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村毀人亡

冷,徹骨的冷意随水侵入肌膚鑽進骨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荷塘裏泡了多久,等了多久,四肢的冷意漸盛,麻木再無知覺。擔憂着,忍耐着,盼望着,疑惑着,從未有過的恐懼霧霭一樣擴散開來———有些事情,她弄不明白。

姜雪月就這樣胡思亂想着知道眼前發黑,腦袋越來越沉......再醒來時已是日落黃昏,斜陽透過荷隙烙在臉上絲毫不覺溫暖,天空塗了層厚重的油彩,灰得驚人。她躺在幾片浮在水面的荷葉上,密密麻麻的根莖支撐着荷葉也支撐着她的軀體。四周的荷葉稍高,肥碩的葉片遮住了這一抹殘缺的空白。

緩了一會兒神,姜雪月撐葉起身,不想荷葉承受不住,微偏葉身将她甩入水中,費力伸展四肢游至水岸,拖着濕漉漉的衣裙頭發顯得狼狽不堪。上岸後本就虛弱的她更加筋疲力盡,光着腳從水中踏上厚實的草地,枯黑的野草磕的腳底生疼。采蓮時鞋脫在不遠處,可低頭在塘邊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最後才在荷葉底發現了藏匿隐蔽的鞋子。中途不小心踩着熏黑的骨架和幾具未燒完的屍體,那碎裂

姜雪月低着頭費力穿好鞋襪,總覺得會看見什麽不該看的場面,所以她從上岸頭就一直低垂,恨不得縮得連脖子都沒有。

為什麽鞋子會藏在荷葉底下,她不是随腳蹬在顯眼處嗎?難道是娘藏的?算了,這些都不重要,快些回家才是,爹爹、娘親一定等着急了。

姜雪月振作精神起身徑直往家裏趕,那腳步非常急促,倒不像回家,更像是逃難。她在恐懼,在自我麻痹安慰。然而當她恍惚間踩踏到一個燒糊的硬邦邦的手臂時,所有的恐懼都成為了現實,□□皆化作了泡影,痛徹心扉!

四野彌漫着燒焦味,厚重的血腥萦繞鼻尖,恣意生長開來。擡頭舉目四望:殘缺的腿臂、黑糊的腦袋、肮髒的血漬......沒有多餘的色彩,灰黑就是全部的色調。幾只昏鴉歇在不遠處一顆燒焦的樹上,嘶啞着嗓子興奮的叫喚;地上還隐隐殘留着燒灼的餘熱,空蕩蕩一片,偶有星火在遠處垂死閃爍———這裏除了死屍、殘壁、飛灰在沒有別的東西,就好像從來就沒有人在這個地方真正生活過。頹敗荒蕪,人間地獄。

“爹爹,娘親!你們在哪兒?”姜雪月放聲呼喊,大顆大顆的淚珠滾滾而下,摔打在地。看不見母親的影子,看不見父親的影子。昔日充滿歡歌笑語的竹屋,生活至今的安寧村,母親悉心照料的花田,爹爹親手種下的梨樹......都不見了,都不見了!花田再也開不了花了,梨樹也沒有結果的一天了。

記得母親最喜歡摘花田裏摘種的風鈴草,插在窗前讓風鈴草每晚搖着紫色的小鈴铛伴她入睡;爹爹前幾天還望着長高的梨樹說明年肯定能結果,要讓雪月嘗嘗。

可是,再也沒機會了,都燒成灰了,都沒了。

麻木的穿梭在一具具屍體間,姜雪月渴望找到幸存者,哪怕那個人只有一口氣,也好過這樣痛苦煎熬的孤獨一個人。這些屍體中有的只剩下灰燼,有的焦黑一團,有的面目全非,只有少數面貌完好。費盡周折地根據屍體的樣子,殘留下來的物品一一仔細辨認,雪姐姐、草兒、灰魚、羅嬸嬸、曹姨......每每認出一人來,姜雪月的心便會如針紮般痛苦萬分,這些人,昨天還好好的三五一群有說有笑,今天卻再不能言語永久離開了人世。

一路認到村西,眼前一幕再次另她震驚,大片大片的嫣紅印染在雪白的牆壁,全叔拄着鋤頭倒挂在那牆壁之上,睜大的眼裏依然流露着将死時的迷茫驚異;全嬸壓在已成焦炭的柱梁下燒成一片白灰,徒留平時常帶的鐵簪。早就千瘡百孔的姜雪月此刻徹底崩潰,一路到頭的眼淚更加來勢洶洶,空蕩蕩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彎腰幹嘔起來。

中途不小心踩着熏黑的骨架和幾具未燒完的屍體,那碎裂的吱吱聲,還有那軟軟的觸覺無一不刺激她繃緊的神經。

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們全都死了?屍體裏沒有爹娘,他們一定還活着,可又在哪裏?念及此,姜雪月心裏愈發悲涼,趴在地上放聲大哭,再沒力氣站起來了。

一個人哭得氣喘,周圍又靜得可怕,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得累了,倒愈發冷靜下來。

不行,現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爹爹娘親還沒有找到,她要找到他們。

平複了下情緒,姜雪月重新打起精神,強撐身子開始漫無目的找尋。天空不知何時挂起一彎鐮月,襯着烏蒙蒙的天顯得有些詭異,滿地殘骸被鑲着血邊的月亮鍍上了一層銀灰血色,朦胧又靜得出奇的夜。

她不敢往腳底下看,直盯着前方撒開腿就跑,滿地斷胳膊斷腿,總會覺得那些軀體一不小心長出手來抓住自己的腳。

從死屍堆裏逃出來,盡管膽大再回頭依舊觸目驚心,昨日美好種種恍如隔世。終于明白爹爹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很多時候痛苦可怕的事不在于可不可以承受,而在于敢不敢于面對。

也許,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是以何種勇氣在屍體中跌爬,又是怎麽敢翻找它們的,這便是爹爹所說的面對吧!緩緩回頭,淚流滿面,再不猶豫的向前行進。

又是一番細心搜尋,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太陽升起有落下,一天過去了。爹娘回去的地方都找遍了,連影子都沒有。

到底,在哪裏?

又累又餓有沒有力氣,姜雪月不得不停下搜尋,靠在身旁的大石頭上歇歇腳。深藍的夜空又挂了一彎鐮月,少了烏雲的遮擋亮得驚人。借着月光發現幾只烏鴉依然立在不遠處的樹梢,愣愣盯着她的眼睛閃爍着期待嗜血的綠光,和月亮一樣亮得驚心動魄。姜雪月心裏一陣悲哀。

或許,它們想慢慢等着她的死去,必竟,剛死亡的人肉會比燒焦的美味許多......

夜半的林風久久不停,風很大,吹得樹枝東倒西歪,刮在臉上卻溫柔無比、催人入眠。再抵不住了,疲倦的閉上了眼睛,無邊的睡意向她襲來。

一條灰色的布條乘着風小船一樣浮在半空,風過了,它無奈的打折漩兒慢慢落下,輕輕搭住了姜雪月半邊蒼白面頰。

姜雪月皺皺眉頭,惱怒地從臉上扯下擾她清夢的不明物體,抗拒的擡頭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卻忽然睜大眼睛反射性的站立起來。

緊握住手中布條,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沒有任何詞能形容此刻她心裏的那份震驚!緊盯着那一小塊布條,不敢相信的閉上眼再睜開眼。這不是虛幻,不是夢境,她現在已經一百二十分的肯定,她沒有看錯!這一小截布條是爹爹身上的!爹爹肯定就在附近!

滿懷希望的又搜了一遍周圍,卻失望的還是什麽也沒找到。姜雪月累得癱坐在地,心裏悶悶的。

到底爹爹在哪兒?她不相信這塊撕破的布條會憑空落在臉上。

林風再次拂起,鬓角幾根散落的發絲不由自主迎風而飄。姜雪月舉起手中布條,困惑地看着布條也迎風而舞,她記得布條落下時一直吹的西風,而西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

腦子裏忽然靈光閃現,姜雪月不及細想向東邊樹林跑去。

樹林很大,大得有點過分,但她相信爹娘肯定就在這裏。因為離竹屋近,以前除了山頂就愛跑這來玩兒,卻從未進過深處,那裏太陰森,即使白天也少見鳥雀。

“爹爹、娘親!”她沖密林深處喊去,空蕩蕩的樹林聽不見任何回聲,悄無聲息的吸走了發出的所有聲響———沒有人回答她。

借着林隙間透下的斑駁月光環顧四周,驚訝的再次發現腳邊正好躺着一小塊布條,慌忙撿起查看,最後确認是爹爹身上的。

他們就在這裏!

“爹爹、娘親!爹爹、娘親!”姜雪月跌跌撞撞的一邊大着膽子往前走一邊扯着嗓子呼喊,仔仔細細的搜尋着每一個角落,傷心轉為即将想見的喜悅。

她還幼小,和所有同齡人一樣對血腥無比厭惡,對黑暗無比恐懼,對死亡無比悲傷......可她必須勇敢,盡管害怕恐懼也必須面對。

因為,她更害怕無依無靠。

然而蒼天總愛開殘忍的玩笑,當姜雪月借着月光遠遠的發現姜明、秋心躺在地上時,所有喜悅都凝固在了臉上,雙腳不聽使喚的慢慢向前挪動,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躺在地上一遠一近的兩人,越是靠近越是嗅到那凝重的血腥。血,遍地的血。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