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田幸村看着身旁的青葉為自己斟酒的細白手指,他低頭時纖細的後頸,還有發間點綴的珠花,覺得并沒有比身旁坐的是幸子的時候自在多少。
連手指都像女孩子一樣……
“真田大人,”青葉将酒盞端到真田幸村面前,“似乎從剛才起就很不自在呢。嫌我斟的酒會難喝嗎?因為我……不是女孩子?”這話要是換幸子說絕對是在調侃,而青葉的語氣更多的是在單純地詢問客人的意見。
此刻的青葉似乎收拾好了片刻前略有失态的心情,眼神平靜而清澈,只是眼中沒有了跳舞時含情脈脈的濕潤。
“請不要誤會,青葉殿下,在下只是有些不習慣這種場合,”真田幸村從青葉手中端過酒盞一飲而盡,然後露出有些高興的笑臉,“好酒。”
看着真田幸村的笑容,青葉臉上顯出幾分意外的神色,随後再次為真田幸村的酒盞裏添上酒,又把自己的酒盞也斟滿,之後雙手舉起酒盞與真田幸村的輕輕一碰:“真田大人,我不是‘殿下’,您叫我‘青葉’就可以了。”
“好,青葉君。”
可能是因為對方有所自尊有所堅持的态度,真田幸村心中不知不覺地多了些自己身旁坐着的确實是個男孩子的切實感受,态度也放松不少。只是偶爾與青葉産生視線接觸時,真田幸村仍會馬上想起青葉跳舞時的神情姿态,想起自己當時的動搖就會對現在就坐在自己身邊的青葉感到失禮。而這種時候如果前田慶次笑嘻嘻地望過來,真田幸村就會感到十分困擾地當做沒看到。
“真田大人,有感興趣的話題嗎?”青葉雙手疊放在雙膝上端坐着,與真田幸村之間隔着半個身子的距離,不親密也不疏遠,“我經驗不足,怕不能說些讓您感到有趣的事,您有什麽想聊的可以直接告訴我嗎?”
青葉的言行讓真田幸村意識到,比起舞伎這樣的身份,青葉首先是個孩子,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甚至可以當做弟弟看待,想到這裏不自覺地态度又更随和了不少:“就聊青葉君想聊的話題吧,在下對于戰鬥以外的事情了解得不多,所以青葉君跟在下講任何事情對于在下來說都是一種學習。”
青葉覺得真田幸村一定擁有某種能夠于無形中消除身份差異的能力或者氣質,明明面前這個人比自己年齡大,又是馳騁沙場的将領,可他的笑容卻比自己更像個少年那樣單純直率,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一點,政宗大人才……
真田幸村看着青葉緩緩地垂下了眼睑,似乎在思量什麽,就沒有打擾他,而趁着這個空隙握着酒盞試圖作掩護,裝作不經意地瞄向伊達政宗的方向。至于為什麽“裝作不經意”,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一有意識的行為。
幸子仍舊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态度,坐在稍微再靠近一點兒就可能與伊達政宗臂肘相碰的位置,她似乎說了一句有趣的話,伊達政宗的單眸眯出了愉悅的弧度,眉宇和唇角也同時舒展開來,看起來似乎心情很好。
真田幸村好像受到感染似的也跟着微笑起來,笑着笑着又有些發起愣。
“真田大人,您眼中的政宗大人是什麽樣子的?”
身邊傳來青葉夢呓般的聲音,真田幸村以為對方注意到自己在看伊達政宗,轉過頭去才發現,雖然是在對自己說話,但青葉的目光盡頭卻是伊達政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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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潤的,滿含欲說還休的情愫,能夠輕易打動人心的雙眸。
原來那是為了政宗殿下而存在的一雙眼睛。青葉的毫不掩飾,即便遲鈍如真田幸村也不可能不明白。這樣的孩子喜歡着政宗殿下……
政宗殿下是什麽樣子的?政宗殿下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在下知道得最多的,是戰場上站在自己對面的政宗殿下,能夠輕易燃起自己的鬥志,擁有強者的霸氣和自信堅定的個性,是讓自己心生敬意的對手,只要身在戰場就忍不住搜尋政宗殿下的身影,看到他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要追逐……可現在被問起,卻發現自己還有很多有關政宗殿下的事不知道。比如戰場之外的政宗殿下偶爾有些話語、神情和舉動自己就完全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比如身處這樣的場合中的政宗殿下就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人。青葉君所知道的,又是什麽樣的政宗殿下?
“我從很久以前就很敬慕政宗大人了,”青葉似乎并不在意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繼續說了起來,“我是藝伎的孩子,十歲時第一次有機會見到政宗大人,那時的政宗大人就是我現在的年齡,但已經非常具有領袖的氣度了,輕易就能讓別人甘心追随他,當時政宗大人幫助了由于沒有父親而被欺負的我,并告訴我要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挺胸擡頭地活在這世上,可是政宗大人一定沒有想到,從那以後我一直想的都是怎樣才能盡快去到他身邊,結果就這樣選擇了母親曾走的道路。我不知道政宗大人還記不記得我,但是能夠在政宗大人需要的時候坐在他身邊聽他侃侃而談,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的青葉,自始至終都以一種沉浸在回憶中并且十分珍惜的口吻敘述着,但其中也偶爾夾雜着自嘲和不易察覺的傷感。
“抱歉,真田大人,讓您聽了這麽無聊的一個故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面前這個人輕易講出自己的事,此刻的青葉才感到有些尴尬,于是低下頭道着歉。
“青葉君。”
真田幸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那是十分輕柔的,不像是出自一個武将的聲音。青葉擡起頭,看到真田幸村仿佛面對的是小孩子般溫柔而包容的微笑,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漾起了淺淺的波紋,語氣篤定地說道:“政宗殿下一定記得你,而且直到現在也都還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聽到這話的青葉瞬間感覺到心裏有些揪緊,緊接着有什麽流出了眼眶,鼻子也有些發酸,結果就看到真田幸村立刻慌亂起來:“啊、青葉君,抱歉、在下說錯話了嗎?”
青葉搖了搖頭:“并不是,真田大人。”
接着微笑起來:“謝謝您,真田大人。”
濕潤的,有些發紅的,能夠輕易打動人心的雙眸,笑起來的樣子才真正像個孩子。
真田幸村松了口氣,不禁也跟着笑起來。
“啊?幸村,你都學會欺負別人啦?”前田慶次及時地插入就好像不願浪費任何逗弄真田幸村的機會。
“不是的、慶次殿下,在下沒有欺負——”
“前田大人,您的朋友在我手中,請您不要再就這個話題開真田大人玩笑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青葉那裏的夢吉,此時正被青葉捧在手中,夢吉似乎知道自己的處境,配合地發着抖用眼神向前田慶次求救着。
前田慶次故作誇張地叫了起來:“啊——青葉你這家夥太卑鄙了!再說你居然會幫幸村?”
“我當然要幫正在服侍的大人了。”青葉一本正經地說着。
“嘁、明明就是情敵……”前田慶次嘟囔着。
“嗯?什麽?”一直在找機會介入調停的真田幸村沒有聽清——可能與本身就缺乏某方面意識也有關。
而青葉則是漲紅了臉:“前田大人我要撕票了!”
“等等!我錯了!放過我家夢吉啊青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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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伎的加入使得宴席間多了些調笑聲,再加上伴着柔聲細語斟上的一杯杯美酒,讓人越加放松地易醉,有些賓客的聲音随着醉意大了些,偶爾從幾個武将的坐席間傳來豪邁的大笑,引得對面的一些大名皺眉側目,他們一面心裏多少會埋怨伊達政宗“不拘身份”的安排不周,一面也顧及自己的身份甚至不能像武将那樣不拘小節地盡興。
席間時不時有坐得離伊達政宗較近的人向伊達政宗敬酒,表達受邀的感謝同時投其所好地聊一些有關茶道、美食、和歌、鷹狩等話題。奧州之主的興趣廣泛文武兼修也是廣為人知,而說到自己感興趣的事伊達政宗總能侃侃而談,如果對方與自己有相同的情趣則更是開懷,連酒都會多跟對方喝幾杯。一旁的德川家康在這方面向來與伊達政宗有共同話題,經常伊達政宗跟其他人說着話途中,他就會被其中一方詢問着見解,然後自然地加入讨論,光是跟着伊達政宗的步調他也沒少喝。
雖然也有前田慶次那樣說着“我來得早私下跟他喝過啦”不拘泥于敬酒的人,但真田幸村還是覺得,先不說代表自己,就是代表甲斐,自己也應該正式地敬伊達政宗這個東道主一杯。可是敬酒卻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像這樣規模的宴席真田幸村從沒參加過,參加過的都是只有幾人的宴席,在座位上就可以相互說話敬酒。而此刻真田幸村的坐席距離伊達政宗并不算近,在有些喧鬧的宴席上想要引起伊達政宗的注意,非得大聲喚對方才行。真田幸村本是行動派,但是此次有身負重任的自覺,所以難得先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這個方案,得到的結論是:如果要以引起所有人的注目、讓別人認為自己的态度很失禮為代價,那還是換個辦法吧。
于是,真田幸村開始觀察別人是怎麽做的。
看了半天才偶爾看到有坐在靠近末席的人雙手舉起酒盞,朝着伊達政宗低一下頭,在得到伊達政宗回應之後,才端起酒盞抿一口酒——不過這似乎都是在敬酒人身邊的藝伎踩着碎步,去到伊達政宗身邊傳達過後的情況下的發展。
雖說真田幸村不只是想敬酒,還想親口訴說武田信玄吩咐代為表達的感謝,但在這樣不方便的場合下,或許只能像剛才那人一樣做到最起碼的禮節。
真田幸村正想拜托青葉幫自己向伊達政宗傳達敬酒的意願,沒想到對方先自己一步開口了。
“真田大人,是想向政宗大人敬酒嗎?”
作為服侍者卻比其他同伴都閑的青葉,只能關注着真田幸村的舉動,因此自然明白對方想做什麽。
“啊、是的,”真田幸村率真地笑了笑,“能請青葉君幫在下轉告政宗殿下嗎?”
青葉表示遵從地一低頭:“好的,真田大人。”
真田幸村一直看着青葉從其他賓客身後經過,到達伊達政宗桌旁跪坐下來,幸子為了方便他跟伊達政宗說話而向後挪了些,青葉行過禮後跟伊達政宗說了些什麽,接着真田幸村就看到伊達政宗往自己這邊看過來并挑起了眉毛,不知道為什麽似乎是有些不悅,真田幸村正要端起酒盞,伊達政宗卻轉過臉去對着青葉說了句什麽,之後再也沒有将視線投向真田幸村的方向,真田幸村突然覺得心裏有什麽輕了一下,然後感到喉嚨有些堵。
政宗殿下不接受在下的敬酒嗎?果然是因為在下之前的失禮還在生氣?
處在有些茫然及負疚的心情中的真田幸村,連青葉什麽時候回來了都沒察覺,直到對方說道:“‘讓那家夥自己過來!’——政宗大人是這樣說的。”
“嗯……嗯?”真田幸村有些反應不過來地睜大雙眼。
“政宗大人在等您,真田大人。”青葉以強調的語氣說着。
“哦、好的。謝謝你,青葉君。”沒時間想那麽多的真田幸村只能按照伊達政宗說的做。
雖然真田幸村盡量以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方式移動着,但他也不是無名之輩,當他真正跪坐在青葉剛才跪坐過的地方,來自各個方向意味不同的視線時不時刺在他身上時,才讓他疑慮起按照伊達政宗說的做是否有所不妥。
“幸村怎麽跑到那裏去啦?”之前忙着跟侍候自己的藝伎探讨戀愛話題的前田慶次,因為席間雖不明顯但也無法不在意的騷動,才注意到真田幸村坐到了伊達政宗那裏,于是好奇地詢問被留下的青葉。
“真田大人想向政宗大人敬酒,結果政宗大人讓他過去。”青葉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有些複雜,實在沒什麽好語氣轉述這件事。
前田慶次也有些不知是喜是憂地說着:“看來沒有人阻止得了獨眼龍了……”
“難道您阻止過嗎前田大人?”青葉有些不認同地反問道。
“你希望我阻止嗎青葉君?”前田慶次沒有笑,一臉認真地問着。
青葉垂下眼:“……這不是我能幹涉的事情。”
“這也不是我能幹涉的事情啊。”前田慶次望着主座上的那兩人回道。
此時的其他人——
德川家康:哈哈、政宗果然還是希望有機會跟真田多聊聊呢!我也想加入啊!
本多忠勝:……
長曾我部元親(驚訝):獨眼龍果然跟幸村非常要好呢!
毛利元就(不屑地):哼。
猿飛佐助(傻眼):喂,龍的右目,不管管嗎?那個。
片倉小十郎(扶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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