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過頭來:“沒問題沒問題
可以盡情地哭哦,我會保護阿瞳的,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了。”
她擡起寬大的十二單袖籠,把初瞳嚴嚴實實地遮住。
在餘弦的安慰下,初瞳再也忍不住了,這些天所受的委屈和質疑,還有莎蒂雅的離開,所有的情緒通通湧了上來,她終于在母親懷裏放聲大哭。
那一天,月見初瞳明白了,從今以後,她哭泣的地方,只能是母親的懷抱。
此後過了不到半個月,每日勤加練習術法的初瞳在道場裏嘗試練習父親傳授的六合之術那天,月見餘弦帶着一個人來見她。
當溫暖的夕晖中,那個人笑着朝她揮手的時候,初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莎蒂雅姐姐?!”她差點絆倒自己,飛快地沖到她面前,因為激動,臉頰都紅撲撲的。
“你們慢慢聊吧,我去準備一下點心。”餘弦微笑着離開。
沒有主母在場,莎蒂雅伸手就捏她的臉:“我們小初好像胖了點。”
初瞳追問:“莎蒂雅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已經回倫敦那個什麽……黑色教團了嗎?”
莎蒂雅道:“嗯,是回去了,不過為了執行任務,我是被指派到附近來的,剛完成任務,順道來看看我們小初最近怎麽樣了。”
毫不掩飾的寵溺,莎蒂雅表現得那麽理所當然,任誰都能看出她非常喜歡月見初瞳。
初瞳自己也能感受得到誰是真心對她好,所以對莎蒂雅分外親昵。
莎蒂雅拿出一個玻璃容器,容器內裝有一枚散發着純潔光輝的結晶體:“小初你看,這個就是聖潔喲。”
初瞳早就對傳說中的神之結晶好奇得不得了,沒想到莎蒂雅真的把神之結晶帶來了,她一激動,伸手就想碰。
莎蒂雅給吓得心驚肉跳,立刻把聖潔拿開:“不行不行,非适合者是不能觸碰聖潔的,不然會被聖潔誤傷的。”
聞言,初瞳警覺地收回手。
她早就聽說過神之結晶對适合者的要求是唯一的,沒有得到認可的人會遭到聖潔的排斥,最終變成名為“咎落”的可怕怪物,淪為聖潔的犧牲品。
正因為這一特性,所以其實目前被确認的驅魔師人數極其稀少。
初瞳保持了一段距離觀察那枚聖潔,不知道為什麽,當她注視着那枚聖潔的時候,心口會有一種異樣的觸動感,就像是有什麽在她和那枚聖潔之間流動。
這就是神之結晶嗎……
按道理,回收的聖潔在回到教團之前,是不能随便拿出來的,給初瞳看,已經是莎蒂雅知道她對聖潔很感興趣,破例讓她看了一會,等看過了,莎蒂雅就把聖潔收起來了。
其實初瞳會對聖潔萌生興趣的原因是受到月見洵禮的影響,月見家似乎和黑色教團直屬的中央廳有着錯綜複雜的關聯,月見洵禮最近幾年似乎一直和中央廳內部的研究人員鑽研如何增加驅魔師人數的實驗,她也就耳濡目染到一些東西。
她從小在咒術上就有着令人吃驚的天賦,之前她曾經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父親後,得到了父親極大的贊賞,從那時起,在聖潔的研究實驗中的一些資料,父親也會拿給她看,偶爾問她想法,她時常覺得這種開拓性的探究非常有意思。
今天親眼見到了聖潔,她有種隐隐的激動。
這時候,莎蒂雅的目光已經移向庭院中的一方池塘,如今正是盛夏,池塘中綻放着朵朵紅蓮,嬌嫩的花朵筆直地朝着天空綻放,無論風如何吹,花朵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彎折。
莎蒂雅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花,于是問初瞳,那是什麽花。
“那些啊……”初瞳笑了,“是蓮花喲。”
“蓮花……真是美麗的花……”莎蒂雅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綻放蓮花,就算身處淤泥也能筆直地生長,如此純潔燦爛,惹人憐愛。
“蓮花只在夏天綻放,到了晚上就會凋謝,但是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它們依舊會在晨曦中綻放哦。”初瞳道。
“吶,我最近認識了一個人,那個人很有趣喲,有朝一日,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看蓮花吧!”莎蒂雅突然回過頭,認真地對她說。
雖然不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誰,但能和莎蒂雅許下再見的約定,初瞳依舊感到高興:“嗯,我們約定好了!”
泛着金色的夕晖中,滿池的蓮花輕輕搖曳,風無聲地吹過,一片花瓣突然墜落在水面,蕩開一圈圈的漣漪,一切都那樣寧靜平凡。
那一天,距離命運的轉折點,只剩下短短一百天的時間。
☆、絕望以希望為始
我的名字叫初瞳,月見初瞳,年近四歲的我已經是魔導術式之鄉月見家族的下一任當家者,我在魔導術式以及機械制造上的天賦使得我從小被家族重點培養,作為月見本家唯一的血脈,我要承受的壓力遠遠超出一個孩子所應該承受的,但是,這沒有關系,至少我要對得起父親和母親的期望。
月見莎蒂雅,是我最親密的姐姐,她并不是本家的子女,而是月見家族在法國旁支中的一個女兒,但是這并不妨礙我喜歡她,可能是因為她有着和我一樣金色的長發,可能是因為她對我展露真心實意的笑容,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但是她對我來說,是非常非常珍貴的家人。
她是聖戰指揮部黑色教團的驅魔師,是從洪荒時代流傳下來的神之結晶的适合者,對于她被選中這件事,其實我多少是有些羨慕的,受父親的研究影響,我對神之結晶有着超乎尋常的興趣,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這樣的好奇心在未來會給我帶來怎樣的傷害,以至于後來我回想起來的時候,對聖潔的排斥也同樣的超乎尋常。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和莎蒂雅的談話中多了一個人,我并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但是從莎蒂雅的神情來看,我猜想,姐姐一定非常非常地喜歡那個人吧,因為在提起他時,雖然總是用“那個人”“那家夥”“那個呆子”之類的詞代替,可姐姐的神情總是閃閃發亮啊……
莎蒂雅說,有朝一日,會帶他一起來月見本家看望我這個每天困在偌大的宅子裏練習術法的小可憐,三個人一起去看庭院裏的蓮花綻放,我等待着這個約定實現的那一天,等待了很久很久……可是,最終還是沒有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我等到的,是立夏那一天,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澆得透濕的莎蒂雅。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莎蒂雅,她臉上閃閃發光的笑容不見了,雙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沒有一如既往地撲過來捏我的臉,也沒有笑眯眯地喊我“小初”,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雨裏,像一座永恒的雕塑。
那個人死了。
這個消息令我感到震驚,我一向不會安慰人,因為還沒有安慰別人,我自己就先哭了,這一次,我同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莎蒂雅的樣子吓到了我,連名字都未知的“那個人”,恐怕從今以後,都不會再看到莎蒂雅神采飛揚地談論他了吧……
我拉着莎蒂雅換了幹淨的衣服,讓仆人帶她去洗了澡,仆人在收拾她原本的衣服時發現了一塊懷表,于是拿給我看,我按開懷表,看到了懷表上嵌着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着黑色驅魔師制服的男子,明明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可是我一下子就确定了他就是莎蒂雅經常談起的“那個人”。
和想象中一樣,是個笑容溫暖的人啊。
莎蒂雅沒有哭,在我詢問她經過的時候,她說他是在北美戰死的,被惡魔所殺,可是她連屍體都沒有看到,教團給出的答複是已經火化成灰,就算她想見他最後一面,都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莎蒂雅帶着我去了墓地,站在一塊無名墓碑前,莎蒂雅對我說,私自為犧牲的驅魔師立碑是不被允許的,這座墓下埋的也不是那個人的骨灰,是他的團服,染滿了他的血,是她唯一能拿回來的東西。
莎蒂雅一直在重複着說,這就是驅魔師的宿命,無論是誰都要被埋葬在十字架下,她不應該怨恨誰,應該繼承他的願望,繼續戰鬥下去。
看着這樣的莎蒂雅,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很悲傷,她沒有掉眼淚,可是我分明感受到她在哭泣,那是多麽絕望的哭泣。
她應該是恨的吧,被世界奪走的愛人,連為他建立墓碑都不能刻上他的名字,驅使着她繼續戰鬥的,從此以後只剩下這樣的痛苦了吧。
我突然很想幫她,可是我無能為力啊……
那一刻我的心中萌生出了一種大膽的想法——如果能讓死去的人複活該有多好。
這樣,莎蒂雅就不會傷心了吧。
我沒有想到,這想法在未來,真的被我“實現”了。
莎蒂雅戰死的消息傳到本家的那一天,我正在練習每一任家主都會修習的六合之術,我想,母親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之前,一定猶豫了很長時間,每一句表述都盡可能地委婉,可是我還是錯愕地跌坐在地上。
我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不肯面對現實,就連母親的話,都不能勸我出來。
我無法接受莎蒂雅戰死這件事,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有一天會離我遠去,莎蒂雅給我的感覺可靠又溫柔,我一直依賴着她,全心全意去依賴的存在突然間消失了,哪兒都找不到了,這樣的事我無法承認!
我似乎是第一次認識到,驅魔師,原來離死亡這樣近,近到失去的時候,我難受得哭都哭不出來。
我不知道我在房間裏呆了幾天,父親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明顯感到自己有點頭暈目眩。
父親對我說:“阿瞳,逃避現實是沒有用的,出來吧,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我不出去。”我固執地回答。
“如果是有辦法複活月見莎蒂雅,你也不肯出來嗎?”
父親的話如同雷霆,将我一下子震醒了,我跌跌撞撞地去拉開門:“真的嗎?!真的有辦法讓莎蒂雅回來嗎,父親!”
父親見我終于出來,似乎松了口氣,他點點頭:“月見家族,張家,艾普斯泰尼家族以及格陵蕾家族目前正在聯手進行一項開創性的實驗,雖然目前還沒有研究出決定性的成果,但是只要能找到核心技術,複活莎蒂雅以及那些被惡魔殺害的驅魔師是有希望的,阿瞳,這需要你的天賦,父親相信,以你在術式上的天賦異禀,一定能幫我們找到核心技術!”
“……複活後的人和原來一樣嗎?”聽了父親的話,我心裏終于燃起了希望。
“這……還是會有不同的地方吧,不過靈魂卻是一樣的。”
這個消息對于現在的我來說,無異于神谕,我要救莎蒂雅,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從那以後,我加入了父親所在的第六實驗室,和其他家族的翹楚一起進行研究,張家,愛普斯泰尼家族以及格陵蕾家族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在術式上取得極大成就的大家族,尤其是張家,已經達到了可以操控精靈的地步,在術式研究上,有他們的幫助,确實解決了不少問題。
但是,“複活”驅魔師的技術比我想象中要困難許多,我幾乎翻閱了月見家書庫裏所有的書籍,依舊沒能找到辦法解決最核心的問題。那些戰死的驅魔師的身體大多都已經被破壞到無法醫治的地步,在這樣的身體中複活一個人,從根本上就不可能。
我總覺得我遺漏了什麽重要的事,日以繼夜地查閱典籍,希望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經常通宵啃書。
我的母親,月見餘弦,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總會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眼神注視着我,不止一次地問我是否真的這樣決定了。
我的回答是毋庸置疑的,複活莎蒂雅,是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
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終于創造出了“複活”驅魔師的核心技術,這樣的成就在父親他們眼中,無疑是超乎價值的存在。我所研發出來的技術,徹底解決了驅魔師死亡後無法使用原有軀體複活的問題,通過月見家和張家的術法結合,将驅魔師的靈魂從原軀體中抽離到一枚玉珠中,用術法禁锢,可将靈魂完好保存下來,格陵蕾家族和艾普斯泰尼家族則創造出了具有自我修複能力的人造軀體,二者結合,就可以實現複活的目的。
實驗的成功讓所有第六實驗室的人歡呼雀躍,據父親所說,第六實驗室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成立,直到現在終于取得了成果,這樣的成果多虧了我的天賦才得以實現。
我卻一點都不在乎這個實驗在大家眼中多麽偉大,我只想盡快複活莎蒂雅。
父親終于同意讓我去見莎蒂雅的屍體,我才知道,原來父親一直把莎蒂雅保存在第六實驗室地下。
充滿了福爾馬林液體的巨大玻璃容器中,我見到了闊別一年多的莎蒂雅,她的屍體幾乎破碎的不成原型,屍體不知道被什麽切成了肉塊大小,只有頭顱還完好,被十幾根管子連通着,我知道,那是父親為了保持莎蒂雅大腦的活性。
我試想過莎蒂雅死後的樣子,可是親眼看到這樣慘不忍睹的場景時,我還是忍不住趴在地上幹嘔起來。
惡魔,到底是怎樣殘忍的存在啊。
“阿瞳,按照你提供的核心技術,需要一個完整的靈魂才能夠抽離出來,莎蒂雅的身體被惡魔破壞得太過了,只剩下一半的靈魂,這樣下去,是無法複活的。”
父親的話讓我剛剛有所回暖的心一下子又跌回了谷底,我追問父親有沒有辦法,父親告訴我,在月見家的歷史上,曾經有過一種“半魂人”的技術,很難掌控,但是卻能将兩個人的靈魂相連,實現靈魂共享,借以補足有缺陷的靈魂,這是救莎蒂雅唯一的辦法了。
我連夜查詢了有關“半魂人”實驗所有的相關資料,決定在我和莎蒂雅之間,進行這項實驗。
聽說這件事的母親不知為何,情緒非常激動,不顧一切地勸說我停止這樣的想法,但是當我問她的時候,她又不肯說出原因,只是說我已經參與了“複活”實驗,再進行“半魂人”實驗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那時的我一門心思都在從神明手中奪回莎蒂雅這件事上,終究不顧母親的阻攔,在父親的支持下,開始了“半魂人”實驗。
半魂人實驗的過程非常艱難痛苦,中途好幾次我都差點承受不住暈倒在魔導陣法中,但是看着面前只剩下頭顱的莎蒂雅,我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她。
那是我最喜歡的姐姐啊,父親好不容易找到辦法幫我救她,我是不能這樣放棄的!
我咬牙堅持着,集中精神推動術法的延續,并沒有看到那個時候在一旁觀望的父親眼中,流露出的瘋狂與貪婪。
也許是運氣太好了,半魂人實驗取得了奇跡般的成功,我的靈魂和莎蒂雅的靈魂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在朱爺的幫助下,成功将莎蒂雅和我的一半靈魂抽離出來,轉移到玉珠中存放。
我耗力過度,暈了過去,之後的事,我相信父親他們一定能處理好。
所有符合條件的驅魔師的屍體被打量送進第六實驗室的事,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因為我一直守在莎蒂雅的藥泉邊等待,等待着我的莎蒂雅複活。
終于在某個清晨,艾普斯泰尼家族的次女雷妮跑過來告訴我,藥泉那邊有動靜了。我激動得連早飯都不吃了,以最快的速度沖到藥泉那邊,差點沒剎住自己。
水下的人已經被埃德加他們拉起來了,遠遠的,我看到他們在幫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擦幹長發,他一臉迷茫地張望着,盡管沒有柔軟的金色長發,盡管變成了男孩子,盡管長得和從前一點都不一樣,可是啊,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的莎蒂雅姐姐。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所受的苦難和沒日沒夜的努力都沒有白費,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看着他就哭出來了,他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哭,只是呆呆地望着我,可是這都不要緊,這都是沒關系的。
因為莎蒂雅終于回來了啊。
父親告訴我,莎蒂雅是第一個成功複活的使徒,以後會有更多驅魔師以這種方式複活,因此需要有一個代號。
“就叫‘莎蒂雅’不行麽?……”我問。
父親尴尬地笑了笑:“原來的名字最好不要再用了,既然是複活了,就是全新的生命,況且她現在是一個男孩子,叫‘莎蒂雅’不太合适啊……”
看着正在剪頭發的少年清澈的眼睛,我想了想:“叫‘Alma’吧。”
起源于拉丁語,溫柔善良的人,我的莎蒂雅姐姐,我的阿爾瑪。
那時的我為阿爾瑪的誕生感到開心,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踏上一條通往絕望的道路。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清茗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以第一人稱來敘述更能體會初瞳的心情,米娜桑覺得呢?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地獄(上)
只要欲望沒有從人們心中消失,那麽這個世界的貪婪就不會終止,人類就像任性的孩子,不斷地向世界索取着,在知道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之前,他們不會停止腳步。
也許,即使知道,依舊不肯罷手。
阿爾瑪的誕生讓月見初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她教他如何對話,教他認字,教他去理解人類的想法,就像在養育一個嬰兒,投入了太多感情,以至于總是會忘記,面前的少年不是月見莎蒂雅,他沒有莎蒂雅的記憶,是被裝在第二使徒容器中的靈魂。
阿爾瑪的誕生不是這個實驗的終結,而是一個開始,其他使徒的實驗依舊在繼續,初瞳把大量的時間都用來陪伴阿爾瑪,所以當阿爾瑪歡天喜地地跑來告訴她,從一口藥泉裏探測到了生命的跡象的時候,她還有些茫然。
除了阿爾瑪,她并不了解父親他們還在誰身上使用了這種技術。
她跟着阿爾瑪到了那口藥泉邊,望着深淵下那一團小小的實驗體。說實在的,她對此沒什麽實感,但是阿爾瑪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果然,如果只有他一個實驗體在這裏,還是會感到寂寞的吧。
初瞳把阿爾瑪幾乎完全當做一個人類看待,與他的相處中,不懂得怎麽控制自己的情感,現在的阿爾瑪會想人類一樣思考,有着和人類相差無幾的情感和判斷力,想莎蒂雅一樣成為一個溫柔的少年,但是情感如此敏銳的結果就是,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寂寞。
初瞳想,也許再多一個人,并不是什麽壞事呢。
她和阿爾瑪一起,每一天都會去看那口藥泉,久而久之,可能是被阿爾瑪興致勃勃的樣子感染了,她對水下即将複活的那一團也萌生了奇異的期待。
她經常會跪坐在藥泉邊朝水裏看,阿爾瑪的性格也不知道是誰教的,活潑得不得了,這個時候總會在旁邊跑跑跳跳,然後問她:“小初!小初!你猜猜‘第二人’會是個什麽樣的孩子啊,長得好不好看?”
“……應該還可以吧。”初瞳對格陵蕾家族和艾普斯泰尼家族制造人造人的審美還是有那麽點信心的,看阿爾瑪就知道,至少是五官端正。
“吶,會比我好看嗎?”阿爾瑪睜着大眼睛一個勁地追問。
初瞳想了想:“……應該比你差點。”
阿爾瑪這張臉雕琢得處處恰到好處,要是長大了,一定是個美少年來着,她想,“第二人”的長相應該不會超過他去。
聽了這話,阿爾瑪立馬一本正經地保證:“小初,就算他是個醜八怪我也會和他好好相處的!我不會欺負他長得醜的!”
“……”我要是水下的“那團”,肯定現在跳出來揍你了。
她好奇地朝水下看,水底浮着的那一小團像是個男孩子,和阿爾瑪那時候一樣,長發像滴落在水中的墨汁緩緩地蕩漾着,遮住了一半的臉,只能看到他閉合的雙眼有着一道流暢而漂亮的弧度,睫毛很長,時而會像做夢了似的顫抖一下。
她撐着下巴仔細打量着他,期待起他睜開眼的時候。
“第二人”醒來的那一天,在半夜,初瞳和阿爾瑪熬了半宿沒敢合眼,一直守在藥泉旁。直到月光像白霜一樣灑在枝頭,水下終于有了動靜。
“呀,小初你快看,他醒過來了!”阿爾瑪抓着初瞳的胳膊使勁晃,激動得舌頭都打卷兒了。
初瞳也緊張得不行,湊過去輕聲問:“你……醒啦?”
“我們等了你很久了,你早就醒了吧?”阿爾瑪也湊過來。
水下緩緩探出一截白皙的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們。
“……小初,他啥意思?”阿爾瑪一臉茫然。
“大概在問我們是誰……”她大膽地猜測了一下。
阿爾瑪哦了一聲,有些害羞地對着水下說:“我,我是阿爾瑪!”
他的手指動了動,轉向初瞳。
“你在問我?……我叫初瞳!你可以叫我小初!你冷不冷啊,快上來吧!”初瞳伸手拉住他,“阿爾瑪,來幫幫我,一起把他拉出來再說。”
阿爾瑪趕緊幫着她,把水下的少年拉出來,周圍的人這時候都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把幹衣服往他身上套。
從把人拉出來的時候初瞳就呆住了,眼前的少年的容貌是她從未見過的好看,濕漉漉的長發幾乎将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他沉默着擡起眼,那雙眼睛清澈透明,眼角微微有些上挑,是她曾在水下看到的漂亮的弧度,如她所想,它們睜開的時候,真的是一雙漂亮得不得了的眼睛。
那一瞬間,她腦海裏忽然就浮現出父親挂在書房裏的那副字畫上題的一個詞——清華潋滟。
第二人與阿爾瑪的容貌完全朝着不同的方向發展,但都稱得上精致好看,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失算了,這個“第二人”還真是長了一張令人羨慕的臉啊。
“小初,小初,你快別發呆了,把他的名字告訴他吧!”阿爾瑪及時提醒道。
初瞳回過神,她和阿爾瑪确實用了好幾天的時間來準備“第二人”的名字,阿爾瑪的性格再加上初瞳,兩個人自然準備了不少備案,光是代號就不下二十個。
不過這會兒,之前想到的名字她卻覺得沒有一個合适的,她凝視着少年清澈中帶了一點茫然的眼睛,幾乎不用經過繁雜的思考,那個名字便脫口而出了。
“‘YU’,他的名字就叫‘優’吧!”
……
少年的嘴角抖了兩下,眼神中的鄙視毫不掩飾:“難看。”
咣!
金發的小丫頭反手就讓他的頭頂上多了一塊“土豆”:“字都不認識幾個的家夥嘲笑起我來倒是挺順嘴啊!”
少年捂着頭上的包,臉色更臭了,對她撇撇嘴:“這是實話,本來就難看。”
“小優你好過分啊,小初的字雖然是不太好看,但是你也不能說出來啊。”阿爾瑪一臉無奈。
“……”初瞳現在很想很想把筆杆子□□這兩個混蛋的鼻孔裏!
她承認她的字寫得不夠好,因為她本來就很少寫字啊,能教這兩個家夥已經算不錯的了,沒想到被小優這麽直接地嘲笑,她表示作為下一任月見家主,她非常沒面子。
“你們別嘚瑟,有本事寫幾個字看看啊。”她不服氣地怼回去。
小優白了她一眼,把紙筆拿過去刷刷刷地寫了幾個字。鑒于看起來還挺有架勢的樣子,初瞳和阿爾瑪懷揣着難以置信的心情湊過去看了一眼,看清紙上的字後,初瞳頓時黑了臉,阿爾瑪則憋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小優你的字真的好醜啊——”他笑得在地上打滾。
小優的臉皮趕不上阿爾瑪的厚,這會臉色已經十分不好看了,馬上就要把紙收回去撕了,被初瞳一把奪過來,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別撕啊,回頭讓朱爺給你裱起來,多值得紀念啊。”
總算找到欺負他的痛點了!哼哼,臭小子,讓你笑我讓你笑我讓你笑我啊你倒是再笑啊!她抓着這張紙狠狠地在他面前蹦跶了一會,左甩甩,右甩甩,覺得不夠轉一圈再甩甩!
“月見初瞳!!”優的臉徹底黑了,沖過來要搶。
于是,在第六實驗室回蕩着優憤怒的咆哮以及阿爾瑪和初瞳近乎喪心病狂的笑聲!隔天,所有人都知道優的字很醜這件事。
這事兒引發的一系列破壞行為差點把第六實驗室給拆了,最後還是朵依支部長親自出馬,才把這三個小魔王鎮住。
也許是因為騷動比字本身造成的後果大太多,以至于就連初瞳自己都沒能好好記住他寫給她的第一幅也是唯一一幅字。
有些醜醜的,卻是寫得很認真的四個字,是那時候那個不愛說話的少年送給她的東西。
他寫了一個女孩的名字。
名字叫,月見初瞳。
……
她記得,母親曾說過,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地獄和一個天堂,代表着人性的兩面,最悲哀的事,是走進了地獄,就再也看不到天堂。
有時候,月見初瞳會覺得,自己那個時候就像個掩耳盜鈴的悲哀者,看似快樂明亮,實則不過是因為她不敢往下想而已。
複活阿爾瑪和優後,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傳來有實驗體複活的消息,他們是存活于世的僅有的兩名人造使徒,其珍貴程度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稱贊她的天賦,嘉獎她的成功,但是當她站在玻璃窗外,親眼看着那兩個少年與電極相連,一次又一次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的時候,前所未有的愧疚湧上心頭。
是啊,她早該想到的,投入了巨資和世界各地最頂尖的人才,聯合了月見,張,格陵蕾,艾普斯泰尼四大鼎盛的家族進行了十年的研究,怎麽可能只是為了實現她自私的願望?
她的天賦為這個實驗的成功創造了不可忽視的技術,這種技術造就了Alma和YU,她本該想到的……
作者有話要說: 诶嘿嘿,之前在漫畫裏看到優君小時候的分鏡就覺得超好看啊!水嫩嫩的,好想上去掐一下……咳咳扯遠了,我是個正經人【真誠的目光】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地獄(下)
第一次試驗進行到一半,她捂着嘴狂奔出去。
冷漠刺耳的彙報聲從身後不斷傳來。
“實驗體Alma心髒停止跳動,确認死亡,等待恢複時間300秒。”
……
“實驗體YU确認死亡,等待恢複時間350秒。”
……
她跑了很久,終于跑不動了,縮在管道與牆壁的縫隙間,伸手一摸才感覺到,自己臉上全是淚水。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堅信着,可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她沒有相信着什麽,她只是不敢去懷疑事實。當現實直截了當地在她面前展開,她忽然開始懷疑自己。
她是不是,做了一件錯得離譜的事?……
她喜歡莎蒂雅,所以舍不得她離開,她用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留住了她,可是這件事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她的願望,可為什麽她現在卻很茫然。
她不敢回去,不敢面對和她朝夕相處的兩個人,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告訴他們。他們現在連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都不知道,這個第六實驗室就是他們的全部,可是那樣的痛苦,就算他們天生就有強大的自愈能力,疼痛本身卻一點也不會減少啊……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裏坐了多久,等她終于停止哭泣的時候,發現已經到了晚上。她站起來往回走,這麽長時間,實驗應該已經結束了吧,阿爾瑪和優,不知道怎麽樣了……
她沒有什麽力氣了,只能慢慢地走。
忽然間,她看到不遠處的石階上,靜靜坐着的少年。他渾身都是還沒能全部治愈的傷,胳膊上纏着厚厚的繃帶,因為忍着疼,他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初瞳的眼圈又紅了,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平時總是吵嘴,這個時候看着他吃盡苦頭的樣子,她難過得不得了。
她跑到他身邊,還沒開口,眼淚就啪嗒啪嗒地往他手背上掉:“……小優你疼不疼,疼不疼?……”
優被她吓了一跳:“什麽啊,原來是你,還以為……”
還以為實驗又要開始了。
看她雙眼腫得跟對核桃似的,跟平時總是笑眯眯地盤算着什麽的樣子判若兩人,他嘆了口氣:“你來看我們了對吧?”
她點點頭。
“……膽子這麽小,就知道你會被吓哭,所以才跟那家夥商量實驗的時候不讓你跟來,看你哭得像發酵的饅頭似的,醜死了。”優一臉嫌棄,卻還是用纏滿繃帶的手幫她抹眼淚。
“誰像饅頭似的啊!……”初瞳這次是給他氣哭的,習慣性地要揍他,看到他身上沒幾處好的,她又心疼了,“很疼吧……”
“被幾百萬伏的電流打到當然會……”他想說疼得要命的,但是看她眼淚又有往下掉的趨勢,後面的話打了個彎就變成了,“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