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償還

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響。

孫玲放下手中的漫畫, 扯掉耳機, 總覺得心煩意亂, 好像有事将要發生。

“見鬼了!”

孫玲從床上站起身,正打算去樓下倒杯水, 卧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一下、兩下、三下,三下之後忽然停住, 片刻後, 又重複相同的頻率。

孫父從事地産行業, 一樁生意突然出了岔子,最近忙得焦頭爛額, 有超過一個星期不在家裏。孫母外出和人打牌, 不到十點基本不會回來。

保姆也不在, 家中只有孫玲一人。

防盜門早就鎖死, 闖進家裏的會是誰?

耳機中傳出嘈雜的音樂,門上的敲擊聲接連不斷, 在寂靜黑暗的雨夜, 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孫玲心頭狂跳, 撲到書桌旁, 飛快拉開抽屜, 翻出一把美工刀,覺得不管用,又抄起床頭櫃上的臺燈, 快跑到卧室門前,從內将門鎖住。

敲擊聲忽然停住,一縷黑氣從門縫竄入,門鎖發出咔噠聲響,房門被從外推開,現出來者真容。

“于夢?!”

門外的少女穿着一身校服,衣袖長過手背,只露出蒼白的指尖。頭低垂着,黑發遮住額頭和臉頰,懷裏抱着一本筆記本,正是于夢和孫玲第一次結伴外出,在文具店買回的紀念品。

“你怎麽進來的?”

認出來者是于夢,孫玲略微松口氣,朝她身後看了幾眼,手中仍緊握住臺燈,時刻保持警惕。

這個時間點出現在自己家中,又不曉得是如何進來,實在太奇怪,也太詭異了。

于夢擡起頭,現出遍布傷痕的臉頰。

Advertisement

自從欺淩事件曝光之後,她只去過學校兩次,一次是向校方陳述自身遭遇,另一次則是辦理休學。她沒有上課,孫玲自然不會知道她的狀況。看到橫在她臉上的傷疤,既有愕然又有驚恐,背後還深藏着幾分殘酷的得意和竊喜。

“看到我這樣,你很高興?”于夢抱着筆記本,微微側了下頭,聲音不似往日柔和,平添幾分陰森和尖利。

對上于夢泛紅的雙眼,孫玲當場打了個哆嗦,不由得發出驚叫,抓着臺燈就砸了過去。

于夢躲開臺燈,一步步逼近孫玲,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胳膊,硬是将她拽出房門。

“你要幹什麽?放開我!信不信我爸媽回來讓你好看!”

“閉嘴。”于夢轉過頭,漆黑的雙眼泛起更深的血紅。

孫玲還想掙紮,不明白懦弱的于夢為何突然會變成這樣。然而,抓在胳膊上的手猶如寒冰,那雙陰森的眸子讓她遍體生寒。

恐懼之下,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被動地被于夢拽出家門,登上電梯。

“去哪,你要帶我去哪?”

“去十五層。”于夢按下電梯,看着樓層閃亮,平靜道,“帶你去看王遙,了解一些真相”

“真相?”

孫家和王家住在同一棟住宅樓,兩家父母有生意往來,孫玲和王遙自幼結識,幼兒園、小學和初中都在一起,關系十分親密。

于夢說要去王遙家,還要了解“真相”,這讓孫玲感到不安,心不斷狂跳,幾乎要從腔子裏蹦出來。

電梯停在十五層,門向兩側打開,于夢沒有任何停頓,拽着孫玲穿過走廊。兩人頭頂的聲控燈不斷閃爍,忽明忽暗,發出呲呲聲響。

這一切都太過詭異,孫玲驚疑不定,一陣陣心驚肉跳。

“是這裏吧?”

停在王遙家門前,于夢單手覆上電子鎖,黑氣從屏幕竄入,咔噠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孫玲臉色煞白,又開始掙紮。

于夢看她一眼,周身湧出大團黑氣,彌漫成黑霧,将她和孫玲團團包裹。确定孫玲被控制住,這才打開房門,拽着她走了進去。

踏入玄關的那一刻,震耳欲聾的音樂迎面撲來,夾雜着少年少女的吵嚷、嬉笑和打鬧聲,顯得異常嘈雜。

于夢反手合攏房門,對驚恐的孫玲微微一笑:“不能擾民。”

孫玲張開嘴,想要給屋內的好友提醒,卻發現喉嚨像被石塊堵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路過廚房時,一個端着果汁的少女走過,對兩人視若未見,徑直穿過黑霧邊緣,走到客廳裏,放下托盤,對坐在沙發上,被衆星拱月的王遙道:“小遙,你可真厲害,孫玲那傻子被騙得團團轉,看着就解氣!”

“就是!”

“我還真沒想到,沒費多少力氣,那個傻缺就相信了。”

“這有什麽難的?”王遙拿起一顆櫻桃,一下下捏着外皮,直到指尖被汁液沾染,才得意道,“她嘴裏說得好,實際上早就嫉妒于夢。被唐銘拒絕,視頻沒過幾天就發出來,稍微挑撥一下,馬上就會上鈎。”

“現在于夢休學,要是她反應過來怎麽辦?”一個女孩道。

“她最好繼續做傻子。”王遙丢掉櫻桃,打開手機,裏面很快傳出一陣撕扯和叫罵聲,“她做的事我全都有備份,還有兩段警察都不知道。要是她敢和我不對付,我都給她傳出去,看她還怎麽有臉上學!”

“小遙,你和孫玲……”一個女孩遲疑道,“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王遙丢開手機,用牙簽紮起一塊切好的火龍果,遞到說話的女孩嘴邊,“你們要是不說,那傻子永遠不會知道,只能一直被蒙在鼓裏,給咱們耍猴戲看,明白嗎?”

女孩連忙點頭,想要接過牙簽,王遙的動作更快,直接将方形的水果塊堵到她的嘴裏。牙簽紮傷嘴唇,女孩痛叫出聲,其餘人卻在哈哈大笑,全當是一場樂子。

“看明白了?”于夢轉頭看向孫玲,“我說過,我一直都在說,我沒有做過,不是我。”

孫玲攥緊雙拳,死死咬住嘴唇,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笑倒在沙發上的王遙,憤怒已經壓過恐懼,臉頰都由蒼白變得赤紅。

見她這副樣子,于夢終于收回禁锢。

客廳中的笑聲戛然而止,看到突然出現的孫玲,幾人都是瞠目結舌,滿臉不可置信。

“孫玲?”王遙詫異道,“你怎麽……”

不等她把話說完,孫玲已經控制不足,上前兩步抄起果汁,從她頭頂澆了下去,随後将杯子摔碎,抓着王遙的頭發就往茶幾上撞。

“王遙,在你眼裏我是傻子?騙我很得意,看我耍猴戲很開心?!”

“啊!”

王遙發出一陣痛叫,頭發都被孫玲拽下大把。

“你們還不來幫忙?!”王遙一邊掙紮還擊,一邊大聲叫嚷。

衆人面面相觑,沒有一個上前幫忙。

王遙家裏有錢,孫玲家裏不僅有錢還有勢。事情沒揭穿則罷,不過是嘴裏捧幾句。一旦揭穿,他們誰都得罪不起,鬧不好就會被當成出氣筒。

在他們猶豫不決時,王遙的額頭被撞得青腫,臉和脖子也被抓出血痕。感受到臉頰的刺痛,摸到滿手鮮紅,王遙當場發出尖叫。

“孫玲,你敢毀我的臉?!”

兩個昔日的“閨蜜”紅了眼,當場撕扯到一起,看架勢,已經不是普通的打架,分明是要将對方置于死地。

客廳裏的人意識到情況不對,奈何兩人都變得瘋子一樣,想拉都拉不開。

于夢置身在黑霧之中,舉着孫玲的手機,記錄下眼前一幕。包括孫玲和王遙互相叫罵,互相揭短,互相撕打,全都明明白白地錄了下來。其後又卷來王遙的手機,找出她錄下的視頻,沒有經過任何編輯,一并上傳至各大網站。

曾處于旋渦中心的她,十分清楚這些視頻将帶來的後果。

可比起她們曾做的一切,比起自己的一條命,過分嗎?

王遙和孫玲紅着眼睛撕打,勸架的人也被波及,果盤和水杯碎裂在地,切塊的水果滾落在果汁中,摻雜不少被拽掉的頭發,客廳裏一片狼藉。

于夢彎起嘴角,打出一道陰氣,如同對于父于母做的一樣,随後轉身離開。

在她離開不久,孫玲和王遙終于從瘋狂的狀态中蘇醒,被衆人拉開。即便如此,兩人仍在氣喘籲籲對罵,憤怒驅使下,絲毫沒注意到一股陰冷竄入體內,緩慢湧入四肢百骸。

于夢騎着單車,穿過路燈閃爍的街道,目的地是許久不曾去過的學校。

時間還是深夜,校園裏一片寂靜。

住校的學生和教職員工都在沉睡,偌大的操場一片空寂,高聳的主教學樓正對校門,在月光中灑落模糊的暗影。

警衛室內沒人,于夢将單車停好,單手握住欄杆,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入校內。仰頭看向對面的建築,抱緊手中的筆記本,周身彌漫出大團黑色的怨氣。

一切從這裏開始,一切當由這裏結束。

清晨時分,寂靜的校園重新變得生機勃勃。

住校的學生陸續從宿舍走出,準備開始今天的早讀。

教學樓前,一個初三的男生不經意擡頭,看到樓頂的人影,以為自己看錯,用力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覺,立刻發出一聲驚呼:“快看,樓頂有人!”

衆人循聲望去,果然看到一個穿着校服的身影坐在頂樓邊緣,雙腿懸空,不知是怎麽上去,又不知坐了多久。

“快去告訴老師!”

“報警,誰有手機,報警!”

于夢坐在樓頂,任由風拂過長發,翻開寫滿鮮紅字跡的筆記本,俯視越聚越多的人群,緩緩現出笑容。

還不夠,遠遠不夠。

教職員工聞訊趕來,校長和副校長親自到場,民警和消防隊員也先後抵達,看到坐在樓邊的單薄身影,心都提到嗓子眼。

等确定于夢的身份,于父于母很快接到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時,兩人尚在睡夢中,根本不知道女兒半夜離家。

兩人驅車趕到時,民警和老師正用喇叭和于夢說話,想方設法穩定她的情緒。消防隊員迅速攀向樓頂,卻發現通往頂層的門是從外面鎖住。

“開鎖!”

救人如救火,來不及思考更多,衆人立刻動手拆鎖。

于夢知曉身後有人,卻始終沒有回頭。看到從車上下來,快速沖到教學樓前的父母,雙腿輕輕晃動着,竟然好心情地哼起了歌。

這是在她死後,一次唐銘來看她,在墓碑前放給她聽的。是一個同樣遭到校園暴力,左眼失明的女孩所做。

歌曲旋律輕快,絲毫感覺不到憂傷。

于夢很高興,因為她知道這個女孩幸運地走出陰霾,不會和她一樣。

“小夢,別胡鬧,下來!”

“快下來,別任性,看看你惹來多大的麻煩!”

看到樓頂的于夢,于父于母終于變得驚慌。可長期的相處模式,讓他們開口就是訓斥。在旁人看來,非但幫不上忙,反而是雪上加霜。

“小夢都被逼成這樣,你們怎麽還責備她?”唐銘沖出人群,顧不得對長輩的禮貌,大聲道,“她承受得還不夠多嗎?你們從沒想過自己都做了什麽,還配做父母嗎?!”

“唐銘,冷靜點!”幾個好友拉住唐銘,不讓他繼續說。

班主任走上前,對于父于母道:“兩位家長,孩子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最好态度柔和一些,好好勸勸她,不要訓斥,更不要責罵。”

與此同時,有記者聞訊趕到,一路排開人群,沖到教學樓下。

将樓下的混亂盡收眼底,于夢終于回過頭,對走上頂樓的消防員道:“叔叔,能讓那個記者上來嗎?”

“孩子,有什麽委屈和叔叔說,和記者說都行,先和叔叔下去好不好?”

“對不起,叔叔,我現在不能下去。”隔着欄杆,于夢表情平靜,沒有哭泣,更沒有歇斯底裏,只是舉起手中的日記,道,“我有東西想讓人知道,如果下去就做不到了。”

消防員和警察通話,最後破例讓記者和攝像師上來。但有一點要求,絕不能刺激到孩子。

“我保證!”

記者是個二十出頭的漂亮姑娘,剛參加工作不久,一心想做出成績。

攝像師年過而立,家中有一個女兒,從出生就捧在掌心裏。将同事的興奮和躍躍欲試盡收眼底,不禁生出厭惡,沉聲道:“小葛,記住那是個孩子,是一條命!別光想着新聞,問問良心該怎麽做!”

記者聞聲一愣,很快現出一抹羞慚。

“劉哥,謝謝你提醒我。”

兩人登上頂樓,于夢正靠在欄杆邊,聽消防員講故事。

少女個頭嬌小,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看到她臉上和脖頸上的傷痕,葛珊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聲音引來于夢的注意,微微側過頭,對她展開笑顏。

“記者姐姐,很抱歉,我的任性給你們添麻煩了。”

看着少女的笑容,不知為何,在場衆人都是鼻子一酸。

究竟是什麽樣的遭遇,才會把一個懂事的孩子逼成這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