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陸茜
慈安幼兒園是特區最大的慈善機構、申康立扶困基金在2009年初建立的,歷經幾年,各項設施和師資力量在特區都達到了頂尖的水平。
平日來的人不多,每到禮拜天,院長開放了園子,帶一幫孩子到院子裏表演活動,特區的一些富商和顯貴都會過來。
這不,早上7點沒到,一輛輛豪車就從東大門進去了,鐵門口的停車線裏都停滿了。除了那些企業家,來的還有那些政界大佬的闊太太、姨太太,衣着光鮮,挽着名牌包包,說說笑笑一路挽着胳膊進去。
在這些動辄百萬千萬的名車豪車裏,街道盡頭一輛停在棕榈樹下的黑色奧迪一點兒也不紮眼。黑色的玻璃也隔絕了外面人的視線。
約莫等這些人都進去了,柯宇才對後座的人說:“要不我把車開過去些?這大熱天的。”
沈澤棠當沒聽見他的話,拍了拍身邊人:“下去吧。”
陸茜累了一早上,還在瞌睡,這下醒轉過來,見他低頭看着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我睡着了。”
沈澤棠說:“算了一早上的賬?”
陸茜點點頭:“公司最近事兒比較多吧。”
“注意休息。”頓了頓,沈澤棠似乎随口一問“我聽說最近你和師淑芬有點龃龉?”
“只是小事兒。我也不瞞您,我和她在工作上确實有些分歧。您也知道,我是做預算的,她負責項目核算。”
她的手習慣地疊放在膝蓋上,很淑女,但是看着他的目光有點兒忐忑,似乎怕他因為這件事責問她。
沈澤棠見她這樣就有些不忍了,拍拍她瘦弱的肩膀以示安撫,開了車門跨過了檻。
他一只手按大開的門上,等着她下去。陸茜露出笑臉,低頭慢慢跨出車門。
難得出來一趟,她今天作了精心的打扮,唇膏也用了比較大膽的橙紅色。平日在公司工作的時候,她都是選粉色系的。
他們是從側門進去的,路上有些悶,陸茜就問他:“為什麽不走大門?”
“碰到熟人,會比較麻煩。”
“也對。”她理解地點點頭,天真地揚起腦袋,“他們又會問你,來這兒是做什麽?雲雲雲雲。但是實際上,來慈安院還能做什麽?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他為她這俏皮的吐槽忍不住笑了笑。
陸茜側過臉看着他:“不過,老走側門也怪怪的,咱們也不是來幹見不得人的事兒,對不?”她明亮的大眼睛安靜地凝視着他。
沈澤棠想了想,點點頭。
陸茜是他以前的戰友陸方量的妹妹。她從小成績優異,後來考入了華大,就來北京念書了。因為戰友的關系,沈澤棠偶爾見面也會照顧她一點兒。不過那時候,兩人算不上熟悉。
真正地熟悉起來,還是五年前。
陸茜家境不好,在南方一個二三線小城市長大,父母都是織造廠的工人。可是她有一個在北海艦隊當兵的哥哥,那一直都是她的驕傲。
不過五年前,她哥哥去世了,永遠地離開了她。
為了離開傷心地,她沒和沈澤棠打招呼,一個人來了特區。那會兒她畢業不久,離國到特區後因為沒有根基,剛開始只在一家小公司做基層員工。有一次,一個老外趁機吃她豆腐,是沈澤棠出現并幫她解了圍,還讓她參加了培訓,進入申康立公司做了預算的工作。
“小量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陸方量去世的時候,是沈澤棠幫着處理的後事,她哥哥出殡的時候,她哭得聲嘶力竭,沈澤棠那會兒這麽承諾。
可是,她卻離開了,背井離鄉來了金三角。
沒有想到會再一次碰見。
對于沈澤棠,陸茜的心情是複雜的。就好比大早上來慈安的這段路上,他一路上都沒和她說兩句話,她說兩句,他才應上兩句。有時候,路上都是她一個人在說話。
有些人,不是一個圈子的,待在一起都別扭。
不過,他們有時也聊起來,聊以前在北京的事情,聊起各自家裏的事情,聊起她和朋友的事……唯獨不聊她哥哥。
到的時候,院長專門接待了他們。陸茜給孩子們發了糖果,想了想,朝對面坐椅子上的沈澤棠走過去,彎腰征詢:“五哥,我們和小朋友們合張照怎麽樣?”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看得她都惴惴不安了,最後還是站起來:“好。”
陸茜笑起來,拉着他拖到那群孩子中間,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閃光燈亮起來的時候,忽然摟住了他的胳膊。
“不好意思。”照完以後,她和他道歉,臉上有歉意,不過沒有解釋為什麽。
乘着車回來的時候,她想了想,那張合照被她擺到了相片裏。
過紅路燈的時候,前面堵住了,車子只好慢下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前面車的尾巴後頭。陸茜伸長脖子往前面看,不解地問他:“以前這地段不堵啊。”
“前面是大使館。”沈澤棠說。
陸茜意會過來。以前有重要的外史來訪,那地方就會開放。說是大使館,也不正經是,只是四國用來互相接待洽談的半官方地方。因為是特區,不是真正的國家,甭管政界還是軍界的乃至是一些別國的科技要員來會面都在裏面。
車像蝸牛似的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等了半個小時暢通了,還沒高興呢,旁邊岔道裏猛地沖過來一輛軍綠色的軍方越野,一個急剎橫到了他們前面。
柯宇按了兩下喇叭,那車紋絲不動,還挺嚣張地打了個遠光過來。
這麽明晃晃地示威,多少年沒見過了。
就是軍方的,也沒見過這樣的。
後面車輛等了會兒,都罵罵咧咧地繞道了,前面那輛越野才慢吞吞倒回了些,然後貼着他們開過來。路本來就窄,柯宇就是要往左邊開的,這下子左邊的路全都被堵了,柯宇脾氣算好了,也被氣得快速搖下了車窗。
他現在确定這人就是來找茬的了。
陸茜卻注意到了車牌的特殊,想要提醒他兩句,旁邊這輛軍用越野慢吞吞地降下了車窗,伸出一張曬得黝黑的俊臉,正歪着腦袋瞅着他們呢。
是個便衣,下身卻穿着作戰褲,腦袋上的頭發剃地只剩一層薄薄的黑渣。
“叫你好幾次了沒聽到啊?下來下來!”他一只手敲着方向盤,話還聽沖,老實不客氣。
柯宇就有些不樂意了,呵呵笑了兩聲:“長官,我們沒犯什麽事吧?”
“我和你說話了?”薛常峰瞥他一眼,沖車後座的人揚揚下巴,“叫你下來,聽到沒?真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兒,連車門都不敢出啊?”
沈澤棠仍是靠在後座上,目光都沒移動一下,壓根沒把這人放眼裏。陸茜微微側身,打量他陰影裏的神色,看不大清楚,覺得他好像在冷笑,又似乎是真誠地笑。
薛常峰又扯着嗓門說:“再不下來,我就叫人把你這輛破車給拖了。”
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柯宇被氣得不輕,寒着臉說:“你是哪個區哪個隊的,你們首長是誰?我要投訴。”
薛常峰“嘩啦”一聲拉開車門,目光上上下下把柯宇打量了一遍,那目光,怎麽說呢?總覺得像在看一個智障。
眼看柯宇要和他吵起來了,沈澤棠開了車門走下去。
薛常峰直接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大力的擁抱。
柯宇有點兒傻眼了,漸漸回過味兒來。鬧了半天,這是熟人呢?
車堵路口不大好,沈澤棠讓柯宇開去了前面的停車場。陸茜也過去了,不過半路又跳了下來,站在隔着老遠的一棵棕榈樹下,遠遠望着,不過很乖覺地沒有過來。
薛常峰給自己點了根煙,朝那方向大刺刺望了一眼,看得陸茜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女朋友啊?什麽時候喜歡上吃嫩草了?”
“別瞎說。”沈澤棠瞟了他一眼,“小量的妹妹,一個人在這兒打拼,不容易,我幫着照顧點兒。”他的眼神似乎在說,你腦袋裏裝的都是些什麽。
薛常峰性子直爽,也不在意:“還真挺不錯的,不比你以前那個誰差。”
沈澤棠把手裏的煙掐成了兩段,默不作聲。
薛常峰自知說錯了話,忙轉移了話題:“我這趟來時間不短,小五,有時間出來聚聚。這都幾年沒見了。”
沈澤棠點點頭,又問他:“是公差?”
“私事。”薛常峰說起這個就撇了撇嘴,“前些日子,這邊外交部有人給國內來電,說發現了一個國內的墓,估摸着是一千多年前的,那會兒這地方有段時間還是咱們的地界呢。文物局的老許知道了,馬上組織了人過來,都和三國政府談過了,出點小錢,把這地方保護起來,建個文物保護館,名義上是咱們的。”
“那你跟着跑來幹什麽,還穿這一身的行頭?”沈澤棠屈指在他肩上彈了彈。
薛常峰馬上打開他手,趕蒼蠅似的拍了拍:“你以為我樂意?還不是老馮,聽徐老頭講了一通,感興趣了,硬要跟着過來一趟。雖然不是官方活動,我不得負責他的人身安全啊?只好跟着過來了。”
薛常峰在警校畢業後就去了警衛局,工作就是保衛首長們的安全,但凡有領導南下視察或者出使訪問別國的外交活動,他都得跟着。
馮冶年和他爸是戰友,革命的交情,兩家又是世交,平日一直把他帶在身邊。薛常峰私底下說起來,都是老馮老馮的,也不喊聲領導,馮冶年也無奈。好在人前他還是正兒八經的,也就由着他了。
沈澤棠聽完了,也沒說什麽,把那斷成兩截的煙扔去了垃圾桶。
“這就要走了?”
“還有事兒。”
“有時間給我電話。”
他應了聲,回頭讓柯宇叫了陸茜上了車。走的時候,薛常峰在車窗外彎着腰和陸茜一個勁兒打招呼:“老方的妹子,那就是我妹子,以後要是回國了,有事兒盡管來找哥哥。”
陸茜腼腆地點了點頭。
不知不覺就正午了,她覺得有點餓,車子啓動了,回頭對他說:“我想吃烤肉。”
沈澤棠對柯宇說:“去大奇力街。”
陸茜的眼睛彎彎的:“那位哥哥是你朋友?看着關系挺近的,特別親切。”
沈澤棠不置可否。
陸茜略一沉吟,換了個話茬:“剛才你們說話挺大聲的,我聽到了一些,好像是說什麽文物局來這開放什麽的吧?”
“是來監管一批文物。”
“對,好像是在一個什麽礦場,還是我們公司名下的,叫什麽……”
沈澤棠定定地望着川流不息的馬路,忽然說:“卡其礦場。”
陸茜眼睛一亮:“對,就是卡其礦場。”不過很快就有些頹喪,“那礦場很大吧,才采了多少料啊。他們這麽一搞,我們以後是不是都不能采了?”
沈澤棠說:“那肯定是不能采了。”
……
到了目的地,把車停了,沈澤棠繞到外邊替她開門,陸茜對他說“謝謝”,彎腰走了出來,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
人行道兩邊,往來的車輛很多,沈澤棠只顧兩邊看車了,一時也管不得她。而且,她這舉動也不親昵,好像只是出于禮節。
到了對面,入眼就是一家烤肉館。
“還真巧。我們去裏面吃好不好?”陸茜微微一笑說。
沈澤棠沒回答她,站在原地沒有動。陸茜有些詫異,轉頭順着他看着的地方望去。
朝他們走來的是兩個年輕女人,一個身材高挑,打扮地比較淑女,挺知性的。身邊的女人看着只有二十出頭,皮膚特別好,白得透亮水嫩,中長發,有點兒微微的卷地垂在肩上,一雙明亮的杏眼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們。
她穿的比較随意些,米色t-shirt,淺藍色的工裝背帶褲,褲腳兒卷了兩圈,露出雪白的腳踝,兩只手還百無聊賴地插在褲兜裏。
可是,就是這麽身随意的打扮,單論容貌,她身邊那個美女也得被比下去。
女人見女人,難免比較一番。陸茜卻欣賞地看着她,眼神明亮。
周梓寧的目光直接越過她,冷淡地落沈澤棠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