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日的費沙在明媚陽光下展示着它全部的魅力。雖然不似舊帝都奧丁那般,歷經數世紀的經營,有其他任何星球難以比拟的優雅氣息,但是,相對的,新帝都自有一種充滿活力與生機的韻味。
路邊的花朵次遞開放,一樹又一樹的繁花引得蜂圍蝶繞。前費沙自治領的商人們,在本星球的培育中固執拒絕基因技術,而是模拟古老地球上的自然景致。
且不論這種行為背後所蘊含的政治意味,單就眼前美景而言,對地球的追憶緬懷似乎也并非一無是處。
如果把這種想法告訴軍務尚書,即使幹冰之劍的詩情畫意比沙漠中的水源還要難尋,但也不會斷然予以否認吧,而且奧貝斯坦今天的心情頗佳。
原因當然是今天的頭條新聞。
軍務尚書的同僚們可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了,原因也是今天的頭條新聞。
今天是一周例會時間,因為皇帝仍未親政,所以應由吉爾菲艾斯大公主持會議,但是一向很準時的大公卻遲遲未止。頗令人有些驚訝。
盡快拿出解決問題、壓制醜聞的方案,吉爾菲艾斯應當比誰都着争,知道其中之利害性呀。
随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會議室內嗡嗡的話聲音越來越大,提督們都有些疑惑,仍不住發表自己的看法。
米達麥亞恨恨地瞪着刺目的照片和刺目的标題,恨不能圖像立時變成真人,好讓他忍了許久的疾風之拳派上用場。
希爾德已服過胃藥,本來不會怎麽的,但是在她聽到梅克林格的男中音詩朗誦之後,忍不住又懷疑是不是服用過量,導致現在胃酸分泌不太正常,一陣陣攪動着胃部。
而且她也很同情艾齊哈納與法倫海特的胃,從進會議室以來不到十五分鐘,沉默提督已經喝下去三杯咖啡了。法倫海特倒是只喝了一杯,可希爾德眼睜睜看着四塊以上方糖落入法倫海特的咖啡杯中,而從來不愛吃甜食的人毫無反應地喝了下去。
希爾德懷疑有着水色雙眸的提督其實已喪失了味覺功能。
不能不說,在這種時候還能保持這麽明快的觀察能力,希爾德身為女子卻能側身重臣之列的才幹由此可見一斑。當然,希爾德本人決不會同意這種解釋。
按希爾德自己的說法是,反正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了,只有更壞,沒有最壞,沒什麽事是皇帝和羅嚴塔爾做不出來的,所以她現在索性等着看好戲,猜一下等會上場的演員都會是誰。
至少指關節正在“哔啪”做響的畢典菲爾特少不了戲份,希爾德這樣确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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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拉和希爾德的判斷基本一致,如果認真觀察,就能發現砂色的雙眸正在矛盾,到底是阻止脾氣火爆的畢典菲爾特,防止以下犯上的打架醜聞出現在帝國軍中呢,還是索性和畢典菲爾特一起出手揍人算了?
平心而論,不管奧貝期坦與羅嚴塔爾的綜合才能誰優誰劣,在彙集同僚怨氣怒火的能耐上,後者的迅疾度和有效性比前者高了十倍不止。
目前為止,從奧貝斯坦開始,聚集在會議室中的各位提督們都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壓制醜聞,轉化危機上,倒還沒有人把那些聳人聽聞的新聞導當真了。
羅嚴塔爾抛棄萊因哈特,惡意玩弄皇帝的感情?
分明是第九流的三角劇情嘛,因為從沒懷疑過皇帝與統帥本部總長真的會有海誓山盟,所以雖然大家的怒火不斷上升,倒不是針對羅嚴塔爾的忠誠心,而是對他在非常時期的不檢點滿腔怒火。
清晨明媚的陽光在漸漸提高着熱度,變得熾烈起來,吉爾菲艾斯居然還沒有到。
另一個人卻姍姍而來了,布滿銀色飾紋的黑色帝國軍服,明亮的将星閃爍,其實這個人要是連告一個月的病假大家都不會驚訝的。
看來歷經近月鍛煉,羅嚴塔爾的心理柔韌性及臉皮厚度均大有長進。米達麥亞暗自思忖。
等等,那是什麽?
疾風之狼瞪大了灰色的眼,金銀妖瞳臉上赫然架着一副墨鏡!
這是從他們認識以來從沒有過的事,甚至到了室內,羅嚴塔爾也不曾摘下墨鏡!
因為眼前的形象太過詭異,看不到金銀妖瞳的羅嚴塔爾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所以希爾德以及提督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甚至忘記了質問。
當然,有一位提督不在此列。
“可喜可賀。”冰冷冷沒有起伏的無機質聲音,“看來帝國統帥本部總長總算想起收束無節制散發的氣味,軍務尚書府可以減輕工作壓力了。”
仔細想想,也許是件很荒謬的事,讓羅嚴塔爾從出生之日就籠罩不幸陰影的金銀妖瞳,竟會成了他的魅力标志。
不管奧貝斯坦的話有無惡意,聽在羅嚴塔爾耳中都刺耳無比。
“哪裏,既然尚書府早已準備好防毒面具,所謂的二氧化硫氣味也不會造成太大危害吧。……,尚書閣下之所以如此在意,難道真的具有某方面特殊興趣嗎?”
雖然沒有妖瞳的注視,獨特的腔調和冷笑,加之明顯飽含的惡意,羅嚴塔爾的攻擊力威力不減昨日,甚至比昨天的攻勢更加肆無忌憚。
“夠了!羅嚴塔爾!大家聚在這裏不是聽你冷嘲熱諷的!”米達麥亞的斷喝聲阻住了戰火進一步升級的可能性。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報紙又被甩到了羅嚴塔爾眼前。
不自覺地伸手摸摸墨鏡後左眼圈殘留的青腫,羅嚴塔爾不無郁悶地想,米達麥亞這個手式和更早前吉爾菲艾斯的手勢基本相似,不會右眼也有相同的結局吧。
畢竟吉爾菲艾斯個子比他高,而米達麥亞比他矮許多。
所以如果再次動手,更大的可能是和現在不知身在何處的吉爾菲艾斯一樣,肩頭留下一片淤印。僅管如此,也會是個不愉快的回憶。
“這個嘛,我想不用我來解釋吧。如果各位能稍等片刻。”
跟随羅嚴塔爾的話語提督們望向窗外。
晶藍的天空純淨透明如一面湖水,庭院中花樹芬芳,黃金般的發絲落滿雙肩,随着前進的步調抖動着,仿佛泛起一陣陣小小金色波濤,在明媚陽光照耀下,與紅寶石溶液染就的發色相互映襯着,和諧而輝煌。
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到了。
表面上奧貝斯坦表情很平靜,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如果有電子感應器與他義眼中的光電腦相通的話,就會發現數據正在最大限度地不停計算、複核。
情況不對,出問題了,與原先預見的不一樣。皇帝與大公間似乎有種不容他人涉入自成一體的默契。
精明的軍務尚書雖然判斷出情況不利,卻一時無法得知究竟錯在哪裏。
俗語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幹冰之劍即使號稱總是正确,但更多層面屬于政治上的理智計算及對人性中陰暗面冷酷的認知,相對來說,奧貝斯坦對人類代表美好的特質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然而那畢竟是存在的。
所以,可以理解奧貝斯坦為什麽會忽略感情的發酵足以釀成讓人失去清醒的酒液。在涉及戀情時,沒有人能代入任何數學公式計算結果,也沒有人能說得清楚誰得到的多,誰失去的多。
吉爾菲艾斯與萊因哈特就是一例。
“恭喜吾皇,病體痊愈。”
萊因哈特很詫異地看一眼他忠心的臣子、多智卻倒黴的盟友,但是皇帝很聰明的意識到,架在統帥本部總長臉上那個很詭異地物體多半和自己有關,還是說完正事再做詢問吧。
微微皺一下眉,坐上空置已久的首座。
“衆卿久等了。”
萊因哈特沒做更多解釋。“久等了”已說明一切,不是今天久等了,而是這些日子以來久等了。
室內流動着一種興奮地活化感,輕微的顫粟掠過衆位提督的神經末梢。
獨屬于羅嚴克拉姆皇朝開國皇帝的霸氣與威嚴又回來了。如果說前一陣萊因哈特的任性令衆位提督惶恐而不知所從,那麽皇帝此刻的語氣就令人有着無由的安心。
就仿佛在以前無數次征戰星海時,號稱軍神的俊美青年以淡淡的語氣說“就是這麽回事,勝利将屬于我們”。然後,一切決斷都可以放心交給他,提督們所要做的只是按照他所指引的方向前進,銀河就會任他們馳騁。
因為鏡片的阻擋,羅嚴塔爾第一次可以放任自己的雙眼,用肆無忌憚的目光打量着宇宙間唯一能令他低頭的人。異色雙瞳折射出妖異地光芒。
所有的一切,……,只要這個人一聲令下,所有的一切都會聽令于他,在他掌中旋舞嗎?
終究是無法替代啊,苦澀的微笑浮現在端麗的唇邊。然而下一刻,微笑扯成訝然的弧度。
萊因哈特簡單地公布了自己的決定。
責令皇宮發布聲明,說明帝國三長官的私人感情皇室不想幹涉,也沒有必要幹涉。就是說,澄清了黃金有翼獅子與金銀妖瞳之前的傳言。
這個決定完全在羅嚴塔爾意料之中, 萊因哈特接着頒布的決定卻出乎羅嚴塔爾預料,吉爾菲艾斯大公按計劃派駐海尼森,并在參加完費沙廣場的竣工儀式後即刻動身。也就是三天後。
斜瞅了一眼奧貝斯坦,羅嚴塔爾此刻的冷笑中其實有着自己不願承認的敬佩。
原以為這個人這回輸了,繞了一圈,贏的還是他。
宇宙間可以無視于皇帝的意願獨自跳出華麗舞步的,除了遠在海尼森的楊,原本還有一個人呀。
楊的特權是萊因哈特不得不給予的,而吉爾菲艾斯的特權,卻是萊因哈特心甘情願給予的。奧貝斯坦比自己更清楚地看到并且利用了這一點。
春天終于到來了,希爾德幾乎想放聲歌唱,慶賀終于終于不用再提心吊膽,想着明天還有什麽忽發狀況需要應付。有一個英明而不失理智的主君是多麽愉快的一件事啊。
可很快伯爵小姐與衆位提督們的興奮感就變淡了,皇帝與大公雖然都在微笑着,卻已經有一種離別的愁緒籠罩着他們。
皇帝的面前放着軍務尚書府那本厚厚的綜合報告,萊因哈特正在無意識地看着它。
這個認知很快被提督們接納,是吉爾菲艾斯大公用這本報告,以帝國的前途與民衆的意願說服了萊因哈特。
明明知道皇帝現在的選擇是最明智的做法,可不知為什麽,諸位提督心中居然會有輕微的犯罪感,仿佛他們做了什麽不應該的錯事。
感覺到氣氛略略壓抑,萊因哈特振作精神,微笑着擡起頭轉移話題。
“羅嚴塔爾卿,怎麽忽然想起戴上墨鏡?”
真是過河拆橋,一旦決定放棄盟約,皇帝立刻又變成了皇帝,一副公事公辦長官對下屬關懷的口氣。
羅嚴塔爾微微欠欠身,“因為陽光過于燦爛,臣的視網膜無法直視,只能給自己略加保護。”
皇帝冰藍的瞳孔危險地眯了起來。什麽鬼話!不過是初春,陽光再好也不至于到了室內還要架墨鏡。本來只是随口問問現在倒真的起了疑心。
“依朕之見,卿過于小心了,卿的視網膜沒有這麽脆弱吧。”
“并非臣過于小心,過于強烈的陽光會灼傷肌膚,對此,吉爾菲艾斯殿下當能證明臣所言非虛。”
被萊因哈特所迫,羅嚴塔爾以極含蓄的方式吐露內情,總不能說吉爾菲艾斯大公一大早就沖到統帥本部總長府邸為皇帝讨回公道,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當然,之所以後來發展到拳腳相加,羅嚴塔爾自己也難辭其咎,态度過于惡劣,表示自己無辜的方式也過于獨特。
來皇宮之前,羅嚴塔爾已向管家下了箝口令,絕對禁止透露任何內情,這一次管家倒是很愉快毫無怨言的接受了命令。
因為很難得,羅嚴塔爾府的帳單有了報銷場所,吉爾菲艾斯臨走前,溫柔地向管家表示了冒味打擾的歉意,并且慷慨允諾,所有損壞物件賬單都可以送到大公府。
此刻羅嚴塔爾的管家正在很幸福地計算破損數額,并且盤算着如何把以前的賬單也混雜進入。
“真是的,這麽溫柔的人,居然也會大發雷霆,千錯萬錯,這次一定全部是主人的錯!”管家很感慨地自言自語。
連自己府內的管家都會有這種感慨,更別提別人了,因之羅嚴塔爾明明覺得自己的冤枉象黑洞一樣深,最後還是決定隐忍下來。
但是皇帝現在追根尋底,讓他避無可避。
這是什麽意思?吉爾菲艾斯做證?
萊因哈特狐疑地看向吉爾菲艾斯,紅發大公低着頭,似乎忽然對咖啡杯圖案有了興趣,明白了……
“散會!”
先讓放下心理包袱,津津有味等着看戲地“閑雜”人等驅散。雖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但是衆提督一致很希望皇帝能為他們出口氣。所以說,統帥本部總長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善良人們的願望又一次落空了。
會議室只留下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
“吉爾菲艾斯?你在來皇宮之前先見了羅嚴塔爾?”就是說,怎麽會一覺醒來,情勢大變,害得自己總以為是酒醉後的幻覺。
用不着擡頭,吉爾菲艾斯就能聽出如音樂般美妙的聲音內有風雨來臨的前兆。
“嗯,是,是我的錯,不應當失去理智。”
很難得的,紅發提督有了不敢承受萊因哈特怒氣的經驗。好象是自己理虧,居然用那種極不文明禮貌仿佛中古時期的方式對待羅嚴塔爾。
然而萊因哈特的怒火不是因為這個。
“那麽就是說,你真的相信了?”清越如冰擊地聲音配合着冰藍色雙眼似乎結成了冰的火焰,“你,居然,真的,相信,我和羅嚴塔爾,有什麽??!!”
疑問一個字一個字迸出咬緊的牙關。
吉爾菲艾斯驀然擡頭瞪大眼睛,哭笑不得地意識到問題所在。
萊因哈特現在很惱火,因為吉爾菲艾斯居然真的吃醋,認為他與羅嚴塔爾之間有着不清不楚地感情。而萊因哈特昨天也很惱火,因為吉爾菲艾斯居然一點不吃醋,對他與羅嚴塔爾的緋聞無動于衷。
就是說,從一開始萊因哈特刻意與羅嚴塔爾演出以來,不管吉爾菲艾斯什麽反應,都會招來冰藍之劍劍鋒直指。
毫無辦法。
當然,萊因哈特是不會認為自己任性的。
誰讓吉爾菲艾斯的心意要讓自己猜來猜去,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