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林之葉不是被他們班主任罰站了麽，周五的時候他像馬一樣站着睡着了，你知道吧？”
李遇吃了一勺帶有分手味道的冰淇淋，站在商場內的一家服裝店櫥窗前，給閨蜜兼小姨子黎晴表演林之葉是如何站着睡覺的，像個不倒翁。
“你也看見啦？”
“我同桌去看了。”
林之葉是從星期四開始被罰站的，當天下午，差不多全校女生都掌握了高二1班的課程表。膽子大點的，在周五的同一時間段不約而同地尿頻，故意邁着婀娜多姿的貓步經過林之葉身前，卻發現他一直搖搖晃晃地打瞌睡。
李遇的同桌阿餅回來後，肉肉的大臉蛋紅着，小聲說：“他怎麽連流口水的樣子都那麽帥……上學期他給我的紙巾，我一直放在床頭呢，可神奇了，美夢連連。”
提起林之葉，黎晴的臉頰帶了兩抹緋紅，用小勺攪弄着紙碗裏的冰淇淋。
“你那麽喜歡他，怎麽不像別的女生一樣給他寫情書呢？”
黎晴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他一定會拒絕的，這樣的話我尴尬，他尴尬，我哥也會跟着尴尬……我為什麽要做一件，讓大家都尴尬的事呢？”
“我覺得你哥不會尴尬的。”李遇不禁腹诽，你哥這人，臉皮厚得錐子都紮不透。哪怕頭天晚上剛剛來了場“閣樓熱”，第二天也能毫不臉紅、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
前幾天，班主任還在課上贊嘆：“要說真聰明，還要數1班班長黎昕，人家肯定不像你們一樣，成天想着搞對象。”李遇差點就舉手發言：“老師他搞我了！”
還有一次，李遇在教學樓裏和1班班主任打了個照面，對方正得意地和同事說：“我們班黎昕……”他差點就湊過去大吼：“你們班黎昕拔吊無情！”
無聲地玩了一會快要化掉的冰淇淋，黎晴嗫嚅：“我可不敢告白。”
“走啊，去抓娃娃！”李遇拽了下黎晴的手臂。
後者先是驚恐地瑟縮了一下，随後面帶歉意，“對不起啊，你吓了我一跳。”
李遇也道歉：“我也很對不起……”
從電玩城出來前，李遇朝工作人員要了一根包禮物用的絲帶，然後把抓到的毛絨玩具串成了串，遞給黎晴。
“你真厲害，都可以開動物園了。”
李遇自信地挑了挑眉，“我有特別的技巧，孟省說我适合到工地幹活，開吊車肯定是一把好手。”
黎晴把玩偶串挎在胳膊上，繼續跟着李遇逛街。過程中，她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你和我哥，到底是因為什麽分手的？”
“這個嘛……”李遇面露難色。
“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黎晴觀察着他的表情，“不過……跟我有關系嗎？”
“怎麽可能跟你有關系，”李遇咧咧嘴，決定給自己潑髒水，“我……我把他給綠了。”
黎晴張大嘴巴瞪大雙眼，雙手比劃了一個帽子形狀，然後放在頭頂。
“嗯，就是這樣。”李遇勉強點點頭，“像我這種纨绔子弟，很容易犯錯的。”
黎晴表情糾結地問：“很嚴重嗎？”
“不嚴重不嚴重，只是你哥嘛，一本正經的班級幹部，眼裏容不得沙子。”
黎晴的眼神帶着一絲責備，“那你為什麽……”
“喝多了，就犯了個小錯。”李遇尴尬地笑着，“你別再問他分手原因了，他會傷自尊的。”
“好吧，怪不得他不肯告訴我。”黎晴點點頭，“看到你這麽努力挽回，我，我也不好說什麽……”
接下來，李遇像機關槍一樣自我檢讨了十幾分鐘，大有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勁頭，終于差不多挽回了他在黎晴心中的形象。
微笑再次回到這個溫柔的女孩臉上，她的目光越過李遇，落在他身後的櫥窗裏。
李遇回頭，看見一條漂亮的夏款碎花連衣裙，很配她的氣質。等天氣再熱一熱，就可以穿了。
“你喜歡啊，小姨子？”
“還行，”黎晴移開視線，“咱們走吧。”
“我送給你吧！”李遇低頭看着價格，回憶了一下銀行卡餘額，大概還有九百多，“才八百多，就當成是明天勞動節的禮物吧！”
黎晴微微搖頭，“不用了，好貴。”
“不用客氣，你忘了，你還送過我圍巾呢，我都沒回給你什麽像樣的禮物。”李遇拉着黎晴胳膊上挎着的玩偶串，“來嘛，試試。”
“我不是跟你客氣，”黎晴蹙起秀氣的眉，“你送了我也用不到的，我不穿裙子的。”
李遇打量着她毫無特點甚至有點土氣的運動衛衣和牛仔褲，突然莞爾一笑，“來，我替你試。”
在營業員驚詫的目光中，李遇從試衣間走出來，腦袋上戴着塑料模特的假發，怎麽看都是一個平胸的靓麗女孩。
“挺好看的吧，你個子高，效果一定比我穿更好。”李遇在她面前轉了一圈，“不長不短，剛好到膝蓋，挺适合你的。”
黎晴捂住嘴，笑得眼睛彎了起來。
“好像哪裏不對，”李遇在胸前摸了摸，問營業員：“有胸/罩嗎？”
營業員驚恐地搖頭，好像眼前有什麽兇兆，“沒有沒有。”
黎晴終于止住了笑，“我可以拍張照留念嗎？不會給別人看的……”
“沒問題，給我照得好看點。”李遇整了整假發，擺了個叉腰扭胯的姿勢，像明星在走紅毯似的。
營業員露出一副要報警的表情。
黎晴拍了幾張照片，笑着說：“好啦換下來吧。”
“怎麽樣，買了吧？”
黎晴想了想，終于點頭。
“你個子高，得170吧？”
“應該吧……謝謝你。”
李遇摘下假發，對躲在角落的營業員說：“過來呀，給我拿件170的。”
李遇從黎晴那要來照片，發到“互助學習小組”，頓時激起千層浪。
孟省：遇哥，你重操舊業了。
林之葉：你不是賣藝不賣身嗎？
孟省：你還是穿旗袍好看。
林之葉：你又去哪釣魚執法了嗎？
在二人的輪番轟炸中，黎昕破天荒地主動和李遇私聊：為什麽穿成這樣，你徹底沒錢了嗎？
李遇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沒給他回複，接着和黎晴逛街，走進一家賣各種小工藝品的店。他們好奇地挨個看着，李遇拿起一個音樂盒，上弦後放在黎晴耳邊，“這曲子叫什麽來着？”
黎晴認真聽着，突然，李遇發現她眼中的笑意先是僵住，而後慢慢退去了。
“怎麽了，難道是什麽魔音不成？”
她垂下頭，嘴裏嘟囔着：“千萬別過來……”
李遇正在納悶，忽聽一個帶着惡意的聲音從自己肩後越過來，直奔黎晴：“你是黎晴吧？黎昕的妹妹。”
李遇回過頭，那是一張沒什麽特點的臉，讓人過目就忘，不過那個帶着惡意的笑，李遇會記一輩子。是他，那個讓黎昕情緒崩潰的，在溫泉酒店碰見過的男生。
黎晴慌張地點點頭，随後就拽着李遇的衣角往門口走。男生追出店外，擋在她面前，“我和你哥一個班的，咱們兩個班挨着，還記得我吧？”
“嗯。”黎晴手足無措地點頭。
男生看了眼跟過來的同伴，随後笑着打量她，“你比以前還漂亮，差點沒認出來。”
李遇上前一步橫在黎晴和男生中間，瞪着他問：“你有事嗎？”
“哦，我上次見過你……你是黎昕的妹夫？”
李遇把頭一揚，“怎麽的？”
“嗬，那你夠倒黴的……”男生故意做出同情的表情。
李遇回頭看了眼黎晴，發現她的臉上血色全無，幾乎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眼神渙散，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處以極刑。
李遇狠狠剜了男生一眼，轉身拉着黎晴就走。男生在他們背後說話了，惡意更濃：“哎兄弟，咱們身份一樣，哈哈，我們都管黎昕叫大舅子。”
黎晴的表情崩潰了，一個趔趄撞在李遇身上，大顆大顆的淚珠不住地順着臉頰滾落。
男生故意跟在後面，用他們聽得到的聲音，對同伴講起黎晴的遭遇。
“那時候是十一假期……”
黎晴死死捂着耳朵，邊哭邊走，引得幾個路人側目。李遇緊緊陪在她身邊，大腦被前所未有的怒氣充斥着，反而一片空白。
惡劣的聲音從背後不遠不近地傳來，像無數的暗器，紮在他們的背上和心上。
“三個？”男生的同伴驚訝重複着。
“啊，三個人，聽說每個人都不止一次呢。”
“靠，這麽慘……”
“誰讓她經常和男生玩鬧呢，沒準還挺享受的，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
李遇停下腳步，同時拽住黎晴，與那雙淚眼相對，“別哭，看我的。”
他轉過身，暗暗給自己鼓氣，迎着男生走過去，掄起右手重重扇在那張蓄滿惡意的臉上，大喊一聲：“響不響？！”
男生震驚地捂住左耳，大概是被打得耳鳴。
趁着對方沒反應過來之前，李遇又迅速掄起左手扇了過去，“一個巴掌響不響？！”
“卧槽！！”男生低吼了一句，揮出一拳。
李遇感覺鼻子一熱，像是撞了牆似的一陣鈍痛，仰面倒在地上，腦海裏響起一聲響亮的“KO”——就像剛才在電玩城玩的街機對戰。
黎晴驚呼一聲，撲到李遇身邊，眼看着兩道殷紅的鼻血順着他的臉淌了下來。
“你、你怎麽樣？”
“嗯嗯嗯……”李遇捏着鼻子說不出話來，因為是仰躺着，一部分鼻血通過鼻腔嗆進了嘴裏，他咳嗽一聲，凄慘地吐血了。
黎晴原本慘白的臉色，因為憤怒而變得紅潤起來，擡起頭瞪視着男生。
見此狀，男生也呆住了，慢慢往後退着，“他犯病了吧，可跟我沒關系啊……”
“王八蛋！”黎晴用盡力氣大叫，給林之葉加油都不曾這樣大聲。随後就撲上去對着男生劈頭蓋臉一頓撓，仿佛練成了九陰白骨爪。
男生被撓懵了，節節敗退，他的同伴先他一步跑開了，随後回頭喊：“快跑啊！”
待男生捂着臉逃走後，黎晴回身去查看李遇的狀況。
旁邊飾品店的營業員湊過來問：“是不是得報警？要叫救護車嗎？”
“不用不用，”李遇終于說出話來，雙手捂着鼻子，“應該沒什麽事，洗洗就好了。”
黎晴陪着李遇來到男洗手間門前，遞給他一包紙巾。李遇突然改變了主意，“我先不洗臉了，快給你哥打電話！”
黎晴似乎明白他要做什麽，迅速拿出手機，“哥你快來啊，李遇被人打了……”
他們來到商場的樓梯間，坐在臺階上等待黎昕，這裏幾乎無人經過，是個極為僻靜的所在。黎晴看着滿臉是血的李遇，眼裏漸漸溢滿淚水。
“謝謝你，李遇。”
“客氣什麽，你不只是我小姨子，還是我好朋友……以後誰敢對你說這種話，你就一巴掌呼過去，哪怕傷敵八百自損一萬。”
“嗯。”
李遇拿出手機，對着自拍攝像頭，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草，我怎麽這熊樣？不行，得再慘一點。”他揉揉鼻子，又弄出點鼻血，在臉上塗抹着。
黎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小聲說：“我……我從沒和人打過架。”
“我也沒主動跟人正面硬剛過，都是小孟替我出頭。其實，我特別特別慫，戰争時期1秒就叛變的那種，不過我這個慫樣和智商，相信組織也不會把什麽重要任務交給我……”
大概20分鐘後，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随着黎昕的聲音：“小晴？”
黎晴走出樓梯間，“在這呢！”
李遇眼一閉腿一蹬，躺在了地上。
黎昕跟在妹妹身後走進樓梯間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停靈似的場面。他兩腿一軟，腦袋裏“轟”地一聲，沖過去抱起滿臉是血的李遇，對妹妹喊：“怎麽不叫救護車啊？”
“不必了……”李遇半睜開雙眼，虛弱地看着黎昕，“我的五髒六腑和筋脈都被震碎了，氣血逆行，活不了多久了。”
黎昕一愣，随即滿臉黑線，“你搞什麽……”
“能在死前見你一面，我就，我就心滿意足了。”李遇“呃”地發出一聲氣絕似的聲音，腦袋耷拉下去。
黎昕嘆了口氣，晃了晃李遇，扭頭面向妹妹：“他是不是因為穿女裝被人打了？”
“才不是，”李遇又活了過來，靠在黎昕懷裏，“我們跟那個男生打起來了，就是寒假的時候見過的那個。”
“是你們班的，好像叫王昊。”黎晴對哥哥說，聲音裏沒有膽怯，只有憤怒。
黎昕的表情複雜起來。
李遇洗掉了臉上的血跡，頂着紅腫的鼻子，跟黎昕兄妹坐在星巴克裏，喝着齁甜的焦糖瑪奇朵，講述如何碰到那個男生的。
“響不響？”黎晴笑着做了個揮手動作，“李遇就這麽問他。”
黎昕盯着李遇的鼻子，随後慢慢垂下眼睛，“謝謝。”
“啊，你沒看到我小姨子的飒爽英姿，一準撓得他沒臉見人。”
黎晴舉起雙手，像貓一樣彎起手指對着哥哥，“剛才我洗手的時候，發現指甲裏還有那家夥的肉絲。”
黎昕震驚地看着妹妹，久久沒有說話。他想象不出溫柔文靜的妹妹張牙舞爪的樣子，那場面一定很精彩。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不那麽害怕了，只覺得憤怒，覺得他可惡得要死。”黎晴認真地看着哥哥，眼睛很亮，“我還以為他有多厲害，還不是欺軟怕硬。憑什麽只有我難受？叫他也不得安生。”
黎昕的目光掃過那串玩偶和裝裙子的手提袋，最後和李遇四目相對。那雙大而清澈的眼睛裏，似乎燃燒着永不熄滅的篝火。只要圍坐在這堆篝火前，即使身後是一片濃黑，眼中也會映射出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