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易昀靠着門外的牆壁，調整了呼吸，伸出手，穩穩地敲了敲門。
“柯小姐，柯薇小姐！”
裏面的人停止了激烈的掙紮，易昀繼續用适度大小的聲量，隔着門，說道：
“你家裴總正找你呢！她以為你在這迷宮似的地方走丢了，特意讓我來尋你。你家老板的脾氣，你可是了解的，讓她等久了，一會兒發起火來，大家可都是要被掃到臺風尾的。”
裏面的人先是沒了任何動靜，然後再傳出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半分鐘後，房門被拉開，一個高壯的身影黑着臉走了出來。男人襯衣的紐扣掉了幾顆，臉頰上赫然兩道抓痕。扯了扯衣領，摸了摸自己的臉，向一旁的易昀丢去一道凜冽的眼神，鼻腔裏哼出一絲不屑，杜逸楓踩着大步離開了現場。
易昀緊緊貼着牆根，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決心不給杜逸楓任何視線接觸的機會。待他的腳步聲走遠了，易昀捂着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在門口又等了幾分鐘，柯薇才出現在門後。
易昀見她衣裳淩亂，花容失色的樣子，沒有多話，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簡短地道：
“我送你回家。”
易昀伸出手，讓柯薇借了力，領了路，緩緩向前，兩人從會所後門走了。
到了柯薇家，易昀安撫着她躺上了床。目測了狀況，确認了由于自己出手及時，柯薇在精神上受的刺激遠大于身體所受的傷害，易昀稍稍放了心。等到她哭累了，睡着後，易昀輕輕關上房門，默默離開了。
這件事，易昀不打算由她去向裴貝兒報備。明天就當無事發生，去了會場，等她發完言，立馬就走。這烏煙瘴氣的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逗留。
第二天的場景比前一日多了許多學術氛圍，會場裏來了更多的女性面孔，讨論的話題也都圍繞着民辦教育在進行。易昀環視了一周，不見柯薇的身影。裴貝兒則仍然一副熱絡的樣子，和別人相談甚歡。杜逸楓淡定地出現在人群裏，讓易昀猜不出裴貝兒是否知道了昨晚的事。
擡手看一眼時間，離自己的發言還有二十分鐘。易昀不想留在場子裏和人尬聊，提前往主講臺走去。先介紹基地的概況；然後講解她們和裴貝兒的藍盾高中合作的項目；再對民辦教育未來的走勢做一番充滿希望的展望；最後表達友好，期待更多的合作。四個板塊，總共十五分鐘，很快就能結束。易昀默誦着自己的稿子，暗暗給自己安慰，頂多再有半個小時就完成任務啦…
“那個人就是立心的易昀吧？裴總就是在跟她的那個什麽基地合作？”
又來了！易昀滿臉黑線，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要不要這樣？總是撞見不該見的，聽到不想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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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裴總的藍盾，整個裴氏現在都在努力和立心拉攏距離。”
“我看她那漫不經心的樣子，一點兒沒有商業精英雷厲風行的氣魄唉！”
易昀快速走到後臺候場的地方，這樣的話，她沒有繼續聽下去的欲//望。看了看反光玻璃裏的自己，因為缺覺又不感興趣而無光的眼神，沒有生氣的兩頰看不到任何光澤。易昀不擅長畫彩妝，基礎的底妝也掩飾不了她此時的疲憊和無精打采。拍了兩下自己的臉，易昀放棄了挽救的掙紮。算了，她又不靠這幾分鐘掙表現。
“易董…”
一個透着虛弱的聲音在身後喚了易昀一聲，轉頭見到一張雖然戴妝卻掩飾不住的蒼白面孔。
“柯小姐，你怎麽來了？”
易昀以為柯薇今天不會出現了。
“我…”柯薇遞給易昀一只紙袋子，道，“謝謝你的外套，昨晚你落下在我屋裏。”
“哦！謝謝！”
易昀根本沒發現她從柯薇家走的時候忘記了自己的衣服。
“我怕你發完言之後，就要走，所以趕緊給你送來。”
能如此準确地把握住易昀的脾性，資深公關識人斷性的本事确實不一樣。
“謝謝你，費心啦！”
易昀原本還想說：你回去休息吧，又怕會弄巧成拙，刺激到她。這個人好強又在意別人的看法，發生了那樣的事，最好根本不要再提。
“易董，昨晚的事…”
“昨晚喝了些酒，我回到酒店就睡了。說了什麽話，見了什麽人，都忘啦。”
柯薇盯着地板，艱難地說了三個字：
“謝謝你…”
“幹嘛謝我？奇怪…”易昀笑着擺了擺手，“我要準備上臺了，等會兒講完就走。這兩天感謝你的照顧。忙前忙後，幸苦了。”
柯薇擡頭看着易昀的眼睛，動了動唇，卻沒說話，低頭從包裏拿出一支唇彩。易昀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對方扶正了臉，一只手指抹了一點唇彩在手背上調開的色彩，一點一點塗勻到易昀臉上。
兩人離得很近，柯薇手上的動作很輕。有些冰涼的指尖落在皮膚上，像雪花飄落時的觸感。漸漸的，那冰涼帶上了溫度，變得柔和起來。易昀從來沒被人這樣對待過，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平心而論，柯薇雖算不得十足的美人，卻頗有幾分傲氣。昨天的美豔，靠着精巧的化妝技術，是很容易烘托出來的氣質。今天褪了濃妝，帶上了憔悴，沒了昨日的鋒芒，卻多了一股似黛玉般的柔弱，讓人見了不禁生出許多柔情來。
“好了。”松開易昀的下巴，柯薇看端詳了一番，道，“易董上大妝，一定是絕色的美人。”
易昀回頭看了一眼反光玻璃裏的自己。原來唇膏還可以有腮紅的操作啊！果然提色後的樣子，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不少。
“那當然，誰叫我底子好！”
易昀嘿嘿笑了笑，那樣子逗得柯薇不禁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去戴麥了，謝謝你的妝，我很喜歡！”
易昀眨眨眼，轉身要去找工作人員。
“易董！”
“嗯？”
“我…我…”
柯薇蒼白的面頰因為局促不安愈發失了血色，易昀猜不到她具體想說什麽，接不了話，只能等着她自己表達。
“我…不是那種人。希望，你不要誤會。”
易昀愣了兩秒，才明白她的意思。一瞬間感到有些心痛，歪了頭去看裴貝兒，見她正巧挽了杜逸楓的手臂，和別的人在說話，營造出一副他倆關系很好的模樣。易昀聯想到上一周她在自己家的行為，不由得一陣心寒。視線回到眼前，再看向柯薇時，兩天來的第一次，易昀甩了那吊兒郎當的模樣，認真地說：
“柯小姐，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人讓我瞧不上，便是出賣了靈魂的人。除此之外，任何人，任何職業，在我眼裏，沒有好壞高低之分。”
說完，易昀轉身就走。她不想看到那女孩兒臉上會有的或感動，或頓悟，又或是自責的表情。這一切都和她無關，卻又和她息息相關。随之而生的厭惡，仿佛讓易昀回到了大一的那個冬季，被季小璐撇下，自己一個人走出酒店時的感受。
壓抑着內心的不悅，易昀接過了主持人的話頭。站在高處的講臺上，看着臺下這些或有權或有錢的人。這幫人确實為這個社會做出了卓越貢獻，可這不是他們借此可以為所欲為的理由！易昀想起了李恩澤的話，剎那間，她明白了李恩澤願意答應走出舒适區，涉足泥沼的初衷。當然有為家族牟利的動機，然而李家嚴謹的家學讓易昀有理由相信，由他父子傳承下去的家風可以讓他們做到光明正大。而除此私利之外，摒除不正之風的毒瘤，為了更大利益而忍辱負重的情懷，才是這場博弈的最終目的所在！
念完稿子，易昀走下講臺。後場裏沒有了柯薇的身影，這個注定是棋子的女孩兒。希望她能看清自己的價值，選擇正确的立場。畢竟某些人的利益，存在于另一些人的思考範疇之外，而這卻無關好壞。起點不同，導致向上攀登的路徑不同，無法坦然接受這一點，步上歧途就指日可待。
稿子的內容被易昀即興做了更改，再一次走進前場時，易昀故意朝剛剛在她背後說話的人走去。
對方見她走來，急忙點頭哈腰伸出了雙手。易昀刻意看了一眼那懸空的手掌，沒有擡手的意圖，臉上卻帶着笑說：
“我們企業規模大，業務又多，對于很多不太熟悉的朋友多有照顧不到，照顧不周的地方，希望你們不要介意。你們有需要的時候，期待咱們可以有合作的機會。你們不找我們，我們可沒功夫關注到你們。”
“感謝易董事的關心。若是能和您合作，那可真是我們的福分，就怕我們高攀不上呀！”
“你們當然高攀不上！有那實力，難道我還能不認識你？沒那實力，以後就少瞎說話，不管是在我面前還是在我身後！”
“易董事，這…”
丢下一個決絕的背影，易昀朝會場正中走去。那裏有兩個她極其厭惡，卻暗下主意，從此起，要維護好關系的人。
走到人群中央，易昀用不大卻清晰可聞的音量問道：
“杜老板，昨晚回去後，您想好和我們合作的方案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