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交易
車開了幾個小時,在羅口礦場附近的小鎮停下。
陸安平安排了住的地方,是個租來的民宅,地方偏,條件實在算不上好。到了晚上,周梓寧住的房頂還漏水了。
她去敲了段梵的門,段哥哥就給她修好了。
“謝了。”她搬了兩把椅子,和他一塊兒坐去了屋外房檐下。冷雨淅淅瀝瀝,驅散了白日的煩躁,卻逐漸滴落她心裏。
周梓寧拄着頭望着天邊蒙蒙亮的曦光,一發呆就是很久,直到段梵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幹嘛啊?”周梓寧瞪她。
“不叫醒你,你得發傻一整天吧?”
“我怎麽就發傻了?”
段梵哼了聲,掰了個芒果遞過去:“你不知道你藏不住心事嗎?高興的,不高興的,全都寫在臉上。”
“有嗎?”周梓寧下意識地摸了摸臉,狐疑地看着他。
段梵認真地點頭,指了指室內:“要不我去拿面鏡子來給你照照?”
“滾!”周梓寧捶起拳頭就砸他肩上,段梵很配合地嗷嗷大叫着“饒命”。
不遠處的廊道裏出來兩個人。陸安平負手而立,對沈澤棠笑了笑說:“多像小兩口啊。這性子,正好互補。”
沈澤棠不置可否,臉色平靜,只是眼神一直落在對面沒有收回來。
“其實這次的事兒,我一個人就能搞定,倒是勞煩你也跑一趟。”陸安平說。
沈澤棠說:“簡老既然讓我來了,那就有他的用意。我沒有別的要求,對周梓寧,你別過分了。”
“周小姐是我的賣主,我帶她奉若上賓,怎麽會過分呢?”
沈澤棠聽着聽着就笑了,瞥了他一眼:“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話我直說一次,意思也到了,你好自為之。”
雨大了,周梓寧讓段梵回了屋,自己一個人坐在廊下。她身體不大好,稍微受了點涼就開始咳嗽。未免驚擾別人,她伸手捂住嘴巴。
這時肩上微微沉了沉,她轉頭看去。
沈澤棠彎腰站在她身後,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蓋在了她的肩上。他的手還放在她肩上,輕輕按了按。這是他的習慣,以前常這麽做。她比他小,又生得纖弱,他總把她當做需要保護的對象。殊不知,她有時也會亮出爪牙。
這麽想着,他忍不住彎了一下唇角。
周梓寧仰着頭在黑暗裏凝視他,似乎想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為什麽這樣看着我?”沈澤棠在她身邊的空位上坐了。
周梓寧忽然覺得無比諷刺,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冷眼看他。沈澤棠的唇角還有微笑,岔開腿兒大刺刺擱地上,前傾了些靠近她:“我為什麽不能這麽看着你啊?”
他的語氣有些懵懂,似乎不理解,又有幾分她熟悉的戲谑。
周梓寧羞惱交加,霍然起身:“別再捉弄我了!”
她轉身就要往回走,沈澤棠一個閃身就攬住了她的腰,直接抵牆上。周梓寧被撞得有點兒疼,後背火辣辣的:“沈澤棠,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有病。你給我治啊?”
她側頭躲開他越挨越近的臉:“真是有病。”
然而遲遲不見他動靜。
周梓寧疑惑地轉過頭來,發現他漆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臉上沒有表情,連笑容也沒有了,眼底卻仿佛醞釀着風暴。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感覺他拴住她手臂的力道仿佛重若千斤,像命運的枷鎖,無法掙脫。
可是歲月為什麽把人改變,變得這樣面目全非?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唇角嘲諷地揚起來。
他有些幹燥的手指慢慢拭去她眼角的淚痕,在她閉上眼睛時,輕輕地吻上她的眼簾。周梓寧微微顫了顫,定了定心神,趁他不備推開了他。
房門“砰”地一聲在她面前關上。
她背靠着牆壁緩緩滑下,坐倒在地,抱着膝蓋很久都沒有說話。
天亮後,一群人加快速度來到了羅口礦場。陸安平一一給周梓寧介紹了她要購買的板材,一一說明了特性和價格。周梓寧最關注的還是那1000立方的莎安娜。
詳細檢查後,她發現所有大板板面清晰、無明顯裂紋,也沒有嚴重的色差,明顯是頂級的莎安娜。但是,陸安平只要價2800/平米,着實讓她意外。
錢貨兩清後,他居然還提出要幫她運往邊境,然後走水運,直到板材安全送入境內為止。
周梓寧應了下來,回去之後,心裏的疑窦卻逐漸升起。
不說這板材的價格實在太便宜了,陸安平的态度也有問題。
連着幾日,周梓寧都困頓在這種猜測中,晚上睡覺也難以入眠。她有種不大好的預感,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事情。
可能是天氣反複,她夜裏受了涼,咳嗽不斷。隊伍只好拖慢了進程。
他們的車馳入森林,這日晚上在一個小型的部落裏停下來,給了點錢,借宿一晚。車停了後,段梵就把她從車裏抱出來,直接上了就近竹樓。
這地方荒僻,沒有藥物,只能找村裏的赤腳大夫來看看,用了些就近林子裏長的草藥。周梓寧昏昏沉沉了兩天,第三天終于醒過來。
“你醒了?”一個傣族的姑娘打了水,正好進屋,見了她就欣喜地過來。
這日太陽好,把屋內都照得亮堂堂的。
周梓寧有點兒不适合,艱難地擡起手擋了擋眼睛。
那姑娘走近了,身上的食品“叮當叮當”地響着,格外悅耳。她擰幹了帕子,幫她擦臉。周梓寧有點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吧,謝謝您這幾日的照顧。”
“要是謝我,不過謝你先生吧?”那姑娘直爽地說。
“先生?”周梓寧有些發蒙。
姑娘指了指隔壁:“就是住隔壁那位先生啊,這幾天一直都是他在照顧您。”
周梓寧尴尬,想要解釋兩句,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說什麽呢?”
她擡眼就看到了段梵,這下更加尴尬。那姑娘卻擠眉弄眼、笑嘻嘻地出去了,還不忘給他們關好門。
段梵過來,給她身後墊了個軟墊,捉了她的胳膊給她往上提了提,直到她坐直了,拍拍她腦袋說:“乖,吃藥。”
周梓寧往他手裏端着的藥丸瞟了一眼,黑乎乎的一團,表面漂浮着一些說不上是樹皮還是植物根莖的東西。她沉默會兒,擡頭對他挑起了半邊眉:“這是藥?”
段梵很确定地點了點頭。
周梓寧說:“我不喝。”
“病了就要喝藥。”
“是喝藥還是要藥死我啊?”周梓寧冷笑,把頭別開。
段梵又把她的腦袋掰回來:“不喝沒飯吃。”
周梓寧說:“那你餓死我得咧。”
油鹽不進——段梵深感頹喪,只好來軟的:“我都問過了,是這兒土生的藥草,當地人病了也吃這個,藥不死你的。”
周梓寧顯然不信,甭管段梵說什麽,死活不肯喝。段梵見她真好得差不多了,只好妥協。兩人一道兒出去,在外面碰上吃完飯回來的陸安平。
“周小姐身體好了?”
周梓寧點點頭:“承您關照。”
“我們是合作夥伴,我當然希望你身體安康。咱們耽誤的時間也不少了,下午啓程,怎麽樣?”
段梵說:“她還沒好,明天再走不遲。”
陸安平看了看他,轉頭又把目光落周梓寧身上,打量了會兒,微笑點頭:“好。”
他走了,周梓寧卻仍是盯着他的背影。
“你在看什麽?”段梵問她。
“你不覺得他有問題嗎?”周梓寧皺了皺眉,沉凝了會兒,“他好像很急着趕路?”
“這是他的買賣,不正常嗎?”
“錢已經給了,這樁買賣已經達成。他有什麽理由還一路跟着我們不放?單純是為了客戶的好印象?我覺得不像。我覺得……他還有別的目的。”
段梵沉默了會兒,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說:“也許是你想多了。”
周梓寧停頓了一下,擡頭看他:“段梵,你和他熟嗎?”
段梵有些猝不及防,低頭笑了一下:“怎麽這麽問?”
周梓寧說:“我之前沒和他接觸過,一直是你聯絡的,我以為你們很熟呢。他這個人,你覺得怎麽樣?”
段梵沉默,抿了抿唇,好半晌才斟酌着開口:“我和他也只是見過幾面,不算很熟。”
周梓寧沒有多想,點點頭和他一塊兒去吃飯了。
可是到了晚上,她心裏的疑慮反而更大了。夜半,她偷偷起來,繞去了後面隔着幾米遠的竹樓。
因為是晚上,她不大看得清楚,還摔了一跤。
費了好大的力,她終于摸到了藏有板材的竹樓,順着扶梯下到底部。這兒只有縫隙裏透進的些許月光,她小心地打亮了手機照了照。
檢查了三四張大板,表面還是那批貨,只是在摸到背面的時候,她明顯察覺到了異樣。想了想,她抽出一早準備好的刮刀,選了幾張板材背部刮了幾刀。
原石是很難刮下來的,一般刮下來的都是粉末,因為是純天然石材,就是一張大板就是一整塊石頭。她這麽刮,相當于在石頭背面刮。
可是,這幾刀下去,背面明顯有粉末脫落。
周梓寧把那泥土一樣的粉末放在手心,對着手機亮光照了照,又用手指搓揉着感受了一下,基本判定了這就是膠泥。
石材成品板的規格有很多種,一般厚度從1.5~不等,因為以平方算錢,所以越厚單價越貴。一些不法分子就用泥刀在板材背部糊上水泥、膠泥之類的東西,以加厚板材,謀取暴利。
大理石易碎,碎裂後可以修補,所以商家大多會在背面黏上網格,以防止運輸途中碎裂嚴重而導致分裂缺失。膠泥較之水泥粘性更強,黏在板材背部後,再加上一層網格,不檢查很難發現。
周梓寧萬萬想不到陸安平會跟她玩這種把戲。
但是,真的僅此而已嗎?
膠泥的粘性很強,附着後比水泥更難以刮下,但是她在刮取的時候卻感到非常容易。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膠泥裏摻雜了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