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反擊
于夢從不敢奢望從父母口中得到安慰,但也沒有料到, 在父親的指責之後, 竟會被母親扇了一個巴掌。
“唐豔!”于父也是一驚, 沒料到妻子會突然動手。
于夢被打得側過頭,耳畔嗡嗡作響, 左眼泛起血絲,嘴角都有些開裂。可以想見,于母用了多大的力氣。
“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只會給我丢人!還學會作弊, 你是和誰學的?說啊!”于母氣急敗壞, 不顧于父的阻攔,尖利道。
“唐豔, 你夠了!”于父顧不得再教訓于夢, 讓她立刻回房間, 反手拉住于母, 将她按坐在沙發上,“你冷靜點。”
于夢默默拿起書包, 轉身回到房間。
她的耳朵很疼, 幾乎聽不到聲音。
靠在門板上, 于夢擡起手, 看着修剪整齊的指甲, 聽到于母的哭聲和斥責從門後傳來,無意識抓着自己的胳膊和手背,留下一道又一道帶血的傷痕。
休息日之後, 于夢重新返回學校。
站在校門口,一個又一個學生從身邊走過,于夢雙腳卻像是生了根,始終沒有邁出去的勇氣。
于她而言,這裏不再是庇護所,而是又一座地獄。
上課鈴聲響起,于夢坐在教室裏,講臺上的老師拿着粉筆,快速寫着板書,學生們都在埋頭苦記,筆尖落在紙上,沙沙作響,于夢卻在走神,腦海中一片空茫。
下課鈴聲之後,任課老師走出教室,女孩的噩夢又一次開始。
譏諷,嘲笑,推搡,惡意的辱罵,言辭和動作都在不斷升級。一個起哄的男生擰開礦泉水瓶,将水澆在于夢身上,引來哄堂大笑。
于夢環抱住自己,既不出聲也不反抗,仿佛一尊雕像,沒有半點活氣。下一刻,少女突然推開衆人沖出教室,就要從連接走廊的陽臺跳下去。
“快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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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反應過來,匆忙抓住于夢的胳膊,将她拉拽回牆邊。
于夢用力掙開雙手,衣袖滑落,現在手臂上斑駁的傷痕……
事情鬧得很大,校長親自接通于父于母的電話。就像是之前一樣,這對模範夫妻輕易原諒孩子們無傷大雅的“玩笑”,于夢面對的則截然不同,永遠都是指責和訓斥。
經過這件事,同班同學陸續打了退堂鼓,不再和孫玲等人為伍。
這讓孫玲很不甘心,在王遙的鼓動下,利用手裏的零花錢,聯絡上幾個辍學的高中少年,想法設法避開唐銘,把于夢硬拽出學校。
于夢被困在一間破舊的游戲室裏,整整超過兩個小時,更被扯下上衣,當面拍下視頻。
孫玲看着蜷縮成一團的于夢,得意道:“一報還一報,當初你怎麽對我,我如今雙倍奉還,不用謝。”
“我沒有。”于夢擡起頭,不斷重複着“我沒有”三個字。
孫玲不想聽,認定于夢是在狡辯。
王遙親眼目睹于夢的慘狀,臉上閃過一抹心虛,很快又變成嘲諷和惡意。
于夢突然晚歸,于父于母詢問過學習班,又聯系過王寧和唐銘,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對。
等兩人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卻發現于夢就站在家門口,身上校服沾滿灰塵和泥土,臉上和脖頸上是一道道手抓出來的傷口,書包也不知道丢在何處。
“小夢?”于父大吃一驚,忙把她拉進家中。
于母也是面現驚容,和于父一起将她安置到沙發上,轉身取來幹淨的毛巾和醫藥箱,不斷詢問道:“你去了哪裏,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
于夢擡起頭,黑沉沉的雙眸對上自己的父母,道:“媽,這就是你想說的?”
“你說什麽?”
“我說,你們從來不會擔心我嗎?只會認為是我犯錯?”于夢猛然揮開于母的手,大聲道,“媽,你不是說寧願沒生下我?爸,你不是總說我讓你們失望?那我去死好不好?我死了,你們就再也不用失望,再也不會丢面子!”
“小夢,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于父厲聲道,“你實話告訴我,你去了哪裏,這些傷又是怎麽來的?是不是真像你母親說的那樣,交了什麽不好的朋友?”
“你們是我的親生父母嗎?是嗎?!”
于夢猛然站起身,推開于父和于母,快步跑回房間,從裏面反鎖住房門。
于母想要發火,于父攔住她,快速找出備用鑰匙,打開房門,就見于夢正拿着美術刀,用力劃破自己的手腕……
“這是我第一次自殺。”于夢站在屏風前,表情很平靜,看着畫面中的自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被送到醫院,發現身上還有其他傷,是醫生報的警。”
接下的一切,已經不需要再看。
顏珋将于夢帶到桌旁,遞給她一杯青色的果汁。
于夢沒有喝,而是曲起雙腿,麻木道:“在醫院裏,我把一切都告訴了警察。我的父母卻說不追究,不追究!”
“我出院沒多久,那段視頻突然散播開,事情終于遮不住了。”
“當時孫玲和王遙都沒成年,哪怕證據确鑿,也不過是教育一通了事。說是為保護未成年人,學校都要壓下消息。”
“那幾個男的被抓起來,也沒判多久。”
顏珋垂下眼簾,可以想見,眼前的女孩曾經承受怎樣的痛苦和流言蜚語。
“我是受害人,卻沒人來保護我,沒有人!”
“學校讓我暫時休學,我爸媽還是一樣覺得我丢人。王阿姨和唐哥哥來看我,勸說我爸媽,最好給我轉學換個環境。我爸媽卻不同意,說我就是在怄氣,過段時間就好了。其他學校哪裏比得上這裏的師資條件。”
于夢笑了,笑聲凄厲,神情酸楚。
“在他們心裏,我算什麽?!”
“再後來,學校裏出現流言蜚語,說我和唐哥哥不清不楚,差點影響唐哥哥中考。那以後,王阿姨也不來了。”
于夢縮成小小的一團,仿佛這樣就能保護自己。
“我不上學,也不出房間,上醫院看過,醫生說我病了。我爸媽不相信,說我是故意鬧騰。”
“我越來越覺得,這樣活着很累,還不如死了。”于夢擡起頭,眼周大片浮現黑色的紋路,映襯得雙眸愈發血紅,“我用刀子劃自己的手腕,就是這裏,一下又一下,很疼,我卻感到開心,因為我知道,我終于要解脫了。”
“後來呢?”
“後來啊,我就死了。”于夢閉上雙眼,一字一句道,“我死後,那些欺負我的同學,竟然還來參加我的葬禮,孫玲和王遙也在。”
“她們當面哭得傷心,背後卻在笑,在笑!說我死得好,這樣就再不會有人追究和議論,她們就不用去親戚家上學了!”
“我死後第三年,我媽又生下一個男孩。”于夢擡起頭,眼周的黑紋已經爬滿臉頰,“我親眼看他長到八歲,親眼看到我爸我媽是怎樣寵愛他,從不要求他學習,從不要求他上進,只要考試及格,就帶他去游樂園,滿足他所有要求!”
“憑什麽,憑什麽?!”
“憑什麽做錯事的人都能心安理得,憑什麽一句後悔一句道歉就能抵我一條人命?”
“說什麽是對我的補償,我死了,然後補償到他們第二個孩子身上?!”
“八年過去,他們早已經忘了我,只有唐哥哥還會帶着花來墳墓看我,對我說幾句話。然後我發現,唐哥哥的腿瘸了,是被王遙和孫玲的家人花錢雇兇打瘸的!”
“因為他成了記者,專注揭發校園暴力,更要報道出當年的真相!”
于夢聲音尖利,兩行血淚順着臉頰滾落,手指攥緊顏珋的襯衫,迫切道:“我是鬼,能躲開鬼差,卻沒辦法在陽世幫他。我知道還有人要害他,只要他不放棄,就會有人要害他!”
“所以?”顏珋看着少女,眼底并無多少波瀾。
“鬼叔說你能幫我,只要願意付出魂魄,你就能幫我!”
顏珋單手覆上少女的發頂,溫和道:“你想讓我幫你什麽,是要報複害你之人?”
“我要報複,我更要保護唐哥哥!”于夢看着顏珋,一字一句道,“我從鬼叔嘴裏聽過你的事,我願意付出一魂一魄,就算全拿去也沒關系,只要能讓我回到自殺那天。”
“死者不能複生。”
“我知道,我沒有這個奢望。”于夢認真道,“我知道自己會死,但我不想死得這麽窩囊,我要當着所有人的面揭發真相,我要讓作惡的人得到懲罰,我要讓我爸我媽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僞善,這麽多年都在自欺欺人!”
于夢語氣堅定,臉頰和脖頸遍布黑紋,黑色怨氣不斷蔓延,将她和顏珋包裹在其中。
“好。”
顏珋輕輕颔首,兩枚木簡浮現在怨氣之中。
于夢定下言契,在鈴音飄搖中,回到了結束所有的那一天。
等她睜開雙眼,手腕的血将要流幹,呼吸也漸漸變得微弱。
“記住,機會只有一次,鈴音停止即刻歸來。”
腦中回響着顏珋的話,于夢凝聚體內陰氣,強行附上己身。強忍住瞬間襲來的痛苦,打開抽屜,取出珍藏許久,始終不舍得落下一個字的筆記本,用自己的血寫出學校和家中發生的一切。
紅色的字跡浸透紙頁,是少女染着血淚的控訴。
寫完最後一頁,于夢将筆記本收在懷中,打開房門,看一眼主卧室的方向,釋放出一縷陰氣,随即用外套遮住傷痕累累的手腕,打開房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