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元宵節過後的第三天,又要開始上早朝,宋绮羅天色未亮便早早起來,赴那金銮殿,新歲伊始,朝中并無大事,皇帝只令各大臣先後彙報了一下年節期間各地情況。

此外,春試在即,禮部沈尚書尚在沈府閉門思過,皇帝只得又對丞相梁琰囑咐一番,此事緊要,不可馬虎,未了,又道了一番體恤之言,這才令司禮監公公宣了退朝。

聽到公公尖細的嗓音,宋绮羅身子一震,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她擡手揉揉眼睛,昨晚明明睡得早,今日怎還瞌睡的緊?

李懷陽正準備出去擡眼便見心心念念許久的宋绮羅就在前面,忙跟了上去。

“宋大人,上次匆匆告辭,也未曾與你道別,真是失禮失禮。”

宋绮羅回頭,客氣回道,“李大人,上次未來得及與您好生招待一番,失禮的是下官才是。”

“上次戶部突然有急事,我家尚書大人令人傳我過去一趟,這才匆匆離去。”

二人一起走出金銮殿,遠遠看去,相談甚歡。

殿內慢慢走出來的男人英俊的眉眼微冷,倒是個陰魂不散的!

“宋郎中,且留步。”

宋绮羅本就無意與李懷陽周旋,一聽這聲音,忙回過身,行禮道,“下官見過丞相大人。”

一旁的李懷陽不敢再多說什麽,曉得接下來這段時日,禮部之事繁多,少不得梁琰與宋绮羅一道商議事情,想想來日方長,不急于此,當下便恭敬的朝梁琰行了禮,遂打道回府。

“丞相大人,不知還有何事吩咐?”宋绮羅跟在他身邊,順着他的步子一道下了石階。

“從今日起,下了早朝之後你便随本相一道去禮部衙門,這春試将近,不可松懈。”

“下官遵命。”宋绮羅應道,想來這禮部衙門自從沈大人被奪了實權之後,她确實許久未曾去了。

為了随時能聽從陛下召喚,朝中六部衙門都設在朱紅色宮牆之外,出了承天門,往東方向走上幾步便是禮部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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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邊負手走着的梁琰突然停下步子,他回頭一看,果然見那小女官小步子邁的急慌慌的,卻還是落了他幾米遠,圓潤的小臉因走的急白裏透紅,見他停下來,臉上卻仍舊挂着笑,微微擡高細膩的聲音,“丞相大人,您且走着,下官很快的。”

“恩。”他不由得應了一聲,再踏起的步子,卻不知不覺慢了幾分,沒多久,宋绮羅便趕了上來,微微喘着氣,“大人,您大可直接讓人擡了轎子過來,這路雖短,,可外邊風聲緊着,到底不及您那轎子裏暖和。”

梁琰唇角微抿,轉瞬即逝,冷冽的空氣中只聽他低聲道,“本相不至于扛不住這區區冷風。”

宋绮羅忙點頭稱是,她偷偷側眼打量了一下梁琰,暗自感嘆,這丞相大人到底身子挺拔,高大健武,自然不懼這冷冽的寒氣的。

似是知曉梁琰要過來,禮部侍郎馮遠早早領着其他衆人在衙門前候着。

待梁琰走近便齊聲道,“下官參見丞相大人。”

“免禮吧。”梁琰說完也不再看他們,直接繞過他們往裏面走去,宋绮羅與馮遠行過禮這才跟了上去。

後邊禮部司務廳司務在馮侍郎耳旁說道,“馮大人,咱們沈尚書被架權,禮部其他人都過的惶惶不安,她倒好,稀裏糊塗平白撿了個便宜,升了官職。”

馮遠哼了一句,“不過一根牆頭草,這邊沈尚書被架權,那邊她便與那相爺走的親近,上次相爺考察之事,只喚了她陪同,本官想,這相爺是有意提拔她。遞個折子都不敢,原以為是個膽小怕事的,現在看來是個想着自保的,腦袋靈光着。”

“大人,相爺如此看重她,下官擔心——”司務聲音低了下去,其中意思卻不言而喻,只見那馮遠眼神一緊,“一個小小女子,本官還是對付得了的。”

進了裏面的辦事處,宋绮羅忙上前将桌椅都擦拭一遍,“丞相大人,您坐。”

如此客套,倒是顯得梁琰像極了那外來之客,他在案桌前坐下,沒過多久,那馮遠也走了進來,見宋绮羅在一旁站着,臉色不悅,沖她道,“宋郎中,這才歇了個年節,人就如此懶散,怎可行?還不快快去給相爺上茶。”

他語氣較重,将宋绮羅訓了一番,全然沒意識道那主座之上的男人慢慢黑下去的俊臉。

眼前到底是三品侍郎大人,雖她平日裏也是不喜的緊,可也不能背他的意,正要應下,卻不料案桌後的梁琰突然說道,“馮侍郎,宋郎中這些日子都跟在本相身邊辦事,她的能力本相都知道,此次春闱之事,就由她全權協助本相,至于這端茶送水之事,既然你如此上心,便交給你去做吧。”

聽他如此說,馮遠手微顫,似又要說什麽。

“怎麽,覺得委屈你這三品侍郎了?”

梁琰如此說,他自然不敢再說什麽,只在心裏暗暗怨了宋绮羅一番,随後戰戰兢兢道,“下官遵命。”行了禮便退了出去,經過宋绮羅身邊時,她只管低着頭,心裏卻怨念着梁琰,丞相大人,下官本與馮侍郎并無瓜葛,您今日這麽一說,只怕以後馮侍郎定要記恨上下官了。

再擡頭,卻見梁琰正看着自己,她往案桌旁走了一步,問道,“丞相大人,不知下官能做些什麽?”

“此次春闱,本相是為主考官,這考題需得仔細琢磨,宋郎中如何看?”

“這事如此重要,下官覺得應當與禮部其他大人一道商議更為妥當。”宋绮羅自覺這等大事她是萬萬不可插手。

梁琰冷聲道,“既然本相負責,就由本相決定由誰一道商議,誰敢有異議?”

宋绮羅不說話,除了陛下,自然沒人敢異議,這陛下已經全權交給了梁琰,自然不會多管,哎,丞相大人,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去将往年的案卷都找出來,随後與本相一道翻閱一遍。”梁琰見她不語,複又說道。

“是,下官這就去。”

這些案卷多式多樣,都擱置在一排排古木架上,她盯着那些擺放整齊的案卷,心裏卻發愁,這麽多案卷,哪裏知道哪一個是記載往年春闱選題的?她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個男人正坐直了身子,深如幽譚的眸子正緊緊看着她,宋绮羅忙收回目光,開始動手找了起來。

素手翻過底下一排排擱置許久的案卷,無果。

她只得将目光往上移,微微踮起腳尖,伸直了腦袋往上瞧着,眼眸專心地掃過那一排排案卷,随着目光往右游移,身子不由自主的也往右邊偏,全然沒有意識自己正踮着腳,正仔細看着,突然重心沒穩住,她“啊”的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右跌倒。

剎那間,腰間突然橫過一只手,托住她官服外束着腰帶的盈盈一握的細腰,随後一個旋轉便将她穩住在木架上,她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摟主不知何時過來的男人的脖子。

空氣恍惚忽然靜谧起來,只聽得見她惶恐過後輕輕呼出的氣息,男人擱在她腰後的手慢慢用力往前一帶,她睜着大眼睛,擡起頭來,鼻間全是他身上的松竹香,下巴還能觸上緊貼在他身上的衣服,柔軟光滑的衣料下一片堅毅。

梁琰低頭,垂下的眸子在她白淨的臉上游移着,随後觸上她烏黑的眼睛。

良久,安靜的空氣被她軟儒的聲音打破。

“丞相大人。”

“嗯?”

男人低沉醇厚的尾音微微上揚,落在這狹隘的木架間,仿佛穿透某種障礙直達她的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藥鋪君不會寫小劇場,大家樂樂就好

丞相大人: “娘子,為夫剛剛給了馮侍郎一個下馬威,給你長長臉,你不打算給我一個大大的麽麽噠嗎?╮(‵▽′)╭”

宋大人: “你這哪裏是給我長臉,這是在給我拉仇恨呀,哼!!”

丞相大人:“……”

藥鋪君提前和大家說聖誕節快樂啦啦啦╮(‵▽′)╭

☆、漸變

莫名地,她小臉微紅,斂下眸子,烏黑濃密的羽睫調皮的撲在她的眼下,如同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一點點撩撥他的自控力。

木架間空間狹小,光線微暗,被打破的空氣又靜寂下來。

他伸出另一只手,修長好看的手卻在她臉上輕輕拍了拍,手下的肌膚觸感柔軟嫩滑,他微微蜷起手指,低聲道,“何事?”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又有些喑啞,宋绮羅擡起顫顫巍巍的眸子,看着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方才想要說的話,這會腦子裏一片空白,全不記得了。

“沒事,大人,下官沒事。”她胡亂答着。

梁琰目光越發的緊,他盯着她那兩片動着的杏唇,紅潤而有光澤,想令人咬上一口。

她的手還挂在他的脖子上,他的手還落在她的腰間,将她困在自己與這木架之間的小小範圍裏。

他微微低下頭。

男人英俊的眉眼越來越近,她卻呆若木雞般不敢動彈。

“咚咚咚”門外傳來馮遠的聲音,“相爺,茶水準備好了。”

男人漸近的臉頓住,停在她的鼻尖之際,那抹松竹香萦繞得更加厲害。

突然響起的聲音令宋绮羅回神,心下一陣慌張,她放下自己的手,眼神無措,微微掙紮着,那人卻仿佛沒有聽見,大手仍然緊緊扣着她的腰。

“丞相大人,馮……馮大人來了。”她皺着細眉提醒他。

“來了又何懼,可是做了虧心事?”梁琰臉上的表情也是不悅,他慢斯條理的收回手,不慌不忙,随後走出木架間,“進來吧。”

馮遠端着茶水進來時,只見梁琰正坐在案前翻閱書籍,而那宋绮羅則在翻騰着那些沉放許久的案卷。

他低頭殷勤地遞上熱茶,“相爺,您趁熱喝。”

半晌沒有回應,他擡頭看了一眼,卻見那個男人未曾擡眼,顧自看着手中的書,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

他覺得有幾許尴尬,卻還是恭恭敬敬地将茶水放下,“下官先退下了,相爺有事盡管吩咐。”

直到他退出去,梁琰才擡頭,俊臉一片陰沉。

又過了許久,那小女官還在木架間穿梭,梁琰輕咳了一聲,“宋郎中,可找出來了?再找下去,這晌午都要過去了。”

那邊的宋绮羅聽到男人的催促,手下一頓,她的臉色仍舊微紅,磨蹭許久,終是将厚沉的一沓案卷抱在懷裏,邁着小步子挪到案桌前,将案卷放下,“丞相大人,這些大概是所有的。”

見她終于過來,梁琰臉色微微好轉,面上一副坦蕩,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不過,确實什麽都沒發生,宋绮羅覺得自己莫名心虛倒是多餘了,她心裏哀嘆着,近些日子,她的小心思着實太多了,可是美男在前,又時不時對你關懷備至,她能不想多麽?自然會有幾分心猿意馬。

人家丞相大人對你一片器重,有心提拔着你,你倒好,竟生了其他心思,宋绮羅想着,不行,這不行,回府之後定然要思過一番。

“又在想什麽呢?看看這些案卷。”她又是一幅神游模樣,不知在想些什麽小心思,梁琰出聲提醒。

“是,下官這就看。”

“挪張凳子過來,坐在本相旁邊。”冷不丁他又命令道。

“丞相大人,您這話折煞下官了,下官就坐這邊吧。”梁琰坐在案桌後邊,那是主座,她自然是不敢越矩的,說着搬了圓凳擱在案桌前邊。

“此事應得嚴謹,需得做些筆錄,本相看你成日裏一副迷糊模樣,着實不放心,得在旁邊仔細瞧着,莫不是宋郎中是要本相過去你那看着?”

宋绮羅覺得丞相大人說的有理,怎可讓丞相大人屈尊過來這主座之下,而且自己最近确實愛出神,若是在這事上出了差錯那可就不得了了。

“丞相大人思慮周到,下官這就過來。”說完又将圓凳搬到他左側的空位上。

“本相先看,看完需做筆錄的再交給你勾畫。”梁琰眉眼舒展開來,着手拿了一份案卷翻閱起來。

宋绮羅趁着這空擋,備好筆墨。

不稍多時,梁琰翻閱完,将案卷遞給她。

她打開案卷,又提起筆杆,忽然想起有什麽不對,只得回頭看着梁琰,小聲問道,“大人,哪些地方需要做記錄?”

梁琰近過身來,她嬌小的身子從右邊看過去,仿佛被攏在他的身前,丞相大人伸出右手在案卷上點了幾處,宋绮羅聚起心神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暗色的案卷上指點着,忙跟着提筆勾畫下來,幾番下來倒也做的身心投入,邊勾畫嘴裏邊細細出聲,“經此元州之旱,民不聊生,天災也,該何解?”

突然,她手中的筆杆子一頓,唇邊不禁笑道,“這道題,是下官兩年前參加春闱之前溫習時遇到的考題。”

她這會正投入,也沒意識到身側愈靠愈近的男人,他的身子貼着她削弱的肩背,棱角分明的下巴稍低一下便能碰到她腦袋上的紗帽,梁琰垂眼看着她指着的地方,嘴上應着她的話,“倒是不難,宋郎中如何答的?”心裏卻想着将來哪日偏要尋個由頭上奏廢了這官帽一禮不可。

三年前元州遭遇罕見旱災,元州地處大越朝西北地帶,距京城甚遠,朝廷派下去的救赈財物,一路經過中途各官員之手,等到了元州早已所剩不多,百姓饑無所食,确實是民不聊生,所幸那年年末終于天降福雨,解元州之民于苦難。

宋绮羅仔細回想了一番才道,“天災不可避免,但可預防,在風調雨順年份儲備糧食,同時,可借西北上游之河渠興修水利,引水灌溉。”

梁琰點頭,“确實是個可行的想法,還有嗎?”

“此外,下官認為除了做好人為預防,還得保證朝廷救赈之物能分毫不少的送到災區,因此下官建議朝廷應特意為此訓練專人,不貪圖錢財,不同流合污,不中飽私囊。”

她說的興起,仿佛回到兩年前在貢院裏正執筆揮字如雨的時候。

“面面俱到,考慮周全,可但凡是涉足這官場裏的人都不會做到完全的清心寡欲,所以最後一條,難。”他倒是認真給了點評。

“丞相大人,您也是如此嗎?”她突然側頭問他。

梁琰反問道,“你覺得本相是如此嗎?”

“下官,下官覺得,”她不知該如何答,若是說真話那自然是如此,若要奉承一番,自然不是如此。

“你只管說實話。”

“下官覺得是如此。”

“所以,宋郎中,本相權財俱有都不能清心寡欲,你又如何能保證其他人能做到這般?”

宋绮羅語塞,是呀,世間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無欲無求?就連她當初入朝為官也是使了手段,這難道不也是貪圖名利的一種嗎?

“無須多想,世上的事情是循序漸進的,有些事情該是要解決的時候,自然會解決。”

梁琰緩緩将左手搭上她的肩,随後又慢慢移到她正握着毛筆的素手,似乎是無意間擦過她的手指,随後又在案卷尾端點了點,“來,這裏勾上。”

陷入沉思的宋绮羅由他指揮着将毛筆沾了沾墨複又在他指尖所在的地方輕輕點了點。

身後的男人嘆口氣,直接握上她的手,小手柔嫩,握着極其舒服,他就着這手用墨筆重新在那處勾畫了一筆。

梁琰偏過頭,近上她的耳邊,聲音少有的溫和,“僅僅那麽一點,哪裏看得出做沒做記錄?記住,下次勾畫明顯一點。”

随後男人的手移開,聽到耳邊的聲音,陷入疑惑的宋绮羅回過神來,定睛看了一下手下案卷上的記錄,一卷完畢,她放下筆杆,緩了緩手。

不該她想的事那便不想,眼下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豁然開朗般她笑着轉過頭,不料正對上梁琰低下來的俊臉。

方才木架間的場景又躍上心頭,若不是那馮遠——

眼前的男人在她眼底慢慢放大的臉讓她無暇回想太多。

作者有話要說: 咱們丞相大人真是心機man╮(‵▽′)╭你們猜這次要不要打斷呢 (-^〇^-)

另外,藥鋪收到萌編通知,12月26日入v也就是明天,入v當天爆萬字更新, (*^▽^*) 評論區有紅包出沒,這是藥鋪第一本書,希望各位仙女們能支持正版,能繼續支持藥鋪,麽麽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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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梁琰低下眉眼掃過她的柳葉細眉, 往下便是那雙正透露着慌亂的烏黑眼睛,再往下則是那張紅潤飽澤的杏唇,他眼底眸光一緊,薄唇微抿,禁不住慢慢低頭。

宋绮羅皺起小臉, 這會不似方才在那木架間一般絲毫不動, 而是條件反射般偏過身子往另一邊躲。

梁琰動作比她更快,伸出右手摟過她的腰, 又将左手穩穩當當地卡在她的後腦上, 這下, 便是一絲不得動彈了。

“丞相大人, 咱們繼續看案卷吧。”她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麽,眼底有幾分惶恐,她試圖掙脫, 卻怎麽也掙脫不開, 只得開口轉移。

男人眼裏似乎着了火色, 一片熱燙。

“本相說過這事不急, 時日頗多。”他沉着聲音說完便要碰上她的唇畔。

“咕嚕咕嚕”男人動作頓住, 低頭看了一眼。

她臉色微紅, 卻又暗自慶幸, “丞相大人時辰确實不早了, 下官覺得該是時候用午膳了”

“嗯,午膳一會便讓人送過來,也不急。”

他一副分毫不讓的模樣, 宋绮羅蹙着眉,随後英勇就義般直接合上烏黑的眸子,索性一幅俎上魚肉的模樣,梁琰唇角不禁勾起,薄唇卻移了位置,擦過她微微挺翹的鼻尖,最後印在她圓潤飽滿的額上。

薄唇吻合的那一瞬間,她身子微微顫抖,她能感受到那片柔軟滾燙的唇印在她額上的溫度,似乎如同他的眼神一般,那貼着的地方一片灼燙,宋绮羅耳朵小臉紅成一片,心跳仿佛失了節奏,迅速而又激烈,原本想要擡起來推搡的雙手又垂了下去,無措地擱在膝蓋上。

時間不長,卻仿佛過了許久,

她睜開眼時男人已經松開對他的鉗制,坐回那主座之上,男人眼底清濁的目光與她對上。

聲音沙啞着,醇厚卻又好聽。

“你出去令司務備上飯菜送進來。”

宋绮羅此刻還有些暈乎,她模糊不清的應了一聲。

見她這幅模樣,梁琰也不氣,許是方才吓到了他,不過,他揉揉眉心,他到底什麽也沒做吧?

這小女官許是被她吓傻了,應下他的話,人卻呆愣着,尚未回神的模樣。

他嘆氣,只得自己起了身推門出去親自吩咐。

見他出去宋绮羅這才動了動僵了許久的雙手,她無力撐着下巴,手撫過方才男人唇畔停留過的地方。

她控制住自己,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丞相大人也許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她該當做什麽都沒發生,而不是這般突然魂不守舍,不知道的還以為丞相大人真對她做了什麽。

然而只是一時興起地觸碰了一下她的額頭。

這連真正的親吻都算不上。

她想着想着,似乎在安慰自己,又似乎在試圖減輕自己多餘的念想。

梁琰進來時便見她半趴在案桌上,大眼睛無精打采地目視前方。

“本相已經着人備了午膳,宋郎中,這是又想着來個午間小憩嗎?”

男人不急不緩的語氣告訴她,剛才的事真的只有她将它當做事般放在心裏,她忙坐直身子,“下官,下官就趴了一會,沒那個想法。”

“有也可以,本相看你饑腸餓肚的,待會先用了午膳再休息一番,最後,再繼續同本相一道看這些案卷。”

“下官謝丞相大人體恤。”她态度倒是恢複得快。

沒多久,就見那司務廳司務敲了門進來,将備好的飯菜在案桌的多餘空間裏擺放好,臉上笑着道,“相爺,您慢用。”

雖飯菜備了兩份,司務卻全然當宋绮羅不存在,只對着梁琰獻殷勤。

梁琰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司務退了出去,梁琰這才朝宋绮羅道,“快吃吧。”

宋绮羅端起盛着白米飯的瓷碗,再看了一眼菜肴,不知怎的,今日禮部膳房做的菜都是合她口味的,想來往常可就與她的口味相差甚遠。

本就餓了,看到合自己胃口的飯菜,她倒仿佛忽然忘了之前的事,吃的歡暢至極。

興許是眼前正坐着丞相大人,她時不時殷勤地給梁琰夾菜。

梁琰擡眼看她又如之前那般歡快輕松,倒是個心大的。

其實,哪裏是她心大,只是這種事她只得當不曾發生過,盡管心裏是五感雜陳。

用完午膳之後她借口休息,埋頭趴在案桌上,她只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些,她得回府好好想想。

許是真的困了,眼皮打着架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身側坐着的梁琰今日裏卻是心情大好,見旁邊的小女官睡着了,于是徑直拿了案卷又執起她前面的筆,仔細看了起來。

又是一室安靜,只聽得她清淺的呼吸和男人手中打開案卷的聲音。

夕陽西下,餘晖漫卷。

宋绮羅迷迷糊糊睜開眼,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刻了,她仿佛想起什麽,她竟然睡過頭了,于是忙回頭打算和那個坐在另一邊的男人請罪,回頭一看,身旁卻沒有了人。

不對,她又揉了一番眼睛,眼下這處哪裏是禮部衙門的辦事處,底下還有車輪子的滾動聲,她看着前面那方熟悉的帷簾。

這可不是自家的馬車嗎?

她掀開帷子,朝那車隊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本官不是在禮部衙門辦事嗎?”

那車夫微微回頭,笑着答道,“小姐,是相爺送您過來的。相爺說天色不早了,您又磕睡得緊,所以讓小人送您回府休息。”

車夫說的眉飛色舞,他可還記得不久前那梁丞相将自家睡得昏沉的小姐抱在懷裏,從禮部衙門走到承天門這邊,再将她小心放在馬車上,更是仔細囑咐了一通這才上了那金頂轎子離開。

每天送宋绮羅上朝,對這傳言中的丞相他自然是有所耳聞的,行事手段狠厲,嗜血如狂,可今日見過梁丞相,他發覺那些當真是人雲亦雲,梁丞相分明是如此溫和,雖然和他說話時臉上表情甚淡,但是對自家小姐那可是溫和至極。

馬車裏的宋绮羅聽到他說的,是那人梁自己抱過來的,不免又想起那個柔軟的觸碰。

她狠狠拍了幾下自己的腦袋,今日之事,着實讓她心煩意亂。

十七年來,第一次體會到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

馬車在宋府前停下,她下車,心事重重地進了府裏。

用晚膳時,宋夫人特意給她盛了一碗山藥烏雞湯。

“這湯熬了一下午,該是味道營養全入了,羅兒,你多喝點。”她娘囑咐道。

“娘,不是上次才喝喝過的嗎?怎麽又做了?”雖然沒有什麽胃口,她還是就着勺子抿了一口。

“今日禮部來人說你中午不回宋府,要随相爺一道處理春闱相關的事,你爹一聽便去買了這烏雞,說是得給你好好補補。”

“羅兒,你如今且安心跟着相爺辦事,這春闱之際,事物繁多,必然有所勞累,你身子骨又弱,需得好好補補。”宋老爺說着又往她邊上的碗裏夾了菜。

宋绮羅勉強吃了一口,心裏卻道,爹,其實事一點都不多,糟心事倒是确實多。

用過晚膳之後,她又在東廂房陪了一會宋麒麟和阿寶便回了自己屋裏,這才靜下心來想着白日裏的事。

于是阿碧進屋便看見自家小姐又如以往一般撐着下巴坐在圓桌旁邊思考事情。

這次她只靜靜鋪開床被,沒有出聲打擾宋绮羅。

宋绮羅最後索性趴桌子上,丞相大人是不會對自己有什麽真正的想法的,總之她可不會認為這尊貴的丞相大人今日之舉是因為看上她了,唯一能解釋此舉的大概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丞相大人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紀,面對女色——她弱弱地想,好吧,雖然她沒有絕色容貌,但也能勉強算個小家碧玉吧,所以丞相大人一時有所沖動也是人之常情,再者說,若真對她有意,那之後他又怎麽會表現如此坦蕩?再如何也得同那李懷陽一般,有所羞澀內斂吧。

她越發覺得自己分析的有理有據,畢竟像丞相大人如此絕色,要動心那也是她自己動心,不過,今日裏她确實是有幾次心猿意馬,蠢蠢欲動,不然在那木架間她就應該狠狠推開梁琰,而不是受了蠱惑般看了他許久。

以後每日回來定要三省吾身,以此為戒。

最後,理清頭緒,她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給那正打了熱水進來的阿碧吓的手中的木盆都差點掉落在地上。

“我的好小姐,您又是在糾結什麽?不過,奴婢想呀您這會定是想通了”阿碧将水放下,又擰了白布巾遞給她擦臉。

“沒事沒事,阿碧呀,今後我回來屋裏,你記得提醒我反省反省。”她接過散着熱氣的布巾,對阿碧吩咐着。

阿碧一臉困惑,“小姐,反省什麽呀?”

“你只需與我說反省二字便可。”

“是,奴婢記住了,不早了,小姐趕緊洗洗休息吧。”

翌日,早朝之後她第一次沒有等梁琰出來與他一道過去禮部衙門,而是自己早早過去了。

她覺得必要的距離還是要保持的。

到了禮部衙門,那馮遠見她一個人過來,又朝後看了幾眼,這才擺起侍郎大人的架勢說道,“宋郎中呀,你這早出晚歸,倒是比本官都要忙呀,這京中其他姑娘家可沒哪一個與你一般天天這般,噢,本官忘了,你是女官,不過這女人呢歸根到底是要相夫教子的,你也無需如此操勞公務,這禮部人多的是,你少些憂心也是無妨的。”

宋绮羅聽得出他語氣的輕視,她淡淡一笑,卻也恭敬地回應他,“馮大人,首先,下官是女官不錯,這大越朝自開朝以來,先祖皇帝陛下便特許女子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先後有開朝女尚書袁大人,大理寺卿顧大人,骁騎将軍元大人等等,再到如今下官禮部五品郎中,下官是不能與之相提并論但卻處處以她們為榜樣,先祖皇帝陛下也曾說過,為官着,遑論男女,在其位,謀其職,才是根本。現在馮大人如此質疑下官莫不是質疑先祖皇帝陛下的說法以及歷代高位女官大人的地位?”她擡頭看了一眼臉色正發青的馮遠,又繼續道,“其次,這次春闱之事,下官并未操勞多少,大大小小的事全由丞相大人做主,但是下官也不能不管,畢竟昨日丞相大人也說了,此事由下官來輔助他,馮大人您若是真的這般想法,不若勞煩您親自與丞相大人說,讓禮部他人參與進去,下官也好趁此歇在府中,休息一番。”

她一番話說的句句有力,字字清晰,臉面上看上去還全然一副下官在認真回複您話的表情。

“你——”馮遠被她說的竟無法辯駁,心道這還真真個不簡單的。

“若是無事,下官便先進去了。”

馮遠不想再看到她這個人,聽得這話忙甩甩袖子,“去吧,去吧。”

沒過多久,便見那梁琰正大步走了進來,他鐵青的臉立刻堆上笑迎上去道,“下官見過相爺。”

走近才發現梁琰臉色如同昨日他送茶進去一般,仍舊一片陰沉。

梁琰睨了他一眼,冷聲道,“宋郎中可有來過?”

難得相爺與他說了一句話,他忙答道,“回相爺,宋郎中已經進去了。”

梁琰沒再看他便直接朝裏邊辦事處走去。

屋裏,宋绮羅正聚精會神地端坐在那方案桌前,她纖細薄弱的腰背挺的筆直,頭上帶着紗帽的腦袋微微低着,口中偶爾念念有詞,墨筆在白素的小手上晃動着,筆觸在案卷上仔細勾畫。

梁琰推門進來時便看到這般場景。

他略感驚訝,以往這小女官總是迷糊模樣,如今這般認真的坐在那案桌前做着批注,連他進來也沒有意識到,倒令他一時忘了要責問她為何下朝之後不待他一起便來了這禮部衙門之事。

他放緩腳步,踱着步子走到她的身後,低頭看了一會,随後伸出手在案卷上一指,“這裏,勾畫上。”

眼底下,暗色的案卷上,突然出現的手,以及那聲音,她吓得手一抖,案卷上立刻劃出一道長長的黑色墨跡。

她卻也顧不了這麽多,忙擱下筆,起身,往後退了一步,躬身行着禮,“下官見過丞相大人。”

軟糯的聲音裏又透着一股堅定的底氣。

梁琰挑眉,這語氣他不喜歡,陌生而疏遠。

“丞相大人,您請上坐吧。”她往邊上站了一點,似乎是在給他讓路。

梁琰進來時原本稍微溫和一點的臉色更加陰沉,薄唇抿的緊緊的,那雙幽深的眸子投出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心口,看看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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