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叔叔
周三的下午, 程觀寧上完當天的最後一節課, 正坐在辦公室裏, 将今天的數學作業告知她的臨時課代表——許皓然, 就聽到抽屜裏傳出了一陣手機震動的聲響。
剛好師生二人溝通得差不多了，許皓然很有眼力地同程觀寧道了別, 看着她作出回應後便急急接通了電話。許皓然不曉得自個兒的老師這是在跟誰說話，只在聽見她語氣突變之後, 不由自主地回頭瞧了她一眼。
他看到她的臉色都變了，頓時覺得她怕是聽說了什麽不好的消息。
果然不出所料，沒十幾秒的工夫，程觀寧就匆匆挂了電話，抓着手機徑自往辦公室外跑。許皓然有些好奇也有些擔心, 便跟着她一路向外，發現她小跑着去了高一年級組的英語辦公室。沒多久, 她又跑了出來, 還差點跟他撞上。
“許皓然？怎麽還沒走？有事嗎？”
少年見她分明行色匆匆還特意駐足關心了自己，趕忙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事”。
既然學生沒事, 程觀寧就沒必要多問了, 話也顧不上回一句，便直奔教導處而去。
看着她心急火燎的樣子，許皓然直覺不是什麽好事，可他一個學生，也幫不了她什麽忙, 只好默默地回了教室。
五分鐘後，程觀寧難得早退了。她先去幼兒園提早接了兒子，然後就騎着電瓶車把他一塊兒帶到了醫院。
風風火火沖進母親病房的時候，她果真看到一個男人坐在病床前，而她的媽媽，正半躺在床上，擡手抹着眼淚。
程觀寧只覺一股血流湧上腦門，但考慮到兒子就在身邊，病房裏又有幾個尚不熟悉的病友，她還是強壓住心頭的怒火，面沉如水地走了過去。
“你來做什麽？！”
乍一聽程觀寧的聲音，程媽媽和陳國泰都吓了一跳，前者慌忙去擦眼淚，後者則緊張得霍然起身。
“觀、觀寧，你來了……”
“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出去。”
身為長者，話還沒講完就被小輩打斷，陳國泰非但半點兒不生氣，反而還窘迫得漲紅了臉。他不自覺地搓了搓手，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卻在瞧見來人那愈發陰沉的臉色後，識相地選擇了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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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愛芬，你好好養病，我過兩天再來看你。”額頭上已然不知不覺沁出了一層薄汗，年過半百的男人幹笑着看向程媽媽，倒是沒從她的嘴裏聽到曾幾何時的冷言冷語。
如此結果，陳國泰已是相當滿足了。他小心翼翼地端量了程觀寧的神色，發現她好歹不像是要發怒的樣子，便稍稍松了口氣，趕緊麻溜地離開了。
天曉得她程觀寧得是多好的涵養，才沒當着他的面發作——他可是害得她媽病發入院的罪魁禍首啊！要不是事發時好友姜琳琳恰好在場，她都不敢想象，遲一些進搶救室的媽媽會變成什麽樣！
看着女兒糟糕的臉色，程媽媽也莫名有些尴尬。所幸她總算注意到女兒身邊還站着個不敢吭聲的外孫，這才忽而展露笑顏，和藹地喚小家夥過去。
“外婆……”小冬冬軟糯糯地喊了一聲，小身子不慌不忙地蹭了過去，“外婆你好點沒有？我好想你啊。”
“冬冬乖，外婆好多了。”程媽媽慈愛地摸了摸外孫的小腦袋，中途偷偷擡頭看了女兒兩眼，見她臉上的怒色已然不複存在，方才安心了一些。
她又跟冬冬說了會兒話，借着這個空當一直等啊等，卻遲遲沒有等來女兒像往常一樣跟她搭話。她免不了有點心慌了，猶疑再三，最後還是決定主動坦白。
她讓女兒挨着她坐下，期期艾艾地将一些往事道來。
原來，誠如陳國泰先前所言，程媽媽确實是誤會了他整整十幾年。她一直以為，他曾因為喜歡她而千方百計破壞她和丈夫之間的感情，試圖叫她離婚，再帶她遠走高飛。可事實證明，他的确沒有做過那些挑撥離間甚至是下三濫的勾當，她當年看到的種種“跡象”乃至掌握的種種“證據”，無非是她因一葉障目而失了冷靜的判斷，因另一些人暗中作祟而上了他們的當。
具體的情形，程媽媽已不想多提。那段過去着實算不得光彩，別說是女兒了，就是和她同輩的熟人，她都不願讓他們知道得太多。
“他那天打電話來，也是想和我解釋清楚。怪只怪我一時控制不好情緒……害得你們幾個孩子也跟着受累了。”
程觀寧搖搖頭，握緊了程媽媽的手，以示安撫。
是啊，長輩們的事情，她一個晚輩，不好置喙太多。何況，她媽媽不是沒腦子的人，孰是孰非，就算她當初錯判過一次，如今時過境遷，想必她也能看得真切了。
只是……
“媽，要是那個陳叔叔再來的話，你還打算見她嗎？”
誠然，陳國泰的出現，到底是造成了母親的情緒起伏。更何況，那些個陳年往事本就說不清楚，即便他當真沒做過什麽對不起母親的事，兩人之間也終歸是曾橫着“第三者”、“婚外情”之類的字眼，如今再多見面，也不過是徒增尴尬和感傷罷了。
這些話，縱然女兒不曾明言，程媽媽心裏也是有數的。她嘆了口氣，不置可否。程觀寧不是那種喜歡幹涉長輩私事的人，見媽媽不吱聲，她也沒揪着不放，這就話鋒一轉，問媽媽晚上想吃什麽。
不過，兩人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出人意料的身影會在這當口進入病房。
“小、小程？”由于程觀寧和冬冬都背對着房門，所以，程媽媽是頭一個看到來人也是頭一個愣住的。
“阿姨，你沒事吧？”程關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床前，恰逢同樣怔住的程觀寧回頭來看。
“你怎麽來了？”程觀寧不自覺地睜大眼、站起身，她太驚訝了，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打斷了母親和客人的對話。
對此，程關早有準備，他面不改色地表示，是護工阿姨打錯電話了，他聽她聲音有些急，就問了一下情況，聽說有個陌生的中年男子非要見程媽媽，他擔心鬧出點什麽事來，害得程媽媽又身體不适，就抓緊時間趕了過來。
為防眼前的姑娘還反應不過來，程關頓了頓，又補充說：“我們倆的名字，讀音不是很接近嗎？我估計阿姨一個手滑，就給撥錯了。”
這樣的猜想非常合理：程關，程觀寧，姓和名的第一個字讀音都一模一樣，兩人的名字在通訊錄裏緊挨着，護工阿姨一着急就點錯了聯系人，這再正常不過。
程媽媽的頭腦也不差，立馬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抱歉地跟程關打招呼：“啊喲，真是不好意思，這……又給你添麻煩了啊，小程。”
程關巴不能找機會在母女倆面前刷存在感呢，聽了她這話，自是當場笑逐顏開：“阿姨您又跟我客氣了。您看，我跟觀寧都姓程，指不定五百年前就是一家人呢。自家人，這點小事算什麽。”
幽默又不做作的回複，令程媽媽開懷不少。程關又認認真真地詢問她是否安好，在得知其并無大礙後，他也很有眼色地不再追問別人家的隐私。
“冬冬也在哪。”神态自若地轉移了話題，程關伸手輕輕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瓜。
“程叔叔好。”小家夥仰着臉注視着英俊高大的男人，見他半點沒有忽略自己，心裏莫名泛出一絲甜意。
一大一小相視而笑，倒是病床上的程媽媽猝然還魂，緊接着便心頭一緊。
“小程你……你見過冬冬啊？”剛才乍一看他進屋，都沒想起小外孫也在，現在看他們這般模樣，好像是認識的？
“見過，冬冬是個很勇敢很懂事的孩子，我很喜歡他。”程關是什麽人？生意場上的精英啊，最擅長察言觀色、八面玲珑，且不管程媽媽是出于什麽考量才提了這個問題，他得先把人誇一誇順便表個态再說。
不過，看着程媽媽眸中的詫異、憂慮之色盡退，取而代之的竟是欣慰的笑意，他還是迅速猜到了一種令他為之欣喜的可能性。
他這顆司馬昭之心，盡管還沒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但身為過來人，程媽媽想必早已瞧出了端倪。況且，這樣一位善良慈祥卻身體抱恙的母親，肯定希望女兒能早日尋到一個好歸宿，所以，她看他必然順眼，在他多次獻殷勤的大前提下，也必然有意撮合他跟自個兒的女兒。換言之，他方才的三言兩語，想來是讓程媽媽在一定程度上放了心。
畢竟，天底下幾乎沒有一個男人會分毫不在意自己喜歡的女人已經有了別人的孩子，即便真有這樣的人，旁人也會對他有所猜忌、有所顧慮。
果然不出所料，聽了他真心誠意的回複，程媽媽随即笑彎了眉眼，破天荒地接了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