦的木道時,發現水中有雙鯉嬉戲。一笑了之,飄然而去。
輕輕看着她走遠。心中慨然,卻也釋然。早晚有一日霍言會離去,繼續一個又一個時空的流浪,就如同過往的她一般。只是如今,她已落地生根。
“阿啞,你都不多問一句麽?如此信我,也如此信她。”這明知故問,一反方才默然。
“你是我未過門的夫人,她是你哥哥。我如何信不得?”帶她入懷中,便不許她逃脫了,一番話這般理所當然。
仔細看着她眉眼,仿佛要镌刻。
四目相對。她不是個害臊的人,卻覺得這樣有些羞意,帶着絲絲縷縷的甘甜纏繞着心尖。安穩在他懷中,竟乖覺得如孩童溫軟天真。
“阿啞,有你、真好。”由衷一聲喟嘆,仿佛漂泊的船只終于回到港灣,流浪的蒲公英終于落地生根。
西樓應只是再将她抱得緊了些。差點就錯失的人啊,如今終于回到他身邊。這大概是命運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一時間默默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