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水晶肘子

等喜婆子唱起開始發嫁。房裏的大姑娘媳婦們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親近的姑媽等人,關上門,李江氏就拉着閨女開始哭嫁。

到底是拉扯大的女兒要嫁到別的地方去,當娘的哪有真舍得的,原來意思意思的也真紅了眼眶有些忍不住。“金香啊,到了婆家做個勤快孝順媳婦,娘教你的莫要忘哩。”

李金香的大姑拉着李江氏嗔道,“攏共不出十裏地,要過去相看也方便得很,又不嫁遠了見不着,你還真哭?惹得娃兒臉都花了。”

李江氏也曉得,以後閨女過得好不好,得她自個争氣才成。她做娘的做到這一步也到頂了,總不能幫她籌劃一輩子的。

“娘,我曉得的。”李金香含着眼淚應答,之後又拉過妹妹交代,“以後我不在家裏,玉香得好好幫我照顧爹娘哩,爹上了年紀腰背老是酸疼,晚上你就給捶捶捏捏,家裏的活兒也多幫娘分擔點……”

李江氏背過身不停抹眼淚,怕她一哭,閨女也跟着哭,花了臉就不好看哩。

最後在嘹亮的唢吶和喜慶的鑼鼓聲中,李金香被擡走了。恢複情緒的李耕田夫婦也出來招呼客人,喝了聲開席咯讓人上熱菜。

酒席擺了十多桌,加上李耕田大哥家,分作兩撥吃飯。

薛寶珠跟着莫大娘坐了一桌,薛寶霖方才跟狗蛋一起看放炮仗,身上還沾了點炮仗屑,被薛寶珠拍了拍,等開席了才老實坐下了。狗蛋挨着他坐,一碰頭又嘀嘀咕咕沒完,倆皮猴皮得臉紅紅,狗蛋比寶霖大半歲,正月裏生的,挨過凍穿的少都不怕冷,不像寶霖這才十一月功夫就已經穿厚實了。

狗蛋娘去給李家幫忙,狗蛋爹坐去了男人桌喝酒,她和莫大娘坐的這桌有春兒娘和阿桃娘還有幾個上了年紀老婦人,坐一塊說話也是熱鬧。

等熱菜上來,一壁夾筷子一壁說也是不錯下的,尤其桌上春兒和阿桃年歲也都不小,都說接下來還有的喜酒吃,把倆小姑娘臊不行。

莫大娘在一旁喂薛寶琴,眯着眼笑呵呵瞥過只顧着吃肉的薛寶珠咯噔一頓,起了點愁緒來。寶珠要是沒被司家退親,等服過喪,那肯定是要比李金香嫁得還要分光還要好的,可司家不厚道,這麽把親退了,等以後寶珠婚事還不知道有啥影響。多好一閨女,攤上的都什麽事。

薛寶珠半點沒察覺到莫大娘的擔憂,反而對着面前的水晶肘子樂得一雙眼兒彎成月牙。這道菜她以前看姥姥做過,那滋味跟現在吃的味兒是一樣的,養豬實在,豬肉都帶油花兒的,不像後來她煲肉粥,都熬不出多少油腥,這一口一口的也就沒停下。

這道菜做起來說麻煩也麻煩,當中耗的時間久,要先把拾掇幹淨的肘子剔骨頭焯透,和煮過的豬皮一起放在大海碗裏,花椒和小茴香包進紗布包也擱進碗裏,配上蔥、姜等調料,兌上溫水,放進籠屜上火慢慢地蒸。

蒸的時間得久,要等大海碗裏清湯中浸着的肘子酥爛,肉皮也變得黏軟柔韌,撈出肘子和肉皮稍稍晾涼,再把那小半碗拉黏的湯汁揀出蔥姜,仔細地過細籮澆回肘子上,天兒冷,在外頭擱一宿,第二天成了晶瑩潔白的水晶凍兒,倒扣在案板上用快刀切成飛薄的大片兒,就成了醇厚中透着清爽的水晶肘子,中間鑲嵌着微黃的肉脂和紅潤的肘花,讓人垂涎欲滴。

料汁兒也有講究,把幾粒花椒放在香油哩炸得焦糊,将滾燙的花椒油澆在碗裏的醬油醋上,刺啦一聲帶響兒,白霧升騰,泛起一股濃烈的麻香。蘸着吃,每片肘子都裹挾着醇厚腴潤,濃香中透着清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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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終于察覺莫大娘投過來的視線,薛寶珠還以為自個見着肉的吃相吓着人了,忙是收斂了點,有點落了肚子就把薛寶琴劃拉懷裏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娘,趁熱吃哩,這肘子好吃!”說完還舔了下嘴角,活脫脫一饞貓樣兒,笑得開心。這麽美美飽餐的機會不多,算是吃得最痛快的了。

莫大娘看着那笑容晃着一口白牙,燦爛地跟冬天大太陽似的什麽陰霾都給去了,也不由跟着笑。嗐,她也是瞎愁,合着還有好幾年呢,到時候她跟大虎多給相着點,總不怕找不着一門好親事的。

“寶珠過年也有十三了吧,這一晃眼兒娃都這麽大了,咱們真的老咯老咯。”坐在莫大娘對面的老婦人也注意到了寶珠,可跟印象裏那怕生害羞的小姑娘不一樣了,看她一個半大的娃娃帶着倆小的,不由心生感慨。

薛寶珠看說話的是劉大同他娘,還記得大同叔那一筐土豆,笑眯眯回話,“劉奶奶不老哩,跟莫大娘站一起那也是姐妹樣兒的。”這話是真的,古代生孩子早,叫是劉奶奶也才五十不到的年紀,哪裏老麽。

劉氏被薛寶珠那認真樣子給逗得不行,“嗳喲,寶珠嘴真甜,盡哄我老婆子開心了。”年紀大的哪個不愛聽這話,劉氏憐憫薛寶珠遭遇,見她還能這樣子笑對生活更是對她心生歡喜。

薛老太太和薛萬媳婦坐在不遠一桌,薛李氏臉上看不出痕跡,正抓着才兩歲的兒子喂吃的,把一盤肉盡給端自個面前了,有人看不過眼說,薛李氏故意拿盤子兜在小孩兒嘴邊喂,哈喇子一流,沒人再說話都給惡心得不行。

薛萬這回是随了禮金來的,就是不知道随多少,有人看着他一家子都能湊一桌了,心說李家可別虧了。各種心思轉來轉去,最後都轉到了飯桌上,這回的廚子燒出來的肉菜味道那叫一個好,幾乎每桌都空了盤子。

辦酒席能得客人誇好吃那就跟誇辦得好是一個理兒,李江氏忙活不停,嘴邊笑意不停,掃過薛寶珠坐的那地兒軟了幾分,打算回頭把剩下的幾個豬蹄還有點肉分把她一些。

男人們喝酒劃拳,吃得慢,女人們吃完鄉裏鄉親都幫忙收拾桌子洗刷盤子,等着晚上還得弄一茬。薛寶珠吃了個滾飽,揉着圓乎乎的肚子就覺出一道不善目光,回過頭去,好麽,還是倆。

她這才瞧見薛老太太邊上坐着的是荷花,一老一小不知說道什麽一塊把她看,薛寶珠心想肯定是沒好話,不過這一幕倒叫她想到薛老太太是怎麽知道她在鎮上賣吃的了。

薛寶珠停留在荷花身上的目光稍冷,故意帶了些威吓意味,後來又覺得自個毛二十七的年紀這麽跟一小孩兒置氣太幼稚了,轉過頭不去管了,心裏默默吐槽自個穿到這身體裏适應過頭了都。

這邊荷花被她那神情駭了一跳,看着那有點枯黃的後腦勺,對自己竟被她吓到覺着不甘,好像不戰言敗了一樣不痛快。“薛奶奶,寶珠這樣你就不管管麽,我聽見莫大娘說那禮錢裏有她一份兒,那錢咋來的,就她能在鎮上賣啥吃的賺錢,盡跟男人拉拉扯扯了,我聽說鎮上就有年紀大的老頭兒喜歡年輕水靈的……”

荷花盯着薛寶珠後腦勺,眼裏的惡意都快凝聚實質了,壓低聲音悄摸跟薛老太說的,畢竟這麽嚼舌根對她也有影響,後頭的話沒敢說全乎了,可也夠老太太多想的了。

薛老太太果然一聽臉色都氣得發白,拐棍急促拄着地面,快是戳斷了的樣子,“孽障,孽障啊!”

荷花就盼着老太太出馬發威,看老太太起身,眯着眼隐着幸災樂禍就等着看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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