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煨肉湯和焦年糕

薛寶珠幾乎是從司府逃出來的,一直跑出好遠的地兒才停下來喘氣歇息,福丫頭應該能沒事,回頭想想自個還惦記別個,她能全身而退都是運氣了,心底打定主意是半點不想再跟司家沾上關系。

一冷一熱,薛寶珠冒了一腦門的汗開始滲冷,被風一吹不由打了個噴嚏,緊忙拿袖子抹了,又摸了摸一直緊攥着的錢袋子,心撲通撲通狂跳。袋子挺有分量,她攥緊了往四周看了看,站的地兒已經快到鎮子口,根本沒人走動,遂找了個隐蔽角落查看起錢袋。

兩角翹翹的銀元寶有兩錠,一錠約莫有十兩重,薛寶珠到底忍着沒用牙磕,仔細收好放貼身兜兒裏才心頭火熱地小跑着往家趕。

一輪半圓的月亮高懸天空,夜空無雲,照得地上亮堂堂,即使走夜路,也叫人生了點底氣。二十兩可比她原來想的多多了,她這一天擺攤的也就淨賺個兩三百文錢,忙不停的擺了個把月的功夫刨去家用估摸能有十二三兩。

可司寇一出手就是二十兩,雖說讨厭是讨厭了點,但是這敗家子兒還是當得挺稱職。薛寶珠跑得歡快,一邊在心裏合計家裏有近五十兩的家底,那可是豐厚一筆了,能好好過個年哩。等到了開年弄些花樣吃的,在鎮上探探租個鋪子要多少銀錢,要是合适就先租個門面,後頭弄個隔間出來安置弟弟妹妹,就省得來回兩頭跑,自個也能看住。

這麽一想想,那些錢就不夠看了,首要任務還是得賺錢,賺更多的錢。

薛寶珠一溜跑着,全身都帶動熱乎着,跑出鎮子後就是鄉間小路了,路沒了鎮面那麽寬敞,得虧月光敞亮腳下不容易磕絆。聽說前幾個月村子裏孤家寡人的老丁頭就是喝了酒從鎮上回來走夜路給摔了腿,在床上躺着将養了好幾月才好,李家吃酒那天還說要是再不當心點兒,摔下了河,恐怕都上不來。

這麽說是因為那條小路有道彎口就挨着曲河,農忙的時候水閘都是開的,漲潮厲害了确實能淹着人。薛寶珠一壁想着一壁順勢往河邊掃過,跑出兩步又給退了回來,站定細看果然瞧見河邊躺着一模糊人影兒,身上有銀光一閃一閃晃人眼。

難道是……棄屍荒野?!

薛寶珠腦袋冒過這念頭,雖隔着遠也覺得一陣瘆得慌。四周地勢平坦,将那處照得清楚,瞧着像是被沖上來的,她聽村子裏人說過曲河連着海,一直延伸到北邊遠着,站在彎道口那确實能撿着亂七八糟,多是飄過來的。

可飄來一具屍體,薛寶珠是頭回見。腳打着抖可愣是邁不開去,那一閃一閃的銀光好像是在召喚似的,驅使她往前,萬一是銀子呢!只要一想這可能薛寶珠就糾結得不行,那人死都死了,等明兒個天亮讓人看見指不定連那身好衣裳都給扒沒了,叫眼睜睜錯過怪不甘願。

窮過活的自然有不忌諱的,薛寶珠到底沒抵過誘惑,一壁給自個打着氣,一壁一步一步往前挪,嘴裏默默念着阿彌陀佛如來佛祖保佑。

這時節都是關閘的,潮水不漲,人被沖到這荒野犄角八成是沒命活了。薛寶珠顫顫巍巍挨近,嘴裏的詞兒也念出了聲,不敢看‘屍體’正臉兒,就跟小時候看見墓碑上不能記名一個道理,低着頭徑直往銀閃閃地地方摸去。

等摸到那東西薛寶珠徹底愣了,“……”那銀光居然是個一同被沖上來的銅箔片折射出的,害自己空歡喜一場,大概是太過懊惱,連着緊張用力過度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正正對上‘屍體’的臉。

被水浸潤過的面龐蒼白,五官俊美異常,那種美叫薛寶珠這個粗糙慣的都不由屏住呼吸不敢驚擾,随後才想起這人已經死了的事實,驚恐稍褪後湧上的是惋惜。

嗯,好看歸好看,死了都是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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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為屍體長得好,薛寶珠那點畏懼也消弭了,反而琢磨起其他的來。那人穿着的料子一看就跟司家那些夫人公子穿的是一樣的,破開不少道口子,傷口被河水沖的發泡,其中應當最深的那道是接近胸口致命的,不管是情殺還是兇殺,那動手的肯定是不想他活命,要不是掉了河裏,估摸身上保持不住這麽光鮮,這麽好的衣服早就給扒了。

薛寶珠心思動了動,一點一點挨近前去,已經到了這地步,要沒點實質好處豈不白擔驚受怕這遭,遂抖着手朝着他身上衣服袋兒裏摸去。“吶死都死了就當救濟一下窮苦百姓,我好給你燒點紙錢花,阿尼陀佛善哉善哉。”她念念有詞地翻摸着他身上的兜兒,倒是有張銀票可惜拿出來就已經糊成一坨坨了,薛寶珠的臉也跟着那坨一塊糊住。

有了開端,後面就容易了,薛寶珠幾乎是帶着兇狠神色地把那人身上翻了個遍,最後終于不負希望的從他腰側腰帶內層裏摸出塊玉佩來,雕着牡丹花和月亮,極是精致細膩,拿在手裏溫潤觸感都能覺出不菲,後世那些動辄幾十萬上百萬的古董玉佩,不就是這個樣兒的,應該在現世也能值當不少罷,總算不虛此行!

薛寶珠捧着玉佩仔細對着月亮一陣觀瞻,越看越覺着歡喜,拍了拍’屍體’胸口笑眯縫眼,“荒郊野嶺這麽也挺可憐的,看在玉佩的份上,我再給你買口棺材啊——!”

“你你你你你你——”薛寶珠驚恐至極地看着不知什麽時候睜開眼凝着自己的屍體,渾身寒毛都炸開了,頭皮一陣發麻,手腳并用地爬遠了,至于為啥不是跑的,因為腿軟根本站不起來。等隔開了一段路,她才飛快的跑了起來,越是遠了神志也越是清明。

不對!根本不是什麽死人!那人……還活着!

可現在能活着,受着這樣重的傷又是荒郊野外的待着,指不定下一刻就死了。

薛寶珠手裏緊緊攥着從那人身上摸來的玉佩,硌着手心帶起的卻是無比溫潤的觸感,心裏頭越發惶惑不安,到底是沒經驗幹這種摸屍體的活兒,難得摸個居然還有餘氣兒,沖擊之下整個腦袋都是亂的。

別心軟,家裏才剛有點起色,掙的辛苦錢一點不容易,哪容得她聖母管別個。薛寶珠心裏一壁念着,可腦子裏都是那人睜開看自個的那一眼,不負容貌所見,那雙漆黑眸子同樣深邃若星辰,怎麽都揮散不去。

……

一炷香後——

“大夫,他怎麽樣?”醫館裏油燈點的亮堂堂的,薛寶珠直勾勾瞧着正拿着小刀給床上躺着的人清理傷口的大夫,看他挑一會兒皺個眉,越皺越深,不由跟着提氣小心問道,“還有救麽?”

她手裏還捏着玉佩,當時也已經跑出老遠了,可到底過不了心底那關,只叨念着看在玉佩份上試試,又一路跑回了鎮上醫館,請人把那人給撈了回來,診金也跟着漲了,交了還沒捂熱的一錠銀子這會兒還肉疼着,要救不活可不更虧!

“刀傷太深,尤其是胸口這道,要是再偏移個幾寸,華佗在世都沒得救。讓河水估摸都泡了有三四天了,這年輕人命夠硬。”老大夫嘀嘀咕咕說完,讓學徒趕忙燒來了熱水開始忙活給治。

薛寶珠聽他那麽說就知道是有救了,因為畫面看着太疼給背過身去不敢看。

“小姑娘,這人是你什麽人啊?”老大夫一壁在後頭問。

“不認識,好歹一條命麽,大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可一定要把人治好吶。”薛寶珠甕聲甕氣回答。

老大夫聞言點了點頭,看倆人穿着也猜着估摸是如此,這年輕人很可能是讓山匪搶了碰巧被小姑娘撞見,思及此,胡須花白的常德看向薛寶珠不由帶了贊賞意味,含着笑讓學徒把外露傷處包紮好,自個取了紙筆開方子。

“水裏泡久了怕傷口有染,我開兩劑方子,一個是治外傷抹的,一個是內服,之後如何得靠他自個造化了。常空,先去拿七日的劑量來。”老大夫說着就把方子拿給徒弟讓他去配了藥。

薛寶珠看着快給裹成粽子的人,心想可不得活着麽,她都花了血本了,等人醒過來銀子票子還是由她開口。

老大夫看着她喜不自勝的模樣當是為救活了人高興,也跟着樂呵呵的,直誇小姑娘善良,直把薛寶珠老臉給誇紅了,為這,老大夫還減免了些診費,估摸看她也是個不容易的,給退了三兩。“就是這人,老夫這兒留不得,你說你是長渚村的,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看着薛寶珠那瘦弱身子板兒,給出了個主意,“驿站那有馬車,這麽晚了你看……”

薛寶珠看了眼床榻上的粽子和一大包藥點了點頭,拿着沒捂熱的銀錢去叫了輛馬車來,讓人幫忙擡上家去。

這麽一通折騰,到家裏已是半夜,又是麻煩人給弄進了薛老爹那屋,還有張空床在,掏了一貫錢付了工錢,才算安生下來。

“姐,你帶誰來了?”薛寶霖聽着動靜起床走到這屋,一壁揉着眼睛問。

薛寶珠以為人在莫大娘家歇下的,沒想到竟在自個家,連忙拿了件薛老爹的衣裳給他兜上,“怎麽不在莫大娘家,妹妹呢?”

“妹妹說想睡了我就給領回來了,我想擱家等你回來。”薛寶霖猶帶困意依偎進薛寶珠懷裏咕哝,他想等姐姐回來的,結果沒熬住。“姐,你咋這麽晚?吃過飯麽?”

薛寶珠搖搖頭,就靠着一塊凍米糖撐到現在,她不是司府的人,下人吃飯自然不會帶上她,在府裏出不去已經餓了一天了。“後廚散得晚,回來耽擱了,你要困接着睡,有什麽咱們明天說。”薛寶珠看他困得睜不開眼樣子心軟地半抱着他帶回房去。

薛寶霖困得腦袋一團漿糊,由着姐姐抱着,臨到床上又抓了她手,被凍得一激靈睜開眼仔細道,“別忘了竈臺那還煨着肉湯,我跟寶琴沒吃多少,還剩好多肉。”

“嗯,曉得了。”薛寶珠給兄妹倆掖好被角,出去去了廚房,從爐膛裏捧出封好的瓦罐,一打開肉香撲鼻,豬蹄膀原來就上過籠屜蒸軟乎的,再用冷水浸漂兩個時辰剝去外層筋膜,洗淨了切成長段後和花生仁、蔥姜料酒等配料放入瓦罐煨烤,用的不是吊制的鮮湯而是山泉水,煨出來的肉湯自然更原汁原味。

廚房裏還有狗蛋娘送來的一些年糕,薛寶珠點了一盞煤油燈,拿菜刀都給切成厚度勻稱的四方片兒,鍋底抹些油燒,把年糕簡單翻炒,等兩面都帶點焦黃了撒點小蔥段兒和幾顆粗鹽粒兒就給盛出鍋,焦噴噴的有嚼頭再就着還熱乎的瓦罐湯,整個人都暖和過來了。

薛寶珠吃的痛快,收拾過廚房歇下後都想着薛老爹房裏那人第二天醒了,非要把一箱子金光閃閃的金元寶送把她,說救命之恩湧泉相報,她要不收那就是嫌少,一箱一箱的砸過來,直把夢裏的薛寶珠笑得牙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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