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四

高盛熙坐在床邊,臉上的妝暈開得亂糟糟的,那樣子落在易昀眼裏,惹得她的心也亂糟糟的。柯薇在一旁給她端水,扇扇,手裏還拿着毛巾。

易昀又是氣惱,又是心痛,握緊拳頭,坐在一旁的沙發裏,焦躁得捏着指關節,一陣一陣發白。腦子裏閃過了各種各樣安慰的話,最終出口的卻是:

“你傻不傻,和他硬抗!他又沒把我怎樣。”

“他要是把你怎樣了,我就和他拼命!”

“我不準!”

易昀從沙發裏跳了起來,跺着腳,大聲喊道。

“你吼我?”高盛熙擡頭望向易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你居然吼我?!”

“對不起,我錯了!”

易昀趕緊蹲下身來,握住高盛熙的手,柔聲安慰道,

“我看着他那樣,卻沒辦法幫你,實在着急。”

伸手摸了摸高盛熙哭花的臉,把裹在她身上的毯子再往緊拽了拽,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一種巨大的失望和恐懼向易昀襲來,拽着她的心往下掉。大腦缺氧,呼吸有些困難,扶着床沿站起來,易昀感到胸口憋悶得難受。手心裏冒出一層冷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昀姐,你沒事吧?”

看出了易昀異常的神色,高盛熙從床上彈了起來。抓着易昀的手臂,認真地看了她的眼睛,問:

“那家夥是不是傷到你了?我去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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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把他怎麽了?”

李恩澤推門進來,正巧看到高盛熙花着一張臉,仍義憤填膺的樣子。掃了她一眼,李恩澤問,“你沒事吧?”

“沒事。他沒傷到我,只是讓人惡心。”

“等會兒潘洪剛會來跟你倆親自道歉,你們收拾一下吧。”

“哥…你…”

易昀很氣,話沒說完,就被李恩澤打斷了。

“熙熙都說她沒事了,你不也沒事嗎?”轉向一旁的柯薇,李恩澤道,“柯小姐,麻煩你照顧一下我們熙熙。”

推開門,示意易昀和他一起出去。兩人離了房間,往後花園,開闊的草坪上走去。

每個人打從出生起就被打上了三六九等的标記,即使在既得利益階層內部也同樣有高低貴賤之分。人們之所以追求公平,背後的邏輯是因為“不公平”才是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律。

在不公平的起點上,如何才能實現公平?靠的無外乎是“奮鬥”二字。只是這“奮鬥”之于窮人和富人之間,卻是千差萬別的兩個樣子。窮人的苦不過在于衣食住行的貧寒和思維方式的局限。一旦有勇氣打破井底之蛙的眼界,便有獲得進階門票的可能。而富人的苦卻是以犧牲尊嚴為代價的卧薪嘗膽,同時還有身負罵名的忍辱負重。

裴世楷年輕時是潘家大哥,也就是現在南三省總司令,潘垚剛的司機。裴家人從前的努力,最大的收獲莫過于給裴世楷掙得了這貌似毫不起眼的司機一職。

在世家體系裏,司機猶如家仆般的存在。而在軍政世家裏,司機則相當于警衛員的地位。伴随主子日常起居,是心腹人員的首選對象。裴世楷作為小弟,可以說見證了潘家大小兩兄弟崛起于微末,輝煌于頂峰的全過程。陪伴的好處,則是換來了他一世兩代的富貴。

如果說裴家的繁榮有運氣的助力,那潘氏的發達卻是一部韬光養晦的黑厚學注釋。

南省總司令不是一般人能擔當得起的角色,潘家最早也并非出身南系。因此想要攀爬到如此頂峰式的位置,過程中要經歷的磨練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挑戰。

就拿其中一次事件舉例,那時潘垚剛還是北方戰區司令的秘書。司令在年底需要做一份年終總結報告,報告的內容是關于整個戰區下轄大小上百個連隊的情況調研總結。司令有半年的時間來準備這份報告,寫得好,司令在來年的評優考核中便能拔得頭籌,擁有繼續向上攀登的可能;寫得不好,司令的軍政生涯就此封頂,再無升遷的可能。

可是司令很忙啊!即使有半年時間,那麽多的連隊,他也沒有精力一一走訪到位呀!于是這個重擔自然就落在了司令的秘書肩上。

這位被司令叫作“小潘”的秘書,是一個勤快懂事的小夥子。交代的事沒有做不好的,司令将這個艱巨的任務委任給他時,心裏并沒有太多疑慮。而小潘也不負厚望,在這半年時間裏,除了處理好日常要做的事務外,放棄了所有休息時間,走遍了全區所有連隊。走進部隊基層,去實地考察官兵們的日常生活,作戰訓練,以及部署工作。走訪的工作完成後,小潘又以自己優秀的文字功底,寫出一篇和司令口吻以及風格高度吻合的總結報告來。

這篇報告為司令在全軍的年度大會上博得了廣泛好評,以及關鍵的上峰對他的肯定。基層官兵感嘆:原來司令如此關心我們的生活。上頭長官則點頭稱贊:不僅能處理好高層問題,還能搞好全軍工作。孺子可教!

年度大會結束後,全國各區的司令,以及上頭的長官齊聚一堂,嚴肅有時,活潑也需有時。司令念着小潘的功勞,想為他争取一些機會。于是赴宴時,帶了小潘在身旁。

屆時席上落座的全是這個國家軍隊裏掌握命脈的關鍵人物,大家推杯換盞,對司令的工作給出了一致認可,并暗示司令來年的亨通有望。司令瞧準時機,将小潘往前一推,正欲介紹時,有人發話道:這是什麽人?尊卑有序,長幼有齒的場合,怎麽能進來如此上不得臺面的人物?端了盒飯,到外間等候你們司令下席!

汗水從額角滲出,握着酒杯的手有些不穩,費勁全力讓嘴角勾出上揚的弧度,小潘轉了身,一個筆挺的敬禮,口齒清晰地對司令說:司令,您的藥我給您帶來了。您慢飲,我在車裏等候您!

軍區司令的秘書,這個身份如果對換到政界,相當于什麽職務呢?大概就是省委書記的位置。想象一下,一個手握千萬人口發展命運的權重之人,被當衆羞辱,并且不能發火,領了盒飯,還得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樣子,會是一種什麽感受?

這個位置的人走到外面,那可是一呼百應,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物。回想這半年來的殚精竭慮,吃不好睡不着的無數個日日夜夜,為的是什麽?不就是最後那一擊即中的成功嗎?可是到頭來,看看他換來了什麽?小潘為他的主子換來了似錦前程,別人卻連一個認識一下他這位幕後功臣的機會都不給!他忍得下來這份委屈嗎?他心裏會生出怨恨嗎?往後再有這樣的任務,他還能保持所謂的平常心态,保質保量完成嗎?

他經受得起這份考驗嗎?

答案是,一念之間。小潘所做的努力就可能和他的前途真無半毛錢關系。

當潘垚剛選擇扛起這份打擊,回到起點重新上路。第二天再見司令仍保持着飽滿的激情和認真的工作态度時,勝利女神的垂憐,已為他打開了那通向極樂世界的大門。

第二年,随着司令的高升,潘垚剛終于熬到了屬于他的時代來臨。潘氏兄弟的飛黃騰達就此開始。

這就是屬于潘家的故事。

“我這麽講完,你肯定聽不出來任何端倪,說不定還挺佩服潘垚剛的耐力。”

這些事李恩澤從來沒對易昀提起,她也無心去調查什麽潘家裴式的發展史。更別說,她現在憋着一口氣。

“我想跟你說的是,沒有十足把握,我們動不了他們一毫一厘。這些人經歷的事,是你我無法想象和體會的浴火重生。他們為自己打造的堅固壁壘,是可以維護家族傳承下去的防禦。懂了嗎?”

易昀點點頭,心裏的感受,甚至都不能用沮喪來形容,那是無可奈何後的無能為力。

“但你卻有可以撼動這座城牆的鑰匙?要獲得這把鑰匙的關鍵一環,是你分配于我的那一部分戲碼裏?”

“是。”李恩澤異常嚴肅地鎖住了易昀的視線,“原本不想跟你提這些,讓你按着本性行事,反而能收到意料之外的成果,是我對你的把握。但是今天這事之後,我選擇告訴你,是想讓你明白,你我也是這圍城裏的人。想要更好的活下去,承擔的重量必然不是那小确幸般的兒女私情。欲戴其冠,比承其重,你懂嗎?”

易昀調整了自己的呼吸,擡頭看天,無光無風無別樣。

“我明白了。那麽,顏家在裏面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顏家?”李恩澤挑挑眉,“顏家在裏面沒有任何角色。顏亞齊從一開始就被逐出了局。”

調轉視線,看向李恩澤,易昀終于,終于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

“兩位同門戰友,同樣的背景,同樣的年齡,在命運的轉折處,為何一輸一贏?”

易昀想起了上一次見到潘良時,他的質問:你知道他是怎麽被軍隊開除的嗎?

她不知道,李恩澤也不知道。這就是她需要探尋的那個秘密!這就是兩家人結怨的根源所在!這就是李恩澤把易昀拖入和兩家周旋的漩渦裏的原因!

突然有東西從腦海裏劃過,易昀意識到她一直忽略了一項重要的信息。

“顏文柏和顏文清是同父異母的姐弟,而且顏家還有一個女兒,叫顏文淵。”

易昀清晰地看到李恩澤臉上的表情開始發生的變化,那企圖撥雲見日卻又不全得要領的困惑,以及在終于有了進展後,如獲至寶的興奮。

易昀垂了頭,她受不了李恩澤此刻的激動,和對她表現出來的,在易昀看來那別扭的賞識。

“對不起了,文清。”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大概會是身陷漩渦裏的困獸,無法起解的永恒難題。

作者有話要說:

筆力和智力都有限,呈現到這個程度,希望大家滿意。

以及,七夕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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