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五

透明手術室從挂牌宣傳到正式投入使用只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速度之快，讓易昀驚嘆到咂舌。沾了裴氏的光，果然做事比從前還要更加通暢。各種部門的審核和批示都是一路亮綠燈，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易昀約了陳曉和她一起趕往西江，為這個國內首屈一指的動保項目做專題報道。

“短短幾十天，你們這個項目背後的進展可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啊？”

陳曉抿着嘴笑，她說的是問句，不是陳述句，可是易昀不想接招。閉了眼，靠在座椅上，只想安安靜靜休息兩個小時，最近她實在太忙了。

“這麽多媒體和記者，易大董事怎麽就想着要特別約我呢？”

陳曉傾身，往易昀座位上靠，一只手搭在她的肩頭，半眯了眼，緊緊盯了易昀。那樣子，活像一只守在老鼠洞口的貓，專注中透着機警。

擡手揉了揉眉心，易昀緩緩地說：

“因為我覺得你很有趣。”

沒想到易昀會給出這樣的答案，陳曉吸了口氣，收回身子，抄起手，沒再出聲。

易昀感受到她的目光還落在自己身上，可她懶得再費口舌，本來自己說的就是實話，大概被對方以為她在耍套路吧。易昀讓李恩澤查了陳曉的背景，不出所料這個女孩兒的家境果然并非簡單。爸爸是中央宣傳部的部長，挺重要的官職，好在并沒有牽連在李恩澤謀劃的計策之內。

雖然大概是得了老爹的助力才進得了很好的媒體單位，但易昀看了陳曉之前發表的所有文章後，發現這女孩兒的文章筆鋒老成，思路清晰，頗有文人風骨。顯示出她年紀輕輕，閱歷卻并不單薄，并非金玉其表的空架子。得了李恩澤的肯定，易昀存了私心，有意想結交這有趣的人物。

微微睜眼，見她還瞪着一雙眼睛仔細地瞧着自己。易昀笑了一下，也不理她。調整了座椅的位置，躺在靠背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了過去。

出了機場，高盛熙和張聞之一同站在國內到達的接機口，遠遠地看到易昀，向她揮了揮手。

“怎麽都來了？”

易昀想着基地有那麽多事，兩人一定忙得分不開身。

“有些細節需要和你确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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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易昀往車廂裏放好自己的行李，順手轉身幫陳曉擡她的箱子。

張聞之的問題就在于，每一次易昀要她負責時，她的意思就是全權委托。可是張聞之總要在最後做決定時，一再詢問她的意見。這麽多年養成習慣了，看上去是張聞之在打理西江的事，實則還是讓易昀分擔了不少幕後的操作。擡眼看向前座的兩個人，易昀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都出了問題？

“阿之，這位是華陽都市報的專欄記者，陳曉。上一次你們應該見過。”

“陳記者，你好！”張聞之轉過身，和陳曉握了握手，“上一次來，我們見過的。只是沒來得及說話而已。陳記者的大名，早有耳聞！熙熙跟我提過好多次。”

“是嗎？”陳曉往前靠了靠，湊到高盛熙耳後問，“高秘書都說了我什麽呀？”

被突如其來的偷襲吓了一跳，高盛熙彈開了身子，一臉警惕地轉頭望了陳曉一眼，趕緊說道：

“不要誤會，我什麽都沒說！”

“哦！那好吧。”

陳曉靠回後座椅背，沒再多話。抿嘴笑了，看着窗外。

易昀坐在駕駛座後方的位置，正對着後視鏡，從她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車上其他三人的表情。一瞬間，她注意到高盛熙的臉上劃過一絲驚慌，陳曉高深莫測的微笑，襯托得張聞之認真開車的樣子，顯得更加處于狀況之外。

這情形…易昀心想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麽環節？高盛熙最近在西江修養，自己在上京又忙。唯一一次碰頭就是上周在煙都的宴會上，結束後兩人又各自回了兩邊城市。這略顯微妙的氣氛，暗示着高盛熙和陳曉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易昀不知道的事，而她和張聞之卻完全被蒙在鼓裏！

“陳記者今天的報道重點請放在裴氏身上，特別要突出裴小姐對動物保護的關心，以及裴式的這些年在公益上的用心。”

故意岔開了話題，看到高盛熙略微放松下來的神情，易昀确定自己的感覺應該沒出差錯。

“我知道！裴式都提前跟我打過招呼了。為他們寫專題…”

剩下的話，陳曉沒說完，可語氣裏卻有殘留的不屑。

“聽你的語氣…陳記者怎麽願意過來的？被這家夥脅迫的嗎？”

張聞之指了指後座的易昀，笑着問。易昀心裏咯噔一下，瞟了一眼高盛熙瞬間緊繃起來的表情，趕緊轉頭看陳曉，不出所料地見她笑得詭異。

“別亂說話啊！”易昀在心裏咆哮，試圖用眼神制止陳曉開口。

感覺到易昀的不安，陳曉沖易昀笑了笑，那樣子既有安撫又有狡詐在裏頭，看得易昀一陣雞皮疙瘩。

“我啊？”陳曉再一次靠近了前排，氣息落在高盛熙的後頸窩，語調裏帶着笑，說，“對某些事情有特別的興趣，自然就會來咯！”

易昀在心裏叫苦不疊。怎麽會這樣啊！回想起第一次和陳曉見面時，她就對熙熙表現出一副玩味十足的樣子，易昀就應該有所警惕。這下子，不是自己引狼入室了嗎！

“是嗎？”張聞之像是聽了什麽趣事似的，非常有興致地繼續問道，“咱們西江作為腹地最有名的網紅城市，好吃好玩兒的，多的是。陳記者對哪方面感興趣，問我。我這個西江土著，沒有不知道的！”

“你這個西江二愣子！”易昀在心裏發着狠，趕緊岔了話進來，“你忙你的去，陳大記者有我招待呢！”

張聞之憋了憋嘴，朝後視鏡裏橫了易昀一眼，不再說話了。

看着高盛熙在剩餘路程裏，一直挺直的腰板，不靠椅背。易昀真想拍自己一巴掌，怎麽飛來這麽場戲，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到了基地，大家開始準備工作。裴氏的人還沒來，西江的地方媒體已經烏泱泱圍了一地。高盛熙給他們安排架機位的地方去了，張聞之則拉着易昀确認裴貝兒出場時的各種細節。

“按你之前做的預案來就可以，不用費心。”

“我沒見過這個裴小姐，聽說她刁鑽得很，不是怕出錯，得罪她嘛。”

易昀想到上周的事，自然是沒告訴張聞之的，心裏的火不斷往上冒。

“不用管她！合作是共贏的事，又不是為了讨好她。她不喜歡就忍着，我又不是她媽！”

張聞之被易昀突然蹦出來的脾氣吓了一跳，感到莫名其妙，又不敢多話。看她那難看的臉色，害怕自己說錯了，又要招惹到她。心想，易昀和這個裴小姐看來是真的不對盤，從認識起就一直各種矛盾不斷。可卻偏偏要繼續粘在一起搞合作，還得表現出很愉快的樣子。個中緣由，不言而喻。

一切準備就緒，裴貝兒帶了助理也如期而至。這一次見柯薇沒來，易昀反而松了口氣。張聞之大概還不知道高盛熙在外有多受人喜歡吧…而且這喜歡是夾了欣賞在裏邊兒的真心對待，可跟那些對自己溜須拍馬的虛情假意不一樣。要是讓張聞之知道了這些人對高盛熙的追捧，不管是不是出于情愛的感情，都能讓張聞之打翻醋壇子，神經過敏地慌張起來。

說得好聽是張聞之緊張高盛熙，說得不好聽就是她沒有自信。這麽長時間以來，易昀從沒和高盛熙讨論過這個話題，但她知道這應該是她們兩人之間一直存在的問題。要不然，以高盛熙的性子，她不會一直拖延着時間，不給張聞之一個明确的肯定。

一個隆重卻簡單的儀式在手術室的透明落地玻璃外舉行。裴貝兒着一襲純白長裙，配合着挽起的長發，發簪別了好看的高髻，幹練中透着溫潤的氣質，很适合今天的主題。輪到她致辭時，玉齒輕啓，長.槍.短炮頓時齊刷刷地對了她的身影，一陣轟炸。

易昀在一旁看了，又聯想到裴貝兒春節時說的那些話。不免為之感到惋惜，如果那天裴貝兒沒有演戲，那麽對于嫁給潘良，應該是她萬分不情願的事。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她選擇放棄抵抗。這麽一個潑辣的“悍婦”，想必只能是某個刻骨的軟肋才有可能逼她退步。

如果說是如此鑽心疼痛的原因，難怪李恩澤他們挖不出來有效信息，只能憑了蛛絲馬跡去推測其中可能的緣由。想着自己的用處似乎是“美人計”一般的存在，易昀無奈地嘆氣。如果她不喜歡顏文清，事情解決起來也許就能簡單，也不需要拖這麽長時間了。

亂七糟八的思緒，一下子堆在腦子裏，擾得易昀心裏煩躁。外場已經撤了，媒體開始了個別針對性的采訪報道。高盛熙陪了廖醫生接受媒體的問答，陳曉則和裴貝兒移步去了專門為她們準備的房間做專訪。

易昀退到了公共場合之外，一個人躲進了後院。今天來的人多，所有小動物都暫時關進了內舍。整個活動場靜悄悄的，在春日陽光的普照裏，散落在地上的各種豐容玩具顯得特別耀眼可愛。

電話鈴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一個陌生的號碼。易昀需要別的事來轉移注意力，沒有多想便接通了電話。

“喂，易昀，你好！我是季小璐。”

易昀挂了電話，愣愣地看了遠處小山上停着的一兩只小鳥，一颠一颠兒地啄着地上的石子。難怪柯薇今天沒過來，她帶作為重要人證的季小璐出庭杜逸楓的庭審去了。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季小璐還保留着當年杜逸楓和她開房時的各種證據。女人心海底針，易昀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杜逸楓一定想不到，這個他花了重金買斷的女孩兒竟然在最後關頭落井下石，給了他致命一擊。

“易昀，我讓柯小姐給我你的電話，不為其它，只是想跟你說，那個時候我還太小，分不清是非。”頓了一下，緩緩道，“我希望你不要還把我當那種女人看。”

那種女人？易昀滿臉黑線，倒不是她惡心這種強行洗地，為自己辯解的行為。只是，在她的道德标準裏，她并不在意某些人利用便捷的手段向上攀登。任何人在進階打怪的過程中，都會失去許多東西。只是看重的點不同，主動放棄的東西不盡一致而已。

“想清楚了自己要什麽，這個更加重要。不用在意我的看法，我挺為你感到高興的。”

“謝謝你。”

“沒有的事，就這樣吧。”

雖然已是暮春，穿堂風灌進領口時還是有那麽一點點陰冷的感覺。看着夕陽拖了長長的尾巴，在沙地上收起了最後一絲光芒。身後傳來攝影器材裝箱的聲音，裴貝爾和陳曉正在互道告別。

杜家，被定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