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瓊天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錦狐把一切掩藏得很好，沒露出絲毫破綻。木葉餓得肚子痛，卻已無心情大吃特吃。怕瓊天留意到他的低落神情，錦狐兩次三番對他使眼色，但木葉隐約覺得以瓊天那般聰穎，早該把一切看在眼裏，雖然她卻什麽都沒問。她拉着他講神女生涯裏的各種趣事，拉着他嘗試各種小游戲，卻巧妙地避開了一些話題。

木葉有着怎樣的過去？瓊天會有怎樣的未來？木葉為何還被留在神社幻境裏，離別的時刻何時到來？木葉不敢想，瓊天也不提起，神社內外充滿了玩鬧的歡聲笑語。某一些瞬間，木葉覺得瓊天和普通女孩子沒什麽不同，除了過人的美貌和特殊的身份，她也貪吃貪玩，有着真切的快樂和隐忍不發的悲傷，尤其輸掉游戲時的撒嬌耍賴，像極了木葉現實世界中的女同學。

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面臨着在不久後消散的命運嗎？她會化作林間一抹晨霧，還是樹下一瓣櫻花？

木葉躺在硬板床上輾轉反側，終于在瓊天和錦狐的均勻呼吸中沉沉睡去。夢境裏，記憶開閘，往事撲面而來。

鈴子四人偷偷去神社祈願的事情被衆人發現，父母待要打罵，卻還是嘆着氣罷了手。自那以後過了一年光景，時間沖淡傷痛，鎮上各家各戶的生活回到正軌，就連木葉的父母也不再每日以淚洗面，而是努力收拾心情，準備開始新生活。就在此時，漸有流言在小鎮上流傳開來——木葉沒有死，他還活着。

這說法是從一位大娘嘴裏傳開的，她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在後院的籬牆處看到了木葉，還将那場面描述得繪聲繪色：清晨去燒水，發現水缸是空的，待自己揉着惺忪睡眼走到後院的水井旁，忽見一個孩子從籬牆上跳了過去！大娘緊走幾步上前看時，那孩子已經鑽進山林裏不見了。打着水，大娘下意識地回味着那一幕，剛睡醒的腦子有些混沌，但她馬上就将那孩子的臉和自己的記憶對上了號。

仿佛一道炸雷劈入腦海，四肢百骸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那孩子不是木葉嗎？他怎麽會是木葉呢？那可是死了的人啊！大娘雙腿一抖，幾乎連人帶桶摔進井裏，她哆嗦着跑出門，拽住清早出門的鄰裏街坊說了這件事。出乎意料地，相信這話的人并不多，大家都覺得大娘半夢半醒間看花了眼，兼之那天清早晨霧特別重，錯認了也是有的。

但大娘堅持認為自己沒看錯，再怎樣老眼昏花，還能将動物看作人不成？但在大家的勸慰下，大娘還是把這件事咽回了肚子裏——可不能讓木葉的父母聽到這個消息，逝者安息，逝者安息。

然而沒過多久，鎮上各處陸續傳來木葉的消息。有人在山裏看到了他在摘果，有人在河邊看到了他在撈魚，甚至有人一大早開張早點鋪，賣了兩個包子給一個面善的小男孩，轉念一想發覺不對，再回頭包子和人都消失了，空餘手裏被當做錢幣的兩顆石子。大家平日沒空多想，待太陽落山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開閑話，竟你一言我一語地拼湊出各種證據。最初打水的那位大娘總算揚眉吐氣，她拍着自己的大腿，逢人總要說上一句“我就說我沒有看錯”。

但是木葉真的活着嗎？兜兜轉轉過了一年，不僅音容未改，身上的衣服怎麽還是當年那件？更有一年來，他住在哪裏，吃了些什麽？為什麽不回到鎮上來與親人朋友相認？每每提及此事，人們都沉默了，或許事實是他們不願承認卻必須面對的——真正的木葉早就死在了那條河裏，如今的“他”已經變成了山鬼，懷着不明目的于一年後再次接近小鎮的，山鬼。

此言一出，人心惶惶。有好事者搜集了各方消息，發現見到木葉的鎮民多是臨山而居，且都在晨霧濃重的清晨，有此佐證，相信木葉已是山鬼的人越來越多。轉眼間雨季已過，又是一年八月，忙碌着籌備夏日祭典的同時，也有更多人感到緊張，熱鬧而擁擠的全民慶典上，究竟會發生什麽呢？

縱使如此，依然無人願向木葉的父母透露半點口風，縱使在心底有再多猜測，也不願攪亂他們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緒。但木葉的父母還是敏感地有所察覺，畢竟再怎樣三緘其口，那些躲閃不安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嘆息還是令他們十分在意。終于，在琳琅滿目美味飄香的祭典黃昏，他們親眼看到一個形似木葉的孩童鑽過人群，追上不遠處的華服少女，接過少女彎腰遞來的蘋果糖後，扯着她的衣角走遠了。

木葉的母親皺起眉頭，半信半疑地跟上前去。木葉父親随在他身後。前方的孩童和少女絲毫未覺跟蹤者的存在，她溫柔地牽着他的手走過一個個攤位，像每一對參加祭典的姐弟一樣普通，忽然，身後的夜幕上綻開大朵煙花，花火大會開始了，孩童回過身來，笑着指了天空給少女看——

分明就是木葉的臉，絕不會認錯！木葉的母親再顧不得，她撲上去想要抓住那個孩童看個究竟。誰知人群裏忽然鑽出幾人也向“木葉”追了過去，他們和木葉的母親一樣尾随了木葉整晚，就是為了尋個恰當的機會，把他像妖怪一樣捉起來。

聽到母親的尖叫，木葉與她視線交彙，怔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少女拉了他一把，他才恍然回神，跟在少女身後拔腿飛跑。本該是很近的距離，但他們在人群中鑽進鑽出仿佛游魚入水，竟沒一個人追得上。終于，聽着身後母親的哭喊聲，木葉紅着眼眶回了頭，與此同時，他一跤絆倒在街角堆放的雜亂木桶上，手中的蘋果糖摔出老遠。

如果說木葉剛才的淚水只是莫名有所感懷，此時的他可是實實在在的嚎啕大哭，他身上沾滿了泥土，眼淚鼻涕蹭滿了衣袖。幾張捉妖的符紙飛來，貼在他身上卻全無作用。眼看着來者将近，一直跑在他前方的華服少女回過頭來一把将木葉拉起，兩人一齊消失在衆目睽睽之下。

精致而考究的浴衣，美豔而妖冶的過人美貌……回頭的瞬間衆人看得真切，小鎮上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少女。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着，這多半是山裏幻化出來的妖怪吧？符紙不起作用的話，說明木葉依然是個好孩子，只是被妖怪魅惑了吧？

不消木葉的父母懇求，鎮民們自發組成了隊伍，重新進山搜尋木葉的下落。出乎意料地，不出半天，青岡就在鈴子落水的河邊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木葉，當年搜救隊幾乎把山翻過來，為什麽完全沒有找到？總之，木葉被送回父母身邊，青岡和悅子終于減輕了愧疚，鬧劇也就此告一段落。

但好景不長，昏迷了兩周的木葉醒過來後，第一個喚的居然是神社中神女的名字，見親戚朋友前來探望，木葉只一味哭鬧，全不配合。漸漸地，在親友的關心和照顧下，木葉勉強認出了父母，也不再提起瓊天二字，只是說起往事，木葉的模糊記憶和大家的記憶全然對不上號，聊天常常尴尬收場。在衆人的異樣目光中，木葉的父母終于下定決心，要帶木葉離開小鎮，前往大城市開始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