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田幸村從屋裏來到檐廊上的時候,才發現天色越加陰沉,時間應該已近傍晚了,在室內的時候對時間的流逝毫無所覺,沒想到過得這麽快。

雪,還在下。雪花在空中浮游似的緩慢地飄落着,無聲無息地。庭院裏一個人也沒有,偶爾有樹木上或廊檐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卻顯得庭院越發靜谧,這時如果室內的熱鬧聲音大了些反而讓人感覺溫暖,讓人不禁在心裏感嘆一句“果然是冬天啊”。

短暫地感受了一下冬天的氛圍,鼻尖已經變得冰涼的真田幸村向便所的方向走去。

聽到真田幸村說自己可能有點喝多了時,青葉仔細看了看真田幸村的臉色——臉頰似乎确實布上了一層薄薄的紅色,兩眼卻更加有神地發亮。由于不确定對于真田幸村本人來說這算是哪種程度的喝多,在真田幸村下一句說要稍微離席一下的時候,青葉提出陪同的請求。但真田幸村笑着婉拒了,表示自己完全可以照顧自己并說很快就會回來,并且還拜托鄰座的前田慶次幫自己照看一下青葉。青葉雖然對真田幸村完全把自己當作孩子的行為有些窘迫,更多的卻是感動對方周到細致的考慮。直到片刻之後注意到伊達政宗也起身離席,青葉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忘了,忘了自己難言的心事或許一輩子都無法實現了。

從便所出來,快走到檐廊的第一個轉角時,真田幸村下意識地止住了腳步,接着就那麽站在廊檐下再次望着庭院的景色愣起了神。這樣白茫茫一片的雪景,總讓他覺得熟悉,讓他忍不住想起大概三個月前跟伊達政宗的碰面……

那天也是在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中,領命前往甲斐以北的一個地方面見某個人物的真田幸村,與猿飛佐助策馬疾馳在大雪後的林間小路上。雖然天氣很冷,但對武田信玄的任何吩咐都心懷不辱使命的意志,使真田幸村處于熱血沸騰的狀态。害得猿飛佐助還得從旁提醒去得太早對方恐怕尚未到達。

就在這時兩人聽到馬蹄聲,似乎是有什麽人從後面追趕上來,回頭一看,是奧州筆頭伊達政宗和龍之右目片倉小十郎,後面還跟着一隊伊達軍。

“Hey!真田幸村!好久不見!”伊達政宗一如既往地一副自信十足的神情,雙手交叉在胸前端坐在自己的馬上。

真田幸村的雙眼瞬間睜大,猿飛佐助一看就知道要壞事,結果就看真田幸村調轉馬頭,向着伊達政宗的方向沖去:“政宗殿下,請速速與在下一決高下!”邊高喊着邊雙手從背後抽出了十文字槍。

“Cool off!我知道幾個月不見你很激動,但你就沒有什麽別的話要對我說嗎?”雖然說着讓對方冷靜的話,伊達政宗自己卻也明顯有些情緒高漲了起來,夾了夾馬肚子向真田幸村迎了上去。

“真田老大,我們還有任務在身!”猿飛佐助追在真田幸村身後喊了一句,及時阻住了真田幸村暴漲的鬥志。

真田幸村一拉缰繩,原本全速奔跑的馬擡起前蹄高吟一聲,接着在原地踏了幾步。望着前方還在向自己靠近的伊達政宗,真田幸村大聲說道:“政宗殿下,在下今天還有要事在身,請允許在下下次再與您一決高下!”

“Ah?”剛才興起卻被對方生生喊停的伊達政宗自然有些不滿,于是故意道,“有那麽急嗎?我可是一碗茶的功夫就能搞定你這家夥。”伊達政宗十分清楚激将法用在真田幸村身上是屢試不爽。

“佐助!”真田幸村迎着伊達政宗挑釁的眼神,跟猿飛佐助說道,“給我一碗茶的時間。”說完沒等猿飛佐助回答,就十分默契地跟伊達政宗同時扯着缰繩調轉方向,一起朝着樹林深處去了。

猿飛佐助無語地目送走了真田幸村,轉過臉來看向片倉小十郎:“片倉大人,剛剛這裏有一個拐帶人口現行犯,我要報官了哦。”

片倉小十郎無話可說,只能斂起眉目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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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真田幸村和伊達政宗騎在馬背上就開始長槍短刀地你來我往了。兵刃相接時發出的叮梆聲一路上驚起了不少飛鳥,振翅的聲音更加渲染了一些緊張的氣氛。直到來到一處較為開闊的空地,兩人同時縱身下馬改為近身戰。

踩到地上兩人才察覺這地方原先應該是一片湖,湖水結冰了,才形成了一片四周環繞着樹林的空地,兩人心照不宣地認為這樣一處地方作為決鬥的舞臺,利用自己和對方身體平衡的破綻進行攻防也算是別具一格的體驗。

幾個回合下來,原本與伊達政宗不相上下的真田幸村漸漸處于劣勢,但他并沒有轉攻為守,而是依舊毫不退卻地沖向伊達政宗。

對真田幸村這種直來直去的戰鬥模式再熟悉不過的伊達政宗,瞅準真田幸村動作的破綻,使出一招“War Dance”結束了這場決鬥。

随着挂在頸上的六文錢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真田幸村仰面倒在了冰面上,失衡的身體撞上冰面發出不小的聲音,十字文槍也脫手滾落一旁。

這個場景好熟悉……就在不久之前,在下似乎也像這樣倒在政宗殿下的刀下,那時明明已經做好了交付性命的心理準備,結果因為戰局突生變化得以保留性命直至今天……主公大人啊啊啊——屬下無法完成您交付的任務了啊啊啊啊啊——!

看着躺在地上的真田幸村本已視死如歸的表情,不知道因為想到什麽而眼中突然透出些激昂的情緒,被晾在一旁的伊達政宗想要拉回對方思緒地出聲喚道:“Hey!真田幸村。”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真田幸村回過神來,向上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伊達政宗正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真田幸村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伸手握住了對方,接着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捏緊了,上方傳來伊達政宗有些低沉的聲音:“真田幸村,難道你認為我們之間只有你死我活這一種結局嗎?”

真田幸村不明白伊達政宗所說的意思,圓睜的雙眼中滿是疑惑,正俯視他的伊達政宗表情隐在黑發的陰影中,讓人看不透。就在這時伊達政宗拉了他一下,真田幸村以為對方是要拉自己起來,剛想順勢坐起身,卻又突然被伊達政宗握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上半身使勁頂回了地面,真田幸村毫無防備地磕到了後腦勺,還沒等從輕微的暈眩中回神,他的眼中就出現了迅速來到自己面前的伊達政宗的臉。

兩人交握的手壓在真田幸村的胸膛上讓他不能輕易起身,伊達政宗半跪在真田幸村身旁低頭逼近他的臉距離不過一拳,盯着真田幸村毫無所覺一派澄澈的琥珀色雙眸,伊達政宗的吐息吹拂在他幹淨天然的臉上,淺淺地嘆息道:“你這家夥就是太……了……”說着緩緩将兩人面龐間的距離縮至極限。

就在兩人将要肌膚相親的前一刻,真田幸村突然側過臉去,伊達政宗頓時頓住,愕然地以為就算是遲鈍到令人感到可怕的真田幸村,在這種情況下也是能明白過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的,結果卻聽到真田幸村說:“政宗殿下,在下聽到佐助在叫在下了,您聽到了嗎?”

“沒有,你聽錯了!”伊達政宗沒好氣地說道,上半身幾乎壓在真田幸村身上,盯着真田幸村因為扭轉的動作而繃緊的頸側肌膚。

正當伊達政宗還想幹點什麽時,真田幸村突然抽回自己的手并從另一側撐地站起身來:“佐助——!”

差點趴在冰面上的伊達政宗扭頭望見真田幸村呼喊的方向出現的人影,低低地咒罵了一句“Shit!”。

那之後,真田幸村匆匆向伊達政宗告別并表達了對下次再戰的期待,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再之後,就是這次接受宴請前來奧州,闊別幾個月的再見面——雖然到此刻為止還沒機會再次“一決高下”就是了。

真田幸村一手搭在身旁冰涼的廊柱上,面對着庭院緩緩地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很快消融于空氣中,就好像此刻他的心神消融于一片白雪中一樣茫然不知所蹤。

那個時候……政宗殿下好像說了什麽話。不知道為什麽靠得很近。也許是很重要的話,要靠得很近才能傳達。明明很重要,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到底,說了什麽……

“你在這裏倒是悠閑啊。”

聞聲真田幸村轉頭,看到伊達政宗正站在自己去路方向的幾步外,雙手對插在藏藍色的和服袖筒中,表情有一絲戲谑。

“在下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或許可以趁現在問問政宗殿下。

“迷路了嗎?”真田幸村眼中尚未褪去的迷茫神色讓伊達政宗忍不住調侃道,“喝醉了?”

“斷然不是,政宗殿下。在下只是一時失神。”

偶爾像這種時候的真田幸村式一本正經,會讓心底隐隐有些期待對方反應的伊達政宗感到意興闌珊。不過看着身着棗紅色紋付和服、灰色馬乘袴的真田幸村在一側雪景的映襯下,顏色鮮明而英姿勃發,和服上的真田家紋六文錢都有些熠熠生輝的感覺,又讓伊達政宗似乎得到彌補般心裏感到了些許滿足。

“被我們奧州的雪景迷住了吧。”伊達政宗有些得意地說道,望向自己的庭院。

“是的,”真田幸村也向庭院望去,然後又轉過臉來對伊達政宗認真道,“非常感謝政宗殿下能邀請在下前來,在下才得以有機會欣賞到這樣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色。”

同樣的一番話經由其他什麽人說或許其中多少包含客套和擡舉,但出自真田幸村之口,那一定是每個字都确實地傳達着他內心真切的感受。所以說這種坦誠如果用對了地方還是很讓人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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