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五下
楚喻又拿出一張數學卷子。
五分鐘沒到就做完了。
合上筆蓋的瞬間, 楚喻唏噓,感覺自己就是個渣男,考題叢中過, 片葉不沾身那種。
他轉轉筆, 看着卷面紙張上印的鉛字, 又想起管逸陽說的那句,是不是因為知道你爛泥扶不上牆, 所以你媽才買下嘉寧私立?
心尖上漫起一點澀意。
楚喻看了眼日期, 忽然不敢數, 自己到底已經多少天沒見過施雅淩了。
擱下筆,楚喻出門。
站到隔壁寝室的門口,楚喻擡手,又猶豫着放下, 最後還是輕輕敲了三下。
很快, 門打開。
楚喻看見站在門後的陸時,不知道怎麽的, 眼睛有點酸。
他盡量彎彎嘴角,笑了一下,“你現在忙嗎?我可不可以——”
“進來。”
自覺反手将門關好,楚喻打量。
這是他第一次來陸時的宿舍, 發現跟自己想象的差不多, 整體風格都十分性冷淡, 反正不是白就是黑灰。
書架上的書跟有強迫症一樣, 被從高到低依次排列。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地面更是纖塵不染。
再對比自己房間,楚喻悄悄安慰自己——我的房間只是比較富有生活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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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指指書桌旁的椅子,“坐。”
楚喻坐下。
他坐姿半點不規整,十分随意——雙腿岔開,抱着椅背,下巴墊在手上,沒骨頭一樣,歪着腦袋看陸時。
臺燈開着,桌面上鋪開的是一張試卷,差不多做了一半。
楚喻說話含糊,“你做題,不用管我。”
聽楚喻這麽說,陸時就真的沒管他。
捏着鉛筆,繼續刷題。
楚喻安安靜靜地看陸時。
臺燈的光像筆,十分精細地将陸時的側影勾勒出來。眼睛、鼻子、嘴唇、下颌線。
像一幅油畫,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好看。
懸着的心慢慢落地。
楚喻不知道怎麽的,只是在陸時旁邊坐了一會兒,心裏忽然就安穩了許多。
做了完兩道題,陸時轉過眼,正對上楚喻的視線。
“準備看多久?”
楚喻被問得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陸時接着道,“剛剛如果不讓你進來,是不是就準備站在我門口哭。”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陳述。
楚喻炸毛,“誰?誰要站你門口哭了?你指出來,說清楚!”
陸時側過身,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擡手,指尖向着楚喻,嗓音帶着點不明顯的笑意,“嗯,指出來了。”
不知道是本能的條件發射,還是氣的不太清醒,楚喻往前蹭,十分熟練地、張嘴就咬住了陸時的指尖。
等等,我在幹嘛?
見楚喻眼睛下意識地睜大,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陸時垂眼,将指尖往楚喻口腔裏探進去些許,嗓音輕啞,仿佛混着窗外濃濃的夜色,“餓了嗎?”
進到耳裏,耳膜像被什麽搔刮了一下,癢癢的。楚喻感覺有點奇怪,心跳快了兩拍。
他松開牙齒,不太自在地別開眼,“還……還沒餓。”
“嗯。”
陸時收回手,這才問,“有事找我?”
楚喻輕輕搖頭。
“有話想跟我說?”
還是搖頭,過了兩秒,楚喻又點了一下頭。
“你,應該知道了吧?”
“叫爸爸的事?”
不知道怎麽的,這件事由陸時說出來,就莫名顯得有點幼稚,還有兩分羞恥。楚喻點頭,解釋,“其實我都沒打算搭理管逸陽,畢竟學校大了,總會碰見兩個傻逼。但,”
陸時接話,“他說了什麽,讓你這麽在意。”
“你怎麽知道是他說了什麽?”
楚喻坐直背,嘴唇動動,有些艱難地把那句話複述出來,“是不是你媽媽也知道你爛泥扶不上牆,所以才砸錢買學校。這是他說的。”
“很在意?”
“嗯,我很在意。應該說,我比自己想象得,要在意很多。”
楚喻又怏怏地趴着,視線落在地板上,或是空氣中的哪一個點,“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懂,我媽為什麽要買下嘉寧私立。”
他聲音低,“我哥,還有我姐,他們小學念國外的寄宿學校,大學,順利考入世界top5的名校,都是那種讓人只能仰望的優秀。他們不具備參考性,所以我也不知道,假如我姐,或者我哥,成績不好,我媽會不會也把學校買下來,讓他們上。”
他擡眼,看着陸時,眼裏是壓不下去的惶然,“陸時,我……我好害怕。”
他說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麽。
明明已經習慣了母親對他的冷淡,但當有人提出另一種假設時,仿佛被一根鋼針狠狠紮進心口。
他甚至都找不出任何憑證,來證明別人的猜測是錯誤的,更找不出充分的理由來反駁——
我媽媽買學校,并不是因為覺得我爛泥扶不上牆。
陸時将他緊緊攥着袖口的手指一根根松開。
楚喻這才發現,掌心的位置,已經留下一排的指甲印。
“楚喻。”
“嗯?”
擡眼的瞬間,一滴眼淚就溢了出來。
楚喻想擡手去擦,消滅自己哭了的證據。但還沒來得及動作,就發現陸時的指尖從他眼下拭過。
用舌尖嘗了嘗那一點濕痕的味道,陸時嗓音很輕,“你哭了。”
楚喻反應不過來。
他腦子裏循環播放的,全是剛剛那一幕——
陸時将手指放在唇邊,舌尖探出來,舔在指尖上,将那一點眼淚卷走。
他的眼淚。
連傷心都忘了,楚喻只呆呆盯着陸時的手指,以至于沒注意到,陸時因為他哭,倏而冷下來的神色。
陸時站起身,“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沒有回答,陸時伸手拿起一件黑色薄外套,問,“去不去?”
楚喻連忙點點下巴,“要去!”
将手裏的外套扔給楚喻,陸時打開衣櫃,重新拿了一件,“走吧。”
楚喻以為,陸時只是帶他在學校裏轉一圈。
等站到偏僻角落的一處矮牆下時,楚喻不太淡定了,“我們這是……要出去?”
“嗯。”
陸時身形敏捷,上到矮牆後,蹲下,把手伸給下面的楚喻,“來。”
手腕處有一處圓骨凸起,瘦削,卻很有力。
楚喻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跳下矮牆,楚喻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不會被監控拍到嗎?”
“不會,監控線路損壞,校工沒有接新線,在另一個位置裝了新監控,這裏成了一個死角。”
楚喻沒再多問,裹着陸時的薄外套跟着走。
兩人打了一輛車,下車後,陸時熟門熟路地帶楚喻穿過窄巷,停在一扇小門邊,跟裏面的人說話,“我來拿鑰匙。”
裏面的人把一串鑰匙遞到陸時手裏,“烈哥說,想拿去玩兒幾天都行。”
楚喻聽了兩句,明白過來,剛剛出租車上,陸時電話是打給烈哥的。
不過到底是借了什麽?
拿了鑰匙,到建築物的後面,陸時走到角落,伸手将一塊黑色的防水苫布掀了下來。
苫布下,停放着的是一輛重型摩托車,鋼性支座,尾部線條硬朗,造型簡單,純粹而強勁。通體噴黑漆,部分上了銀粉。
楚喻眼睛都亮了,“是‘戰斧’嗎?”
“不是,仿戰斧改裝的。”陸時長腿撐地,跨上去,吩咐,“上來。”
楚喻坐到後面。
他已經自覺放棄問陸時有沒有駕駛證這個問題了。
慢條斯理地将銀黑相間的手套戴好,陸時垂着眼皮,問楚喻,“知道心情不好,要怎麽辦嗎?”
“怎麽辦?”
“發洩出來。”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引擎聲驟起,整輛戰斧有如破風的利箭般,疾馳而出!楚喻被力道帶的往後倒,吓得他連忙緊緊抱住陸時的腰。
風很大,楚喻好一會兒才适應,他閉着眼,開口就被灌了滿嘴的風,“我們是去……上次的廢棄公路?”
他的耳朵就貼在陸時背上,能感覺到皮膚的體溫,以及對方回應時,胸腔微微的顫音。
地下黑賽的賽道在一處廢棄公路,四面荒蕪。一旦少了喧嚣人聲,周圍便顯得空曠又寂靜。路燈的光點綿延向遠,周圍除了嗚嗚風聲,再無其他。
陸時将車停在起點位的中央,随後長腿蹬地,下車。
楚喻茫然,“陸時?”
陸時将黑銀相間的手套從手上取下,扔給楚喻。
楚喻連忙接住,“你——”
他突然反應過來,“你、你是讓我來開?”
陸時雙手揣在口袋裏,站得很直,自然垂落的發尖被風吹起,他擡擡下巴,問,“會開摩托車吧?”
楚喻點頭,“會是會,可是——”
開普通的摩托車,和開改裝車,能一樣嗎?!
陸時讓楚喻坐到前面,自己蹲下-身,細致地幫他調整好座位高度和控制件的位置,确定沒問題了,他才起身,坐到楚喻身後。
兩人胸背相貼。
近的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陸時——”
下巴蹭過楚喻的肩線,陸時湊近對方耳邊,嗓音壓得微沉,“別怕,我在。”
說完,他就着這個姿勢,從腰側伸過手,替楚喻戴好手套。
再握着楚喻的手,搭在了車把上。
熱意混合着戰栗,從脊背竄起,喉間幹癢,呼吸重濁,楚喻分不清是太過緊張和興奮,還是渴血了。
或是,二者都有。
陸時将頭盔戴在了楚喻頭上。
仿佛身體中某一個開關被打開,楚喻握緊了離合。
橡膠輪胎與地面劇烈摩擦,車身只有輕微的抖動。透過頭盔的防風玻璃,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道路兩側路燈的暖光由點成線,又紛紛消失在視野之後。
在行駛至最高速的那一剎那,楚喻只感覺整個人都被氣流牽引着向上,甚至後背長出了一雙翅膀般,巨大的升力效應讓他有種即将懸空的錯覺!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不解,傷心,以及難過,都随着耳邊叫嚣的引擎聲,“轟”地散開!
松開車把,楚喻在頭盔中大口喘氣。只覺全身血液逆流,血管即将在身體中接連炸裂,胸腔發緊,下一秒就要窒息,瀕死一般!
頭盔被摘下。
曠野的風送來充足的氧氣,楚喻細軟的額發早已被汗濕,貼在額頭上,被風拂過,留下涼意。
他的眼睛卻很亮,像是蘊着天邊明星。
陸時站在車邊,手裏拎着頭盔,問他,“還難過嗎?”
曠野與垂落的天幕,在這一刻,便作了他的背景。
楚喻看着陸時。
下一秒,他酸軟脫力的手拽住陸時的外套,直起身,攀附而上,嘴唇貼緊陸時肩頸處的線條,咬了下去。
肩膀處傳來刺痛,比往常要重。
陸時擡手,虛虛将人護着。
“輕點兒。”
嗓音裏勾起輕微啞意,陸時又道,“算了,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