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皇宮的長廊走過，草葉與樹梢嫩芽的青澀氣息沁人心脾，迎春花花事正急，一朵朵明黃在陽光下分外耀眼。刺玫花苞藏在綠葉後如星星般向人們眨着眼，要不了多久，那一點點嫩紅就會暈染開來，最後怒放出如火的豔紅。

那将會是皇宮中最豔麗的紅色吧，如果沒有了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紅發。

吉爾菲艾斯此刻正坐在辦公桌後陷入沉思，美麗紅發沉沉地黯淡着，如同大公此刻的心情。

透過寬大的落地玻璃，明媚的陽光毫無阻礙地流入。

溫暖的陽光、喧鬧的春意，不管世界如何變遷，大自然的季節總會如期而至，然而為什麽我心卻仍被冰封，什麽時候春天才會來臨？

辦公桌上，厚厚的公文堆被冷落在一旁，正中一張報紙。

首版圖片上，俊美無倫的容顏綻放出令人屏息的微笑，如水晶般純淨透明，如鑽石般燦爛奪目。美麗到令銀河失色的微笑，那微笑，曾經以為宇宙間只屬于一個人，現在，它卻為另外一個人綻放。

銳利的冰藍雙眸變得柔和 ，另一側，如鷹一般敏銳的異色瞳眸專注地凝視着，眼神對接，空氣中氤氲着不知名的情愫。

胸口很悶，仿佛透不過氣來。

明明知道，應當相信萊因哈特大人；明明知道，面對自己時，金發的帝王會任性到摒棄理智；明明都知道的呀，可是為什麽還會這樣悶，甚至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溫柔的、如同大海般的藍眸一片沉郁。

水藍的天空，看似高遠，其實只是單純的透明；蔚藍的大海，似乎平靜，誰能知道海底正有多少暗流在湧動？

費沙日報最新的頭版照片，震驚了銀河，也震動了素來沉靜的大公。

羅嚴塔爾終于有機會洗清“苦戀”的冤名，但是卻絲毫無助于恢複他“清白無暇”的名聲，而且金銀妖瞳有個很恐怖的預感，會不會再也沒有徹底雪冤的機會了？

黃金有翼獅子雖說接受了他的建議，令他不再有單方指向的嫌疑，然而卻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從毫不回應變成過份熱情地回應。

即使以梅克林格專業性的眼光看，如果說皇帝與元帥是在演戲，那麽水準已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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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脫脫一對情侶的表情和神情。

實在不能怪羅嚴塔爾。

他所做的，只是依據彩排擺出動作表情，誰能料到公演時皇帝會突然擅自改變劇本？

即使有着名花終結者的稱謂，乍見到那能令銀河失色的微笑大腦也會暫時短路，來不及調整自家神情，結果正好與萊因哈特略為羞怯的樣子配合呼應，十足十的兩情相悅。

萊因哈特大人，你到底在做什麽、在想什麽呀！？

伸手按上眉宇，濃濃的疲憊與倦意包圍了吉爾菲艾斯的身與心。

很累，真的很累。

抛開身高外表不談，吉爾菲艾斯比萊因哈特也僅僅只大兩個月而已，天生的溫柔與耐心，後天的習慣與縱容，兩人之間，不敗提督從來擔任的是守護者的角色，守護黃金有翼獅子的身與心。

可誰又來守護紅發勇者的心呢？

不需要吧，從來以為，自己足夠堅強。

從來以為，溫柔的包容能消融世間一切不平，只要金色天使飛翔在身邊，即使坎坷再多，心也會沐浴在天堂的光輝裏。

直到那一天來臨，才知道錯了。

堅強，是因為有人需要自己的守護；勇敢，是有人需要自己為他擋住一切風霜和雨雪。

原來守護着他的心，其實就是在小心呵護自己的心。

那一天，以為聽到他說其實不需要，以為聽到他說一切都是多餘，以為聽到他說那讓他覺得是負擔。

以為聽到的時候，片刻間，堅強無畏的心碎裂成千萬片，四散在血泊中。

幸好，只是個錯覺，還好，只是誤以為。

終于明悟的那一刻，是看到了他眼中無邊的黑暗與絕望，欣喜過後是更深的恐懼，誤會了他！誤會了他！就要這樣永遠離去嗎？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就要這樣留他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嗎？

用所有的溫柔呵護着他，最後卻用自己的手推他入黑暗！

這是絕不允許的！絕不！

陽光再次觸摸肌膚，熔金般的發絲在眼底折射出絲絲金光。何其幸運，又有了一次選擇。

于是，在星星的光輝中無聲許下誓言。

不為了別人的囑托，只是為自己，萊因哈特，如果飛越星海是你的心願，那麽遵從你的意志，我将為你撥開一切迷霧，伴你飛翔，為你而更加勇敢無畏。

即使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在說你背棄了我，我也決不會再有任何懷疑，為你絕不再迷失！

五年前的誓言，一刻未忘。

所以，萊因哈特，我應當相信你的是不是？我應當相信，這只是一個誤會，一個巧合，是你在賭氣任性。可是為什麽，望着你純淨透明的笑容，嘴裏總有又苦又澀的滋味盤旋不肯散去？

而且，如果萊因哈特的心願就是吉爾菲艾斯的心願，那麽，當你要離開我時，我是不是應當讓你沒有任何牽挂與不安？

當黃金有翼獅子伸展雙翼盡情翺翔後，是不是能跟上他的步伐的，只有擁有同樣強勁雙翼的猛禽？而雙腳無法離地的自己，只能遙望星空默默為他們祝福？

閉上眼，靠在椅背上，長長吸一口氣，再睜開眼。吉爾菲艾斯強壓住心中的一切疑慮和焦燥，暖藍雙眸一如平日的溫柔澄靜。

不，萊因哈特，我相信你。

并且，不論你做出任何決定，我給予你的只有最真摯的祝願！即使那會讓我永遠失去春天。

篤！篤！篤！

平穩、刻板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踏着機械的腳步，頭發花白的軍務尚書出現在紅發大公的眼簾中。

綽號“幹冰之劍”，與帝國雙壁同列三長官，衆所公認，奧貝斯坦雖然沒有兩位同僚那樣身為一代名将的軍事才華，但他在其它方面，卻有着諸位提督無人可以替代的才能，這令他穩穩坐在軍務尚書的府邸。

尤其是在戰争結束後，奧貝斯坦所擁的的這些才能就更為重要。

其中一項就是，敏銳的觀察力。

也許是因為擁有一雙不會洩露任何感情的義眼，所以更能輕易地從別人眼中透視別人的靈魂，而不用擔心自己的心靈受到沖擊。

現在，無機質的光芒正在掃射着和夏日晴空一樣顏色的虹膜，并且從那裏得到滿意的答案。

很好，目前為止，吉爾菲艾斯大公還很平靜，這是被黃金獅子和金銀妖瞳合力纏成一團的亂麻中，唯一還能找到的一根線頭，也是把大家從絲網中解救出來的唯一希望！

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平生所見最為鋒銳、絕世無雙的名劍，持着這把劍，就可以斬斷銀河帝國四處伸展的、老朽的、污濁的藤蔓，最後将黃金樹連根刨出，點一把火，在火焰中誕生一個嶄新的世界。

這個認知，從見到萊因哈特第一天起，奧貝斯坦就不曾懷疑。

但是，想建立擁有秩序的新的世界，僅有劍是不夠的，還得有一只握劍的手引導它，這只手的主人，應當名叫奧貝斯坦?馮?巴爾，這個認知，軍務尚書也從未動搖過。

一切都在掌控中，威斯塔郎特只是個略為變調的刺耳音節，但最後它也融入了旋律中。并且意外獲得了最堅定的盟友，在幫助萊因哈特握住手中星辰這一點上，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與軍務尚書具備完全的共識。

然而在吉爾菲艾斯身上也存在着極大的危險，身為統治者，不能對臣子有特殊的待遇和感情，非常遺憾，金發帝王對紅發大公的感情是最糟糕的特殊。

遲早有一天這個危機會暴發，軍務尚書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沒有料到的是，不知為什麽羅嚴塔爾會自動卷入。長期以來，奧貝斯坦就對金銀妖瞳存在毫不掩飾的戒心，戒心存在的原因就是羅嚴塔爾極為優異的才華。

本來萊因哈特雖然堅持，軍務尚書一直堅信，遇到了防守從來無懈可擊的不敗提督，常勝的軍神怕也得铩羽而歸，可是萊因哈特一旦和金銀妖瞳聯手，戰情很可能便會倒向另一邊。

看來自己再不能袖手旁觀了。

微微的活化感充斥着會議室，帝國提督們緊張中帶着興奮的期待着。

本來奧貝斯坦的好感指數素來在軍中名列最差，但拜皇帝所賜，人望極佳的金銀妖瞳最近連續跌停已勇奪第一。除此之外，所有的人堅信一點，情況混亂到了這個地位，恐怕只有幹冰之劍能一劍斬斷亂麻。

所以，由軍務尚書負責召集地這次會議毫無疑問，将成為事件的一個轉機。

重臣基本上到齊了，還差二位主角，大公、羅嚴塔爾元帥。

據禦醫說，皇帝的病還沒好，不能太操心，所以目前帝國仍有大公主政。其實所有的大臣都對禦醫的話極其懷疑，而禦醫本人說話時也一臉心虛的樣子。

可惜對吉爾菲艾斯來說，事關萊因哈特的健康，只要有一點可能性都不能忽略，不幸的紅發大公只有一邊看着皇帝談笑風生頻頻出游，一邊繼續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桌上軍務省送來的報告攤開着。

明明已看了很多遍，吉爾菲艾斯還是忍不住再次翻閱，實際上不是想看裏面令人煩心的內容，而是想借這個動作讓自己紊亂的心緒平靜下來。

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萊因哈特大人？

“殿下，衆位大臣都到齊了。”副官提醒着紅發大公。

輕輕嘆了口氣，吉爾菲艾斯站起身。也罷，該面對的總得面對，只要別傷害到萊因哈特大人，其他怎樣都無所謂！

相比大公的平靜，有一個人現在正怒火萬丈。

冰藍色的雙眼，表面上看起來不起波瀾，如果纖長的手指不要那麽用力地撕扯着樹葉。

雖然號稱“名花終結者”，羅嚴塔爾對自然界的花花草草素來很有好感。有點不忍心地看着滿地碎葉夾着刺玫微紅的花苞，聯想到前陣子皇宮中刮過破壞力極強的飓風的傳言，金銀妖瞳忍不住心裏起了點冷顫。

也許當時出言挑撥這頭黃金有翼獅子是自己太任性了點。

只是大公的反應也确實有些出人意料，根本不是一類人，不能猜到結果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羅嚴塔爾為自己做着辨護。

“羅嚴塔爾，會議要開始了，你先去吧，聯在這裏等你，記住我們的約定！”

縱然已有多次經驗，但是見到這樣透明的笑容還是會有略微的怔仲。不過，現在是在皇宮中，皇帝不需要浪費表情啊。

唔，聽着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金銀妖瞳糾正想法，絕對不是浪費，這才是最需要這個表情的時候。

用不着回頭，羅嚴塔爾可以和銀河中任何一個人打賭，吉爾菲艾斯大公就站在他身後，正好可以看到皇帝讓銀河失色的笑容和聽到所謂約定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