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亡命

到了東港碼頭,幾人在就近的一個旅館歇了一夜就上了船。這是陸安平租來的,一艘可以容納上百人的中型輪船。原本他和沈澤棠帶來的人加在一起也不過二十來人,在抵達東港碼頭時,彙合了原本等在這兒的三十幾人,隊伍立刻壯大了。

但在人流量極大的新港碼頭,也不算紮眼。

周梓寧站在船頭,看着遠處湍急的河流,心裏忽然格外寧靜。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走一步算一步吧。

“吃點兒東西吧。”沈澤棠從船艙走出來,看到她,遞過來一個白面包。

“我不餓。”這兒風浪大,她抱緊了胳膊。

沈澤棠脫了外套給她披上,把她拉到裏面些:“和段梵吵架了?”

周梓寧沒答。

沈澤棠擡手指了指兩岸茂密的原始森林說:“這才是真正的金三角。你之前見到的,都是已經開發過的新區。至于這兒,咱們要是運氣不好,沒準還能碰到劫匪。”

“我的運氣向來不好。”

沈澤棠仔細看了她蒼白的臉頰一眼:“你這兩天心情不大好。”

周梓寧沒這個心情理會他了,幹脆閉目養神。

他肅了神色,話鋒一轉說:“還有半個多小時就到盤城碼頭了。再往前,會途徑第二軍區,那是段将軍和他幾個兒子的地盤。”

周梓寧睜開了眼睛。

沈澤棠卻沒有再說什麽。

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沈澤棠的意思。

真正的盤城市區距離盤城碼頭約6公裏遠,四周都是原始森林,連像樣的公路都沒有。如果要避開盤城,必須徒步穿越茂密的熱帶叢林,除了要應對數之不盡的毒蟲猛獸、沼澤和瘴氣,也許還會遇到當地的土著。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選擇從那裏過。

現在盤城是段将軍的第三子段豐在管,陸安平一早就派了人去和談。等待的時候,他們在盤城碼頭的小鎮上找了個旅館住下。

傍晚的時候,梓寧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門口。這兒太陽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夜晚時候短,沒有極驟而逝的黃昏。

夕陽無限美。

“你喜歡這兒嗎?”不知何時,沈澤棠走到她背後,把手輕輕放到她的肩上。周梓寧回頭看他,他正處于一個俯身的姿勢,另一只手搭在椅子背後,仿佛要把她擁抱入懷裏。

這個年輕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叫人分不清意圖。

還沒過多久呢,她記得她已經表明了她的立場。段梵這幾日都有意避着她,他卻像根本沒那回事似的。如果不是記憶沒有問題,她會以為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時間回到了五年前。

見她不搭理自己,沈澤棠也不生氣,反而和她講起了故事。比如盤城碼頭的形成,盤城的發展歷史。

周梓寧驚訝地發現,這個看似落後的碼頭小鎮,原來也是有故事的。

上個世紀,段将軍與緬軍作戰失敗後,和老長官失散,帶着殘部退入了緬、泰、老交界區域,建立了盤城。

這些年,湄公河一帶的碼頭發展很快,盤城也漸漸步入了現代化的道路。不過,這依然是個古老的山城,背靠群山險峻,在密林掩映的槍林彈雨中辟出難得的淨土。

站在小鎮路口,其實可以望見盤城的大半風景,從山麓沿着公路而上,都是些依山而建的老房子,黑瓦石牆,淳樸自然。

“80泰铢。”店主用生硬的漢語打斷了周梓寧繼續朝遠處眺望。

她沒有讨價還價,付了錢就退出了這家賣各種手工飾品的小店。

天色已經很晚了,路邊只有遠處巷口有盞老舊的煤油燈。周梓寧眼神不好,踩到了石子,一個趔趄就向前撲去。

沈澤棠從後面撈住了她的腰,微微用力就栓入了懷裏。

她的臉正好貼在她的胸膛上。隔着襯衫,可以真切地聽到他的心跳,還有結實有勁的胸肌。忽然她就覺得臉很燒了,推開他背對了身,快步朝前面走去。誰知沈澤棠從後面拉住她。周梓寧霍然回頭:“幹什麽?”

沈澤棠笑了一下:“語氣別這麽沖,我是在救你。”

周梓寧沒明白他的意思。

“不然你以為大晚上我為什麽帶你出來散步?”

“……”

沈澤棠拉了她,朝相反方向走:“陸安平什麽性子?雁過拔毛的鐵公雞,他去和談,除了破裂沒第二種結果?”

“一定要給錢嗎?為什麽我們不直接穿過盤城?”

“你以為段豐的崗哨都是白癡嗎?這麽大一批貨。按規矩,是要給點好處的。”沈澤棠說地諷刺,“不過,那是陸安平。”

仿佛是在印證他的話,安靜的夜色裏忽然傳來槍響聲。

幾乎同一時刻,沈澤棠拽着她的手腕迅速朝鎮口奔去。她這時才發現他晚上就換了一雙靴子,是那種便于奔逃的牛津戰地靴,鞋底很厚,減震效果俱佳。

跑到鎮口,果然發現柯宇帶着人在那邊等着了。一共五輛吉普車,都是性能極佳的,每輛平均坐五人。汽車發動,一行二十幾人迅速沿着山路奔去。

周梓寧去抓沈澤棠的胳膊:“我的貨呢?我的貨怎麽辦?”

“信我一回,好嗎?”

周梓寧松開了不斷搖晃她的手臂。

與此同時,他單手摟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抱到懷裏。他的下颌抵住她光潔的額頭,低頭吻上。她的皮膚和一前一樣,帶着溫柔的氣息。

像皎潔的明月。

在無數個黑夜裏,指引他前路的方向。

一路風馳電逝,後面馬上有幾輛車追上來,死死咬着不放。對方的車窗也開了,有人站在天窗口,穩定了身形就朝他們這兒射擊。柯宇身邊的一個光着膀子的大漢反應也快,半開窗戶就開始回擊。

“這樣不行。”柯宇提議,“不如改道。”

沈澤棠說“好”。

他們這一輛是開在最前面的,車上了公路沒多久,柯宇猛地扭轉了方向盤,車子如離弦之箭般迅速拐入了左邊的岔路。

後面幾輛車來不及反應,依照慣性朝前面馳去。

這是單向車道的公路,暫時算是擺脫了這幫人。

黑夜裏,只有車燈暗淡的光芒在照明。周梓寧忽然覺得很冷,嘴唇都凍成了紫色,忍不住抱緊了胳膊。

“你怎麽了?”沈澤棠第一個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把她從懷裏松開了些,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她的身體是滾燙的,但是臉色慘白,額頭密布着一層虛汗。

他忽然覺得掌心濕漉漉的,拿開了,打開車內頂燈看了看。

——赫然是血。

周梓寧也看到了,原本有些混沌的腦袋頓時一蒙,一股暈眩感襲來。昏迷前,她聽到沈澤棠聲嘶力竭地喝道:“快改道,去找醫生,她中彈了。”

……

周梓寧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已經是三天之後了。屋子裏一片白蒙蒙的,連床褥和牆壁都是雪白的。空氣裏還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你醒了?”陸茜推門進來,欣喜地走到她床邊,把保溫桶裏的飯菜一點點拿出來,“說來也巧,我有個朋友老家在盤城,我順道來看她。她姥姥生病了,我前些天就和她一塊兒來醫院,沒想到在這兒看到你和五哥。”

周梓寧摸了摸脹痛的腦袋,遲疑地問:“……這兒是盤城?”

“對,是東城區。”

“東城區?”

“對。西邊的西城區和拱門區是商業中心、富人住的地方,東邊的條件不大好。”言談裏,周梓寧知道了這兒是哪兒。陸茜的那位朋友叫梅,是個中亞混血的姑娘,以前是陸茜在特區的同事,也是從事會計行業的,現在在這家診所做護士。

東城區只有在靠近西城區交界的地方有一家綜合性醫院,還是ks集團和外國人合資建造的,這裏住的都是掙紮在溫飽線上的貧民,附近只有兩三家小診所。據陸茜說,像梅這樣只要讀過大學的人,診所都會招雇,因為實在太缺人了。

那些稍微有點積蓄、有點出息的,都不願往這邊跑,家裏但凡有了點小錢,都會搬到外面去。別說西區,北邊和南面的生活環境都要比這裏好很多。

“五哥有事離開了,所以拜托我這段時間照顧你。”陸茜對她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也許是兩人不大熟悉吧,她還是有點兒拘謹。

周梓寧鄭重地欠了欠身:“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

陸茜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別這樣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沒有人是應該無條件地幫助另一個人的。”周梓寧認真地說。

她應該算是個纖弱的人,比陸茜這個土生土長的南方姑娘還要瘦一點兒,但是,當她仰着頭認真和你說話的時候,眼中的光芒讓人無法無視。

那應該是名為信仰的東西。

陸茜怔了一怔,看了她好久,有點兒失神。

這時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個穿白褂子、戴着淺藍色口罩的年輕護士進來。陸茜回頭一看就笑了:“梅。”

護士點點頭,眼睛彎彎的,很容易讓人猜到她口罩下的臉龐在微笑。單看容貌,她只能勉強算清秀,甚至有些平庸,眼角和鼻子旁邊還有些小雀斑,不過笑起來給人溫暖親切的氣息。

“打針了。”她走到床邊,像哄小孩一樣對周梓寧說。

周梓寧哭笑不得,無奈地捋起袖子:“來吧。”

梅似乎沒有碰到過這樣好說話的病人,表情有那麽一會兒的詫異,不過很快就恢複欣喜的表情。

這兒藥物有限,陸茜告訴她,給她用的這批還是沈澤棠用個人名義捐獻的。雖然數量不少,不過這兒生病的人實在太多了,登革熱、痢疾、瘧疾、霍亂等都是常見的傳染病。

陸茜還提議她趁早出院,說她也好得差不多了,老是待在這種到處都是病菌的地方不大好。周梓寧想了想,隔日就和她們去了梅在東城區南面的老家。現在她和梅的姥姥住在一起。

沈澤棠還留了柯宇和兩個保镖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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