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逢巨變
人語漸漸消去,在“吱呀”聲中合上了木門。
陳薇舒了一口氣,蔫蔫的睜開眼。
自昨晚醒來到現在已将近一天,她猶未從震驚中緩過來。
昨晚,她朦朦胧胧間被一陣陣抽泣聲吵醒,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是床榻邊的是雙眼紅腫的趙姨娘,緊接着是寶玲。
見她醒來,她二人驚喜交加,忙喚了許多人來,有丫環、婆子,大家你來我往喂藥的喂藥,照顧的照顧,滿屋子的人看得她眼花缭亂。
當時她猶在震驚中未曾細較這些人,一概只當自己發夢。
而後有幾位身穿華服、年紀不一的婦人來看過她,唠絮了幾句便走了,想來應當就是她們口中的太太、奶奶之類的。
折騰半宿,好歹屋裏清淨下來只剩趙姨娘和寶玲照看。
她壯膽問了一句:“這是哪?”
趙姨娘一怔,淚漬未幹的臉迅速變了顏色,連串眼淚如斷了線的珠似得掉下來,抓着她的手一頓好哭:“我的兒啊,莫不是傻了竟不認得自己的家了。”哭着又想到什麽似的,猛然指着自己道:“你可認得我是誰,她是誰?”
陳薇自然是不認識,看情形應該是與自己親近的人,可又不敢亂說惹得她們懷疑,只好裝聾作啞。
寶玲在一旁垂着淚安撫:“姨娘別急,我聽說有些體弱之人受驚吓沒回魂也有認不得人的情形。七妹妹落水受了驚,一時迷糊罷了,多歇息收收驚便會好起來。”
趙姨娘深覺有理,這才慢慢收了眼淚軟聲道:“我兒莫怕,我是你的親娘,這是你的五姐姐寶玲,平日裏與你最為要好。你莫怕我們,且好生歇着,待養好了自然能慢慢記得我們。”回頭又對寶玲道:“好孩子,你平日裏和她最要好,勞煩你這幾日多陪你妹妹,這兩天我就求着太太好歹請個仙姑來看看。”
陳薇神情呆滞,看着她倆你一言我一語只覺得惶恐,半晌方理解了一個事實,她穿越了...
樹影靜靜的畫在西廂房的綠紗窗上,陳薇躺在床上全身發軟只能瞪着眼睛發呆。
她眼珠子慢慢滑過四周,頂上是翠綠的繡着枝條花樣的床幔、身上是同樣花色胭脂色被,腦袋邊是木架的床,稍遠處是古色古香的案條、桌椅及上頭各色的瓷器瓶白與昨晚見到的并無半分區別,它們悄無聲息的強調着這是個與她認知完全不同的古代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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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見了鬼了,陳薇哀嚎。
早知如此,上班路上便不管橋邊那位郁郁寡歡的女子,都市人大多形色匆匆,不理閑事。她那天不知怎麽就頭腦發熱起來去管這等閑事,在拉扯中不慎和那女子雙雙掉入河中,引得旁人一陣驚呼,但大部分人只來及匆匆一瞥,便繼續步履匆忙的行在上班路上。一陣混亂之後,她莫名其妙的來了這裏
她觑了眼綿衾上小小軟軟的手,确定這是個九、十歲女娃的身體,只有意識是她的,這個事實再次打擊到她。
陳薇無力的閉了眼,這小女孩似乎病的很嚴重,以致于連她都不能自由活動,這兩日都是醒一陣昏一陣的,今天比昨晚好些但依舊不能下床。這倒方便了她掩飾身份,依昨晚情形來看,這是個大家庭,主子、丫環一大堆,一個不慎便可能引人懷疑,裝病是最好的掩飾。
将近一天聽下來,她只知她現今所在的這個小女孩名喚寶璐,是個庶出的小姐,府裏排行第七,趙姨娘是她的生母。而寶璐平時與五小姐寶玲要好,這五姑娘看情形應當也是庶女。另外府中多少太太、奶奶、姨娘,多少兄弟姐妹一概不知,只知這是個官宦之家,所處京城,如今正逢巨變要外貶。
如今這裏兵荒馬亂的難了解情況,這個身體且又病着,即便有心也無力。
靜觀其變吧,陳薇精神不濟的想。
三房院外夾道上,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婦行色匆匆而來,她上穿藕荷色緞繡雲鶴紋長襖,下着玉色羅裙,面目清秀的少婦,後面跟着兩個穿胭脂色褙子的丫環。
行到三房院岔道外,少婦瞧見前頭院裏出來一個暗藍色領袖繡花交領襦裙的婦人,忙喚了聲:“二太太。”
二太太馮氏見前面是長房長媳程氏,連步過去:“我正想着往三太太房裏去。”
程氏亦是臉色凝重,“我剛得了信便過來了。”又嘆了口氣道:“不知道此時裏頭是何情景。”
馮氏緊鎖眉頭,語氣十分凝重,“我原也聽二老爺說起過這事,只是婦道人家也不懂這些,但聽着有大老爺、親家大舅他們在籌謀,想着應也無大事,怎突然就來了外貶的旨意。”
程氏亦覺奇怪只是不敢妄議,拉過馮氏低聲道:“明松在翰林院做庶吉士原本這些旨意都是知曉得,但他這幾次回來未曾說起來過,我也以為無大礙誰知突然就來了這樣的旨意,可見是密議的。”
“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了,旨意不可違,我們也只是盡力幫襯着些。”馮氏嘆了口氣,朝裏頭擺了擺手:“我們進去看看吧!”程氏點頭稱是,二人方攜手進院。
院裏,有眼色的婆子一路迎上來又忙着給打簾,“三太太在裏間。”
裏邊如秋聽着聲音,忙掀起裏間的棉簾問道:“二太太、大奶奶。”
房裏,三太太鄭氏此時正坐在炕上,臉上、頭發上半點妝飾也無,教人一眼瞧了只覺得臉色十分黯淡,地上王大家的正在伺候,她聽着馮氏、程氏來了,撐着身子要起來相迎。
二人忙上前一步按住她,馮氏忙道:“三太太莫要起來了。”
鄭氏有氣無力的捋了捋鬓發,擠出一絲笑道:“這般形容叫你們見笑了。”又讓如秋奉茶。
程氏忙道:“三太太不必忙,院裏亂我們都知道亦無心講究這些禮數。”又誠懇贊賞:“倒是三太太萬分堅強,才能支撐着沒倒下。”
鄭氏嘆了口氣,“只道是三老爺自個兒倒黴罷了,我們再如何要死要活也回轉無力了。”
少時,如秋端茶上來,三人也無心喝茶,略推了了下二人依禮坐下。
程氏道:“三太太能如此想我們做小輩的也放心,也莫要太悲觀,待日後聖上氣消了,大老爺他們再疏通疏通,三老爺定能回京。”
鄭氏擺擺手,深嘆一口氣:“這些都是後話,如今也想不到這麽遠,聖意難違,我們再怎麽不願也是無可奈何,如今只道先把這院打理起來南下罷。”
程氏亦是跟着嘆氣,又聽鄭氏打理院子忙接道:“三太太若無心力,若又肯放心我的話,我可幫忙協助着。”
鄭氏道:“這說的什麽話,如今你當着家平日裏若有個什麽事免不了是要煩你的。只是外放不是小事,如今府中裏裏外外都是你一人,我也不好教你這般勞累,自己倒實撇清淨享安樂,這也不是一個做長輩的樣子,所以我想究竟還是自己打理清楚些,但有些外務免不了還要煩一煩你。”
程氏忙道:“三太太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只恨不能替你受了這份累,偏三太太又這般體恤不肯教我受累,我心中已是惶恐。雖說內裏的事我不盡清楚,但外邊雜的你盡管吩咐來便是。”
馮氏也道:“外宅的事我們幫不上忙,難道這些內院之事還要同我們客氣不成!”
鄭氏勉力笑了下,感激道:“雖說三老爺如今時運如此無沒辦法,但我心裏是半分怨也無,先前大老爺這樣的費心,如今你們又是如此的關心,我再也沒得話說,只道是流年不利,犯小人罷了。”
馮氏聽着也跟着嘆了番這時運,二人安慰了回鄭氏後,三人又絮絮的商量了些家務事,直到日暮西斜二人方才各自回院。
翌日,鄭氏強撐起身子打理家事,裏裏外外費了半日心力總算有點條理。
午後,鄭氏也有些精神不濟,讓如秋點了安神香,歪靠在石青緞地葡萄紋引枕上閉目養神。
不一刻,沈宗榮面色晦暗的進來,鞋也不脫,自顧盤腿上炕。
鄭氏半開了眼瞧見,也懶得計較這些,複而阖上眼養神。
如秋機靈,見沈宗榮進來,接着便托着紅漆地回紋木盤進來給沈宗榮奉茶。
沈宗榮也不言語,接過茶大呷了一口拍在炕幾上,這才重重的嘆了口氣。
鄭氏見狀只得強撐起身子,想安慰他幾句也不知說些什麽,該說的話都已說盡,再說也不過是老生長嘆,只得與他絮叨起家務事。
“方才二太太、明松房裏的來過幫忙料理了些頭緒,我們院裏挑了幾房得用的随遷,原有些外頭買來的要賣要留任憑明松院裏的處置,另外我怕你吃不慣南方的食物,特地從廚房要了賴添一家。”
沈宗榮只是點頭并不多言,如今前途盡毀全無念想,這些內宅之事更是全無意見,任憑鄭氏裁斷。
“咱們院裏就留兩個忠實的婆子看照,有朝一日回京了,也好有個備守。”
沈宗榮一聽‘有朝一日回京’冷笑了聲道:“我已經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麽指望,只道是在宿遷養老罷了。可嘆那謝家小兒,小小年紀便毒辣至此,一味想着邀功媚上不管有失無失一概牽連進去,免得免、關的關、貶的貶,竟攪動了大半個朝堂。”
“哼!小小年紀毫無根基就敢如此行事,京中這錯根盤結的關系豈是他一黃口小兒能明白的,朝中權貴得罪了大半,我看他還能笑到什麽時候。”沈宗榮說着簡直要咬牙切齒起來。
鄭氏此時倒不似他如此忿恨,徐徐的吃了口茶開口道:“朝堂之事我們婦人本不該過問,只是此事關系到老爺,我又前前後後往大哥、二哥處奔走不少回不免聽了些。依我看,此事錯就錯在老爺太沒心防,大哥早就勸過老爺少與錢立如來往,但良藥苦口老爺倒因此與大哥生分起來,與那錢立如倒親熱起來,識人未清就敢稱兄道弟起來。貪污案一出哪一個與他交好的人沒被牽扯到,何況你這樣趕上趟的。所幸大哥不曾嫌隙你先前的無禮只當你豬油蒙心,仍舊上下打點,好歹雖外貶但宿遷也算個富庶之地。”
鄭氏的話句句紮心,但沈宗榮因此事大舅幫襯甚多,鄭氏又句句說在點子上,竟半句駁語也沒,往日威勢全無。
鄭氏見他垂頭喪氣少不得寬慰:“老爺正值盛年以後機會還有,所幸大哥他們在此事中并未牽涉到,日後總歸會替老爺籌謀。”鄭氏頓了下,本不想在這當口提,但如今不說只怕沈宗榮又好了傷疤忘了痛,接着又道:“老爺也別怪我啰嗦,也當改改你那沒機心的性子,以後應謹言慎行才是。”
沈宗榮心中已是有氣,鄭氏又傷口撒鹽,怎不郁卒只是不敢表現,只晦着臉,鼻子裏‘嗯’了幾聲算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