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綠竹

綠竹倚坐在窗前,看那主院裏頭張燈結彩,歡聲笑語,想起那句話,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他的丈夫,新科狀元郎,成親了。

娶的倒不是京城裏達官貴人家的千金小姐,而是當初在縣裏讀書時,那縣學裏頭山長家的閨女,還是個老閨女,一直未嫁,那山長也不過是個同進士。

可就是這樣的出身,也是她這鄉下丫頭所比不得的,因而當相公說,對方身份比她高,且山長是他的恩師,求她讓出正妻的位子時,她雖不願,可也沒反對。

她一直是柔順的。

直到那日,相公出門了,她神差鬼使地踏入了那片禁地——連她也進不得的書房,而後發現了他的秘密。

多年來的書信寄情,要不是她為了配得上他,學了些字,還當真認不得。可那時,她的确是寧願自己什麽都看不懂的。

原來,他一直喜歡的是那個叫做青青的姑娘,只是家貧,婆婆為他做主娶了有一手好繡藝的自己,他也沒反對。

家裏人也都知道他對那姑娘的心思,奈何,這樣知書達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他們要不起。供兒子讀書,實在花了不少銀子,而爹娘也白了頭發,需要的是個能幹的兒媳婦。

想起洞房花燭夜,她以為的憐惜,不過是因為他心中藏了個人。

還有他長居縣裏,久不歸家,她所以為的勤學刻苦,不過是為了避開她,也為了和歡喜的女子相見。

怪不得,婆婆總是憐惜地看着她,時常嘆氣,就連一直無所出也沒有過分苛責她。原來,大家都知道,就她不知……

只有她不知,卻因為心中有愧,更加悉心盡力地侍奉公婆。可當他提出貶妻為妾時,他們也沒有為她說一句話!

好不容易等來了丈夫高中的消息,還有接他們上京城的來信,她滿心滿意地憧憬着一個新的開始,卻不曾想等待她的卻是一個新婦入府。

遙記得那日,她在他的桌案上看到那句“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時,自己是如何的歡喜,她以為那是寫給她的。

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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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良人歸來看着滿地的書信,還有失魂落魄的自己,只說了一句,“綠竹,她等了我許久,我不能負她。”

呵,那她的等待呢?多少個日夜,她翹首以盼,卻又失望而歸!

是因為她本就卑微,所以不被看重?!所以她卑微的付出,卑微的等待,也只能換來一場空?

呵,綠竹自嘲,是因為你把自己看低了,把自己卑微到塵埃裏,又如何能讓人看得起你?

那邊是如何的熱鬧,便襯得這邊如何的冷清。

夜涼如水,一聲凳子倒地的悶響引不起半點注意,漸漸變冷的除了一顆心,還有那溫熱的軀體。

其實,她也是有脾性的。可不會讓你們都稱心如意。

——————

入夏了,草裏的蛐蛐吱吱地叫着,讓人不得安眠,綠竹便是其中一個。她睜開眼,看着這似曾相識的擺設,有些愣神。此時外頭響起了她爹娘說話的聲音。

“當家的,這張家能看中綠竹,給他家秀才公說親,當真是咱竹丫頭幾世修來的福分!這事定下來,村裏的人可要羨慕死咱家。”她娘宋氏有些得意。

“當初那縣裏錦繡閣的老板娘看中咱家閨女,要收她做徒弟,你還老大不願意,你看,要不是這一手好繡藝,她哪來的那麽好的福氣?”宋氏覺得自個當初實在太有先見之明了。

“說那陳年舊事做什麽,我最後還不是拗不過你答應了嗎?”她爹趙鐵柱有些不服氣。

“多好的親事啊!”宋氏感嘆。

“就是五兩銀子聘金,少了點。”趙鐵柱抱怨了一句,有些不滿,

“好歹是秀才公,我聽說還是個什麽生的,官府每個月還給他發銀子呢。怎麽到了娶媳婦,卻只拿出來這麽點?要知道以咱家綠竹的繡藝,可不只這個價!”

宋氏緘默了一會,開口勸他,“不少了,咱們莊戶人家娶媳婦也就給這麽多。他們張家為了供張荀讀書,連地都賣了,到現在還只能賃地來種,就這兩年張荀考上了秀才,他家二郎到鎮上學木工出師了,這才好了點。五兩銀子對張家來說,不少了。而且你想想看,這親要結成了,很快你就是秀才公的岳父,以後還可能是舉人老爺的岳父,甚至是官老爺的岳父。”

“嘿嘿,對,對對對!你去和那黃媒婆回話,就說咱家答應了!”趙鐵柱顯然有些迫不及待要當這未來官老爺的岳父了。

“當家的,急什麽!張家秀才是好,咱閨女也不差,咱可不能上趕着,顯得掉份子,說好了過三日再來,便只能等後日再回話。”宋氏是個有主意的。

“行,都聽你的。”趙鐵柱沒有意見,反正媳婦比他聰明,而且這事早晚都是要答應的。

說話聲很快就歇了,西屋裏的綠竹卻再也睡不着了。

她可記得清清楚楚,那被繩子勒住脖子的疼痛和窒息感,怎麽眼睛一睜一閉,她就回家了呢,還是四年前的家,聽她爹娘的話,她還沒嫁入張家,只是,也不遠了。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疼,估計明天得青紫一塊。

可她還是恍然如在夢中,還是說,那嫁入張家,克勤克儉,卻最終被貶為妾的經歷,才是一場夢?是今日媒婆上門,她對未來的親事既喜又憂,輾轉反側所做的一場夢?

可是,這夢有些真實過了頭,連細節也是那般的清晰,還有那絕望的窒息,想起來她仍舊會呼吸不暢。

那是夢嗎?可如果不是呢?她還要嫁去張家嗎?

一夜輾轉,聽得一聲響亮的雞鳴,綠竹睡不着,索性起了身,去燒水做飯。

等米粥煮好,家裏人也都起來了,她娘見了她,說了一句,“丫頭怎麽起那麽早。”

她把竈裏的火壓了壓,起身,“昨夜裏沒睡好。”

宋氏看見她眼底的青黑,一副了然的神情,“娘也是過來人,明白的。這裏由我看着就行了,你再去歇會。”

綠竹搖了搖頭,“不了,爹還要去鎮上做工,向南也要上錢家鋪子,我等他們走了再歇不遲。”

榕樹村家家戶戶種的是稻子,如今剛入五月,前兩日趙鐵柱便帶着媳婦和兩個兒子插過秧了,如今閑下來,就去鎮上做工補貼家用。

她還有兩個弟弟,大弟向南打小學了些字,人也機靈,今年十二了,在錢家鋪子裏學算賬,因離得不遠,每日都回來。二弟向北十歲,是個憨的,她爹說大體以後也是個種田的命,已經開始跟着趙鐵柱下地了,農閑了倒是經常跑沒影。

“行吧。”宋氏沒有勉強她,左右都是要歇,早點晚點都一樣。

正說着,兩個弟弟也都相繼起來了,打着哈欠喊了人,而後被她娘推去洗臉漱口。

看見大弟向南,還有他那光潔的下巴,綠竹頓時想起,在那夢中,就是在這一日,他出門時也不知怎的摔了一跤,磕在了一顆尖石頭上,下巴從此留了道疤。

她張嘴想要提醒他,可想了想,不知該如何說起,心不在焉地吃過了早飯,眼見他就要出門,只好叮囑他一句,“出門當心點腳下。”

誰知說時遲那時快,他褲子往下掉了掉,他沒注意踩着了褲腳,向前撲去,而後便是一聲痛呼。

綠竹愣在了原地,上輩子她在廚房裏,沒親眼看見他怎麽摔的,如今看來是褲頭沒系緊,褲子松了。

“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扶你弟弟起來!”宋氏氣急的聲音傳來,讓她回了神。

向南的下巴如那夢裏一般磕了道口子,正在流血,她娘手忙腳亂地給他用香爐灰止血,向南正在哎喲哎喲的叫喚着,向北在一邊急得團團轉,而她則魂不守舍地幫忙托着香爐。

忙亂過後,她愣愣地看着外頭已經大亮的天色,不是夢……

她死了,又,活過來了。

既然如此,她還要嫁入張家,為他克勤克儉地奉養父母,卻到頭來得不到一個好嗎?

自然是不的。

明知是個火坑,誰還能像那撲火的飛蛾一樣義無反顧地投進去?

可是,爹娘顯然對這樁親事很滿意,明日便要回了那媒婆應了這門親事。

一旦應了,如無意外,便沒得更改了。讓她爹娘去回絕這麽一門好親事,顯然不現實,除非對方主動不要她。

可是,可能嗎?

張荀是懦弱的,既然連反抗父母之命,去追求喜歡的姑娘都不敢,此時更不可能會主動不要她。

她該如何做才能躲開這嫁為張家婦的命運?

綠竹低頭看了看自己纖細白嫩的手指,張家嬸子看中的是自個這能賺錢的繡藝,要不……

可為了這個而毀了自己,實在不值得,她也狠不下心來。

可是除此之外,她又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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