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田幸村想着自己從宴席中離開許久了,現在連伊達政宗這個主人也在這裏駐足跟自己聊了起來,是否該由自己提出回到宴席,或是伊達政宗也要去一趟便所,可是伊達政宗顯然沒有中斷對話的意思。

“你也真是不怕冷……”伊達政宗又轉回視線看着棗紅色的真田幸村,“盔甲也向來是遮不嚴實的。”不像自己那樣算得上全副武裝。剛認識真田幸村時伊達政宗對他的盔甲什麽的也不是很在意,等自己對那一段永遠裸露在外的勁瘦腰部意識強烈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泥足深陷了。至于後來對真田幸村的胸甲也不忍直視,已經到了需要提醒自己“不不不那是保護心髒的吧我可絕對沒有想到什麽其他的作用”的地步。當然這些也都是偶爾遙遙相望時一瞬間的想法,全身心投入戰鬥時則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能将自己的全部鬥志灌注于與眼前人的對決中,是比任何绮念和遐思都更能令伊達政宗感到興奮的事。最多就是在事後又會無意識地陷入“所以真田幸村對于保護好自己的腰很有自信?”這類迷思中。

不知道為什麽對伊達政宗“遮不嚴實”的說辭感到有些窘然,真田幸村提高了些聲音回駁道:“那是因為在下心中的烈火永不熄滅!”

“哦,是麽。”伊達政宗很明顯地沒當回事兒。

“政宗殿下,宴席……不回去沒關系麽?”真田幸村眼看伊達政宗依舊一副不動如山的态度,終于還是忍不住提醒道。

“Never mind.”伊達政宗走向真田幸村,腳步在木質地板上踩出沉穩的咚咚聲,“大家這會兒正鬧得歡呢。再說我也可以出來稍微透透氣吧——就像你一樣。”

真田幸村雖然想要提出對方的身份可不比自己可以這樣做,但最終只是抿緊了嘴什麽也沒說。他只是突然沒由來的覺得如果自己不是一件事一件事地去較真——比如此時此刻——他和伊達政宗之間的相處或許會更加輕松。

這也不能說不是真田幸村通過切身經歷無意識中總結出的規律。

伊達政宗站定在真田幸村面前,卻只是面無表情地凝視着真田幸村的臉,并不說話。

真田幸村知道不論剛才敬酒的時候如何,現在一定不是什麽對視的比賽,但一時也想不出伊達政宗這一行為背後更多的深意,所以只能靜觀其變地平靜回視對方。

兩人平日裏粗略看去相仿的身材——同樣的高大強健——此時站在一起顯出伊達政宗要略高些。雖說一方面确實伊達政宗的身高高出那麽幾公分,但另一方面也有些無形的東西影響了視覺效果。要說是氣勢上的差異也不盡然,在氣勢上真田幸村向來不遑多讓。主要是态度。由身份、個性及其他因素決定的為人态度。伊達政宗作為一國之主居于上位應有的氣度和從容,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和對目标的堅定,讓他在态度上多了些一切盡在掌握的游刃有餘,而真田幸村堅韌的意志和不屈的鬥志,并不能彌補他自己也十分清楚的自身不成熟的部分。這種自信上的差別無形中使得兩人站在一起時,某種程度上有些高下立見的效果。

真田幸村甚至有一種只要對自己的認知稍微有所疑慮,就會被伊達政宗徹底看扁的感覺。但是他并不畏懼被看扁,他願意正視自己的不成熟,并虛心向厲害的人請教學習,他相信自己有奮起直追的能力,也相信來日方長,自己總有一天會站在面前這個人所處的高度,看到這個人所看到的景色。

這樣想着的真田幸村眼神坦蕩無畏,目光堅定,看在伊達政宗眼中就好像在用眼睛傳達着自己的決心,至于是關于什麽事的決心,伊達政宗寧願天馬行空地想象些有的沒的——比如真田幸村的腦袋奇跡般的開竅了意識到自己深埋心中的感情而下定了告白的決心接下來開口的第一個字就是“喜歡”的“喜”——也不願聯想到有關什麽“總有一天要分出個勝負!”的決心。

真田幸村琥珀色的瞳仁稍稍向上一點,就接住了來自伊達政宗蒼藍色眼眸的目光。望着伊達政宗的眼眸就好像望着平靜無波的水面,什麽也看不出,也不知道水面下是什麽。伊達政宗直挺的鼻子下面嘴唇自然放松地成一直線,不是平常多見的要麽因為不爽而撇着嘴角,要麽因為得意而勾着唇。

在真田幸村盯着伊達政宗的嘴唇,默默确認伊達政宗确實不是一個表情豐富的人時,他并沒有察覺到對方瞬時靠近的動作,直到自己的嘴唇上産生柔軟的觸感——伊達政宗蒼藍色的眼眸近在眼前,眼睑微合。兩人鼻息交纏。

真田幸村眨了一下眼睛,依舊沒能反應過來。伊達政宗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擡眼,對上他凝滞的透亮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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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幸村直着眼睛,只見一片深邃的蒼藍。

唇上輕微磨蹭的動作之後,有什麽飛快地一滑而過。柔軟濕潤的觸感。

柔軟濕潤的……

“唔!”真田幸村終于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狀況,瞬間瞪大雙眼,同時馬上擡手要推開伊達政宗。

比真田幸村的動作更強硬的,是伊達政宗摁在他腦後的手。在被真田幸村卯足力氣推開之前,伊達政宗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臉頰,用嘴堵得對方差點窒息而亡。

“噗哈!哈……哈……”随着呼吸漸漸恢複的,還有大腦的運轉。明白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的真田幸村,冰涼的手背抵在自己發燙的雙唇上,覺得自己整個上半身都要燒起來了。這可不只是“心中的烈火永不熄滅”了。

退開一步的伊達政宗看着真田幸村唰地一下似乎整個人都變得通紅,表情從極其震驚到極其糾結,豐富得不得了,瞪着自己的雙眸在滿臉通紅的映襯下倒是越發驚人地晶亮……這些都讓伊達政宗不禁又有些蠢蠢欲動。

這時直覺恢複作用的真田幸村立刻擺出一副防備的姿态,一臉警惕地盯着伊達政宗。

伊達政宗因此而啧了啧舌。

這一反應讓真田幸村頓時有些羞憤。

“政、政宗殿下,”鑒于伊達政宗完全一副若無其事的态度,作為質問方的真田幸村反而有些底氣不足,“在下希望得到您做出剛才那、那一……舉動的解釋!”

“嗯?”伊達政宗雙臂在胸前交叉,肩頭随意地往旁邊的廊柱上一靠,“你覺得那是什麽意思?”想好好看看這張幾個月沒見的臉,結果面對着似乎一輩子也不會跟情欲沾邊的天然面龐順勢就做了——這種話怎麽可能解釋給你聽。

“您果然是在戲弄在下嗎?”這樣說着的真田幸村多了些氣憤,和一絲只有他自己察覺到的複雜難名的情緒。

伊達政宗嗤笑一聲,離開廊柱立直身子,聲音的溫度低了些:“在你真田幸村心裏我伊達政宗是個為了開玩笑可以随便對任何人做那種事的人嗎?”啊——真是令人煩躁。這個人的遲鈍簡直到了傷人的地步。

察覺到自己的說法欠妥的真田幸村立刻低了低頭:“抱歉,政宗殿下。在下不是那個意思。”

伊達政宗當然知道真田幸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對方的遲鈍實在讓他忍不住地生氣。但看真田幸村道了歉馬上又變得對之前的事閉口不談,估計是寧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也不願再用自己實在想不出的腦袋去猜啞謎說錯話。這種一時想不通的事情就暫時不去想它的行為絕對是真田幸村做得出來的。如果自己不直接傳達給他,估計又會像幾個月前那次一樣不了了之,然後以後的每一次可能都是這樣……不小心陷入這種消極想法中的伊達政宗決定采取些積極的行動。

“我中意你啊,”伊達政宗靠近真田幸村将兩人間的距離縮短至半步,擡手用食指按在真田幸村唇上,觸感柔軟溫熱,“就是會對你做這種事情的‘中意’。”說完滿意地看到真田幸村剛剛才紅色盡褪的臉再次唰地紅到發紫。

“就算是virgin,這點事情還是知道的吧。”伊達政宗的指尖從真田幸村唇上滑下來到他的下巴下,微微向上施了點力讓對方正視自己,“況且你這家夥又太沒防備……”

這句話好像在哪兒聽過。真田幸村愣住。

你這家夥就是太沒有防備了……

——是那句政宗殿下三個月前說過的、自己之後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的重要的話。

現在聽來完全不是什麽重要的話,偏偏自己還因為忘記了而十分在意。所以當時靠得那麽近也是為了……稍微聯想到了剛才發生的事,真田幸村感到自己的臉更加灼燙了,同時他也開始懷疑從三個月前截止目前發生的事情,是否全都是一場鬧劇。

“你這家夥,不許擅自在心裏把剛才的事當做玩笑或事故糊弄過去,”了解真田幸村所想的伊達政宗正色道,“雖然時機場合不是很合适,但畢竟是我奧州之主難得的告白,你給我用你的木頭腦袋好好去理解——直到可以給我明确的回複。All right?”

說完伊達政宗轉過身,似乎是準備離開,卻再次開口補上一句:“不過不管你怎麽想,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想法。”

……這是贊不贊同都無法阻止的意思嗎?真田幸村頭腦尚處于一片混亂中,伊達政宗的話基本上句句有聽沒懂,有很多話想問有很多意思想表達,卻苦于理不清自己的思路而一個句子也組織不出地無法及時接上話,這時看到伊達正宗要走自己心裏的問題卻堆積如山,下意識地就出聲喚住對方:“政宗殿下!”

伊達政宗回過臉來,臉上是“還有什麽事”的表情,緊接着又眯起眼戲谑道:“這麽快就想好了?”

“不、在下是……”真田幸村急忙否定。明明自己才是那個被表白心跡的人,心情卻好像處于正相反的立場般局促忐忑。

真田幸村稍微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換以認真對待的表情:“請給在下一些時間。”

“No problem.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伊達政宗背對着真田幸村擺了擺手,向離開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回過臉來,手指點在自己的唇上:“下次,記得嘴巴要好好張開啊。”唇角微微牽起一點弧度。

……下次?嘴巴張開是要做什——!

“唔!”

難得一次對伊達政宗的話外之音心領神會,卻令真田幸村羞惱得無力反駁,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伊達政宗帶着愉快的表情消失于檐廊的轉角。

這之後再次獨自一人站在廊檐下的真田幸村,側過臉眼睛發直地望着陰沉低垂的天幕下雪白的景色染上了些許灰色調,嘴裏喃喃地念着:“‘中意’……”

念出這個詞的瞬間真田幸村的腦海中突然出現青葉那雙濕潤的,滿含欲說還休的情愫,能夠輕易打動人心的雙眸。

真田幸村原本虛握成拳挨蹭着自己嘴唇的手,感到有些冰涼地垂落在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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