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問話
堂屋裏,和大多數人家一樣,除了一張栗木長桌的香案,就是一張八仙桌和條凳。香案上放着幾個黑木牌位,上頭刻着的字綠竹看不真切,也不敢仔細了瞧,猜測大約是冬至他爹娘和爺爺的靈位。
徐婆子招呼他們坐下,看冬至傻站着,于是拎起茶壺颠了颠,遞給他,“傻站着幹嘛,還不快去給你嬸子他們上點水來?”
冬至接過來,聽得宋氏向他說了一句“麻煩冬至了”,他結巴着道,“不麻煩的。”而後便出了門。
背後只聽得他奶向宋嬸子道,“這孩子不愛說話,見的人少,也不大會說話,趙家娘子別見怪。”
宋嬸子卻道,“我看冬至這樣就很好,是個實心孩子。”
之後他便什麽都沒聽見了。
等他在廚房水缸裏把茶壺裝滿,轉身時卻見那個好看的趙家大妞站在他身後。靠得近了,他便聞到她身上的一股清香了,頓時眼睛移開不敢看她。也不知她悄無聲息地何時到了他身後的,比那兔子還要輕盈。
“我來找些水洗個手。”她說。
冬至于是默不作聲地把茶壺先放下,拿了個水瓢舀了瓢水給她。
綠竹雙手接過以後,眼見他一聲不吭地拿起茶壺就要走人,終于忍不住開了口,“那天,你都看到了嗎?”
冬至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她的話。
綠竹對上他黑亮的眼睛,忙低下頭搓着衣袖,嘴上支吾着又問了一遍,“就是,就是山上那回,你,你都看見了?”
冬至明白過來,是那次她自己從山坡上滾下來而後又自己傷了自己的事,看她不自在,怕吓到她,于是淺淺地回了個“嗯”字。
綠竹看着他腳上的破鞋子,鼓足了勇氣擡頭跟他說,“那你能不能不說出去?”
冬至看她緊張得臉有些漲紅,像是塗了胭脂一樣,粉粉的,水靈靈的杏眼裏則滿是忐忑,他有些手足無措地說道,“你別哭,我不說出去就是了,我也沒打算說出去。”
這麽高大的一個人,手足無措的樣子看起來笨笨的,這引得綠竹噗嗤一笑,“我沒哭,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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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愣了,臉上傻愣愣的表情像是在說,沒哭?
綠竹忍不住笑了又笑,冬至覺得她眼睛裏像是星星灑落了光輝一樣,水靈靈的閃爍着令他心顫的光,是他所向往的那種美好,盡管她又在說他是傻蛋,可他就是忍不住看她。
察覺到被他一直盯着看,綠竹的臉頓時轟的一聲,全紅了。她低下頭,丢下一句“謝謝”,而後便匆匆端着瓢出了門去。
路過冬至身邊時,他只看得她露出來的一段細白的脖頸,鬓發下露出來的耳朵尖似乎有些好看的粉色,忍不住目光追着它,直到綠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回過神來,曉得自己做了什麽以後,冬至撫着自己的胸口,那裏有東西砰砰地跳着,很快,快得像是要跳出來一般。
好不容易把它給安撫了,他才拎上茶壺出了廚房,眼睛不自覺地往那棗樹底下掃了掃,那裏,綠竹正好洗了手轉過身來,不期然地和他的視線對上,那雙眼睛直叫冬至那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心髒又跳得砰砰地響。
不敢再看她,要不然心髒就要跳出來了,冬至腳下有些亂地走向堂屋,深呼吸一口氣才進了裏頭去。
“你這孩子怎麽去了那麽久。”徐婆子念叨了一句。
冬至抿着嘴不說話,他本來就是個鋸了嘴的悶葫蘆,除非像他奶那樣很熟悉了,要不然很難聽他說句長的,此時大家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其實仔細了看,他的臉仍舊有些紅,只是褪下去了一些以後在黝黑的皮膚上看不大出來而已。
宋氏笑了笑,“大概是我那閨女麻煩他了,我看了一眼,她方才進了廚房裏,出來就拿着一個瓢了。”
剛放好了水瓢進屋的綠竹心裏咯噔了一下,低着頭沒敢讓旁人看出異樣來。
徐婆子看了眼冬至,道,“你們上門是客,他幫忙也是應該的,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我家的孩子一直麻煩你家冬至,怪不好意思的。這些都是拿來給冬至他補補身子的,還有這雙鞋,昨兒個為了救我這潑猴,冬至的鞋都弄丢了。我的手藝一般,徐婆婆可別嫌棄,也別不收,冬至他救的可是我家兒子的命呢!相比于他的命來說,這些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徐婆婆要是不收,可就是嫌棄我了。”宋氏一輪嘴的說下來,直叫徐婆子難以拒絕。
“趙家娘子有心了,老婆子我這就厚着臉皮收下了,往後有用得着咱家冬至的地方,盡管使喚他就是。他啊,人不是頂聰明,就是有把子力氣。”宋婆子客氣地回了話。
宋氏只笑着道,“冬至是個實心眼的好孩子。”說着仔細看了眼冬至,發現他長得其實不差,模樣像徐婆子,五官周正,眉目疏朗,面相正直,要不是曬黑了,比之那張荀應該也不差的,而且長得壯實,比張荀那文弱書生不知好到哪去。
想着這般好的孩子都沒人上門來說親,可見是被他家的情況給耽誤了,畢竟打獵危險,又朝不保夕的,他家也沒田。承了他兩回恩,宋氏便想着回頭打聽打聽哪家有好姑娘,幫忙撮合一二。只是,和徐婆子還算不上熟悉,且還沒影的事,暫時不好與他們提。
宋氏的心思其他人自然不知,大家夥又寒暄了一會以後,看日頭已經近午了,宋氏便起身告辭,徐婆子留他們下來一起吃頓飯,宋氏自然客氣地拒絕了,帶着一兒一女家去不提。
且說趙家人走了以後,徐婆子感嘆了一句,“這趙家是厚道人家,那趙家娘子性子爽利辦事妥帖不說,她那閨女也是個頂漂亮而且能幹的,怪不得張家能看上她做秀才娘子,也不知這麽好的閨女以後誰家能得了去。”
又看了眼冬至,嘆氣,“也不知以後誰家姑娘嫁進咱徐家,老婆子我就盼着你這杯孫媳婦茶了,喝不到我也不安心,放不下心,也沒臉下去見你爺爺。”
冬至看着徐婆子說着又紅了眼眶,不知所措地捏着袖子想要給她擦眼淚,口中語無倫次,“阿奶,我,你……”
徐婆子見了又是一陣嘆氣,“你個傻小子,叫你不要去打獵你偏不聽,也不知道誰家姑娘能看得上你……也是我這做奶的拖累了你,當初你娘去的時候家裏本來還有些錢,足夠咱祖孫買兩畝地過日子的了,可我這身子卻不争氣,要不然也不會逼得你去做這樣危險的事。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個就這麽去了,免得拖累你,可看不到你成親,我這顆心就放不下,那口氣也咽不下去!”
冬至低頭,捏着衣袖不知所措,“奶,你別哭,你是我奶啊!”
徐婆子聽到他這麽說,心更酸了,“鐘家那閨女看着倒是喜歡你,可她娘不同意咱也沒辦法……唉,也是一個好姑娘。”
冬至一僵,想起隔壁家從小跟在他後頭的小尾巴鐘苗,雖然自個只當她是妹妹,并無非分之想,畢竟自己家的情況自己知道,曉得自己是配不上也要不起她的。可是那天,當黃嬸子跟他說,讓他少些來,說苗丫頭畢竟是個大姑娘了,要準備說親了,他上她家去不方便。他那時不是不傷心,不是不生氣的,畢竟他是怎樣的人,黃嬸子她不會不知道的,可就是那樣她還是防着他,說到底還是他家窮,是他沒有能力……
“阿奶,這事就別再提了,省得黃嬸子她不高興,也給苗丫她添麻煩,這事也怪不得人家。”冬至眉頭一皺,不願多提。
“不提就不提,那黃麗芳就是個睜眼瞎,看不見你的好!”徐婆子罵了一句為他出氣。
冬至哭笑不得,“奶,外頭曬,咱進屋去吧。”
把徐婆子勸歇下,冬至便又去了廚間,打算把午飯捯饬了。
進了廚房,一眼他就看見了擱在竈櫃上的水瓢,想起那雙水靈靈星燦燦的眼睛,還有那截雪白的脖頸,那水瓢便像是魔物一樣叫他不敢再看一眼。
眉目低垂,他彎腰去撿柴禾時,卻在裏頭瞥見了一抹青綠色,像是那棗花一樣。
他眼睛霎時張大,而後朝那吸引他目光的魔物伸出了手,他認得,這是她挂在腰間的荷包。青綠色的底,上頭繡着白色的梨花,入手一陣清香襲入鼻中,他登時又想起了她,那個好看的人兒,心中又似擂鼓,手中之物也似那燙手的山芋,他卻舍不得丢下。
“冬至,蹲着做什麽呢,方才趙家拿來的東西裏頭有一籃子雞蛋,你且将它放櫃子上。”他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冬至忙把那青青荷包往懷裏一藏,隔着衣裳感覺着它的形狀,竟是燙得他渾身都是熱的。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呀,俺們冬至的一顆心蠢蠢欲動喲,啧啧啧,真不矜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