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木葉一度以為瓊天早就知道自己會翻閱她珍藏起來的繪馬，後來他才發現，這一切都是幻之錦狐的主意。

那日下午，瓊天拎着夏日祭上買來的各色小吃與木葉分享，換掉了十二單的她活潑可愛如人類少女。木葉曾想問她繪馬幻境中鈴子的事情，卻發現所有散落在地的小木片已被分門別類地收好，最後那個裝有青岡大叔繪馬的抽屜口處牢牢貼着一道寫着瓊天名字的封印。

瓊天笑着揶揄木葉，明明是個男孩子卻比她整潔的多，木葉卻赧然不已，他為自己誤看了瓊天的私物而感到抱歉，卻又因還想知道更多而不打算到此為止。

自己是如何在不知不覺中打開了貼好封印的抽屜的？木葉想到那只毛茸大狐，看似随在瓊天身側，卻暗地裏□□出來指引木葉，它又有怎樣的目的？木葉努力平靜下來，以免被瓊天看出心虛，鈴子的事情也不必再問瓊天，既然錦狐有意讓自己看到這一切，它應該會為自己解答。

不過繪馬整理完了，自己還有什麽借口留在此處？木葉緊張地想着，生怕瓊天開口逐客，然而瓊天卻絕口不提，兩人一狐飽餐一頓，又摸出紙牌和花球玩了整個下午，瓊天玩得很開心，手把手教木葉各種玩法。木葉看得出，這位将在不久後消散的神明少女是真心實意的快樂，但情緒深處仿佛有暗流隐忍未發，倒是錦狐三尾甩來甩去，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就這樣各懷心事，度過了滿是歡聲笑語的一個下午。

時間過得很快，雖然零食吃了不少，但夜晚降臨時兩人一狐還是感受到了胃的抗議。瓊天輸了骰子，扯上錦狐陪她去鎮上找些吃的，木葉送她們到神社門口的櫻花樹下，看她們消失在迷霧中。

身後的氣氛漸漸變得異樣，木葉回到神社，幻之錦狐毛茸茸的背影已經在等着他了。瓊天抽屜上的的封印被扯掉，露出下面一堆繪馬，藍綠色的狐火在火盆中燃燒着。

“我會一直等着木葉回來的……”

“好想盡快找到木葉哥哥！”

“請保佑木葉一切都好。”

“神明大人請救救木葉吧……”

木葉吓了一跳，為什麽繪馬上接二連三地出現自己的名字？鉛筆留下的字跡歪歪斜斜、時輕時重，一看就是孩童的手筆，但除卻最後一張上的落款“鈴子”，其他的名字木葉聞所未聞。

回想起父母的童年，是在和朋友們一同上山下河嬉笑打鬧中度過的，自己的童年也是如此嗎？這些如今毫無印象的名字，是曾經非常要好的朋友嗎？

但他們為什麽要請求神明……救救自己？

木葉将繪馬們投入狐火，一場異常清晰的幻境在腦海中展開，即使隔着遙遠的時空，木葉依然能感受到許願者焦急而真摯的心情，與對表白猶豫不決，期待神明推自己一把的青岡大叔不同，這些孩子對瓊天抱有明确期待。

第一張繪馬燒掉，依稀可見山林裏一間小木房，那是舊時伐木工人留下來的東西，雖然年休失修堆滿破爛雜物，卻是孩子們的天堂。一個半長頭發的清秀女孩正裏外忙碌着，用四處搜集來的舊絲帶裝飾着滿是斑痕的木牆，孩童模樣的木葉跟在她身後，遞上一條曾用來裝飾蛋糕盒子的彩帶。清秀女孩手指靈活，轉眼間編出一朵彩帶花，她把它垂挂在屋檐下，回頭對木葉溫柔一笑。

第二張繪馬燒掉，一片笑鬧聲由遠及近，那是一年嚴冬，孩子們追追打打跑去河邊。這條河發源自山間，但無論是山間還是平原部分的河面都已經結了厚厚的冰。一個雪球飛來，正砸中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他四下張望，看見了躲在鈴子身後吃吃傻笑的木葉，雪球大戰就這樣開始了。

第三張繪馬燒掉，是一個極美的黃昏，孩子們站在林子的盡頭，遙望着遠處的層層山巒，個頭最高的男孩子裝出一副大哥哥的樣子，他拾起地上的落葉，有模有樣地解說起林間的植物種類來。遠處傳來呼喚，晚飯時間到了，不知誰發一聲喊，衆人比賽般沖向炊煙袅袅的山腳小鎮。木葉落在最後，心裏一慌幾乎摔倒，卻被高個子男孩一把扯住，兩人一同趕上大部隊。

第四張繪馬燒掉，河流從眼前奔湧而過，七八月正是暴雨季節，大雨連日不絕，青灰色的天空壓得很低，河流從霧氣蒙蒙的山巒間流淌而出，挾裹着枝葉泥沙順流直下。踩着濕滑的石頭和泥土，跟在衆人身後的鈴子一跤滑倒，轉眼就被湍急的河水沒了頂。從沒見過這種陣仗，幾個孩子吓傻的工夫，木葉已經毫不猶豫地紮進河裏，兩人一起消失于茫茫波濤。

待到吓得手腳發軟的孩子們連哭帶喊跑回鎮上時，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了。聽到噩耗的悅子阿姨直接昏了過去，木葉的母親強自鎮定地抱着她，指關節卻已攥到發白。搜救隊集體出動，打着手電連夜進山沿着河岸呼喊，終于在一塊大石頭後發現被推上岸的鈴子，木葉卻不知所蹤。

鈴子就這樣被帶回了家，她全身濕透，嘴唇發青，卧床不起高燒了整整一周，可最終還是恢複了健康。但再沒有人見過木葉，他就那樣消失在了冰冷的河水中，搜救隊翻遍了整座山林，沒發現任何木葉留下的痕跡。時間越長，生還的可能性越小，最後，大家來探望木葉的父母時，寬慰的話也從“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變成了“節哀順變”。

木葉的父母沉默着，此時追究“是誰提議要在如此危險的天氣下上山”已經失去了意義，逝者已矣，誰又忍心讓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們背上如此沉重的心理負擔？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大家漸漸對那個雨夜諱莫如深，仿佛一提及，就會驚擾到什麽不可觸碰的東西。

大人們謹慎而小心地彼此疏離，孩子們身上的禁令更加嚴格，再聽不到走街串巷的歡聲笑語，取而代之的是足不出戶的緊閉。但孩子們有自己的主意，就算是尚未懂事的他們，也想為曾經的好友做些什麽。

于是，鈴子從家裏偷跑出來，叫上另外的孩子們，四人別無所能，只好悄悄來到神社。他們走上參道，淨手、擊掌、搖鈴，再将寫着心願的繪馬端端正正挂在木架上，請求神明大人垂憐他們最好的朋友。

淩亂的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片段情節拼出完整的回憶。木葉恍然記起了他們的名字：溫柔文靜的千夏、調皮搗蛋的明、博學穩重的星川……還有伶俐可愛的鄰居鈴子。

他們曾經無比認真地向瓊天祈願，卻沒能等到自己回來。

“所以……”木葉叫醒幾乎睡着的錦狐，久未開口的嗓子有些幹澀：“我就這樣死了嗎？”

“沒有。”聽到中庭傳來的腳步聲，錦狐揮尾熄滅了狐火：“你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