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南瓜花卷

王大虎趕到的時候,薛寶珠正抱着車轱辘一動不動守着砸爛的攤子蹲在雨幕中,他連忙撐傘給她打着,“寶珠,怪我,我就應該猜到楊勇把我支開有問題。”可是怎麽也沒想到問題竟是在薛寶珠這。看着一地的食物殘骸,更是懊惱自己來晚了。

薛寶珠一下拽住了王大虎的袖子,“虎子叔,他們把裘和抓走了,你幫我救救他!”說得急了聲音都染上了哭腔,噙着眼淚看向王大虎寄予厚望。

“這……”王大虎頓了下,人是縣太爺親自下令抓的,要救……

薛寶珠看出他遲疑,湧上的希望又被兜頭澆熄,再憋不住眼淚,“他是因為我被抓的,是我貪錢,明知道那邊會惹上麻煩還讓他去,虎子叔……”

“嘿,大哥,你看不用咱們出手,她自個就倒黴了,攤給砸成這樣,還惹上官差,恐怕生意是做不了了。”李得富在一邊拍手稱快,一開始他和大哥還不知道來着,就覺着生意越來越少,少的也不單是他們一家,就像被人拽走了一半客人似的。一打探才知道又是這個薛寶珠,竟還在小巷口擺起攤來了,那誰還去集市口,不是斷大家財路麽!

李得財臉上橫肉咧着也是高興,聽不見那衙役跟薛寶珠在說什麽,就往前挪近了,一壁插上話去,“唉喲,官爺,您可來正好,您瞧瞧這兒哪能擺攤麽,弄烏七八糟的,可得仔細教訓。”

王大虎擡了眼皮,一雙虎目倏地看向他,随後再掃過周圍議論指點的目光,最後又落回李得財身上,“誰說這兒不能擺了?你說的?”

“……啊?不,不是,官爺,小民哪有那麽大的主意!”李得財沒想到被王大虎還反嘲了一臉,再一看,那薛寶珠分明是被官爺護在懷裏,還給打着傘的,登時意會出倆人關系不簡單,自個是上來碰臉面不讨好來了。

李得富跟他後屁股,被他大哥結實身子擋着看不清前頭,剛想對薛寶珠這慘狀嘲諷兩句,才出了死丫頭三個字兒就被大哥轉身捂住了嘴,往後拖着走,腳底下踩進了碎瓷片兒都說不出口,疼得龇牙咧嘴。

薛寶珠沒心思管他們那茬,心裏盤算去衙門撈人,王大虎聽了她打算便陪着她一塊。倆人到衙門裏正碰上楊勇,後者瞧見王大虎倒三角眼兒往他身後跟着的薛寶珠溜了兩圈,嘴角扯了古怪笑。

“這就找縣太爺來了,不過咱大人沒空,回吧。”

“大人呢?”王大虎先一步問了出聲。

楊勇想到自家妹子那本事,斂住壞笑,沒好氣道,“大人去哪兒還得跟你彙報不成。”他看不慣王大虎很久了,仗着人高馬大資歷久一副老大哥樣子,以為誰都得聽他的。他是楊四娘堂哥,借着這層關系進來當差的,論大人身邊心腹算起,他才是老大。

“想贖人吶?”楊勇眯着眼打量。

薛寶珠卻是找着精準點,一口咬定了道,“我哥沒犯事,他沒傷人!”

“沒傷人?那聶木槐是讓誰給打的,都有人證咧。”楊勇白了她一眼,“咱們大人走之前也留話了,在碼頭無故傷人性質惡劣,目無王法,想要贖人也行,準備五十兩,當是買個教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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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兩!”王大虎和薛寶珠異口同聲,都叫知縣的獅子大開口驚着。

“咋啦,還少啦,人聶木槐的醫藥費還得另外賠,起碼再十兩。所以說,年輕人,這麽火氣大做什麽,安安生生過日子不好麽?!”楊勇從一個手下手裏接了一油紙包,裏頭是幾個撒了芝麻粒的蔥油餅,剛才砸攤兒的時候就被勾得有些饞,回頭看倆人還杵着,有些埋怨沒眼力見。

薛寶珠手腳發冷,就算是把整個家底掏空她也湊不出五十兩來,還有聶木槐,裘和怎麽可能無緣無故跟他動手,反而之前因為荷花的事,聶木槐看她不是鼻子眼睛的,千提防萬提防沒想到會在這裏跌跟頭。

“寶珠莫慌,等見着縣老爺再好好求個情。”王大虎寬慰。

“求情,你當你臉面值幾個錢,縣老爺還能看你面兒,省省,可省省,總之交不出錢,那小子有的皮肉苦吃,要拖着他那小命就不好說。”楊勇板起臉,倒三角眼盯着王大虎陰陽怪氣道,“王大虎,老爺說了,這事兒由我全權辦,你還是巡你的街去!”

王大虎怒瞪:“你——”

還是薛寶珠拉住了人,“虎子叔,我想看看我表哥先。”

“去吧去吧,就這一面兒回去趕緊想辦法湊錢吧。”楊勇沒在這點上阻攔,讓人去牢裏探看,反正他已經先打了一頓,那樣子夠慘,剛好叫這丫頭看看給點兒壓力。

薛寶珠跟着王大虎往牢房走,下過雨的地滑,薛寶珠險些栽了個跟頭直直摔進牢房門內,被王大虎一撈才沒磕着臉,卻被突然撲到牢門栅欄上的犯人給駭了一跳,滿口喊着我沒偷,冤枉啊大人,瘦骨嶙峋的手使勁往外伸着要抓人。

“別鬧,鬧什麽鬧。”有衙役拿刀鞘使勁打了過去,把人吓回了裏頭,才回頭喊了聲王捕頭。

王大虎領着薛寶珠往裏頭去,怕小姑娘吓着,有意識地遮擋了下,卻見後者徑直地往裏搜尋,雖是皺着眉可沒被裏頭景象吓着,直到看到倒數第二間那熟悉身影才見她泛了淚花奔了過去。

“裘……表哥,你沒事罷?”薛寶珠扒着欄杆恨不得進到裏面去。

暗沉的牢房內透出一股黴味兒混着酸臭,一張硬石板床鋪着零散稻草,還不夠鋪滿的,裘和就坐在上面,聽到她聲音有些遲緩地擡頭,一張臉幾乎隐匿在陰影中,“咳……沒事。”說着就站了起來,慢慢悠悠走到了鐵栅欄前。“你怎麽來了?”

“他們有沒有打你,燙傷的地方疼麽,聶木槐那傷真是你打的?”薛寶珠一連抛出了幾個問題,直勾勾盯着裘和,滿是緊張。

裘和看着她,一雙細長眼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些薛寶珠看不懂的東西,依舊是木讷遲緩,可又好像不一樣。“不是。”

“……?”問了太多還沒反應過來他答的哪個,就聽見那薄唇啓合,帶着鎮定決絕道,“我沒有打他。”

薛寶珠一怔,随即緊緊咬住了唇角,即便倆人真打了,都過了這麽久再翻出來,分明是順昌碼頭飯館那茬的緣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別怕,表哥,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嗯……”

裘和輕輕點頭。

衙役來催,薛寶珠不得已跟着王大虎離開,一壁走,一壁回頭,看裘和漸漸沒入暗影,再看不清楚。

而在薛寶珠離開後,依舊站在原地的裘和脫力地靠在栅欄上發出砰的聲響,眉峰攏起,棍刑令他的舊傷再次撕裂,鑽心疼,一直忍着沒在薛寶珠面前露,這時再撐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入目穿着官差服的衙役走動,勾起記憶裏最深一幕,鼻端似乎還殘存着血腥氣,使得那雙深邃眸子墨色更濃。

能聯合官府追殺他的到底是誰,他,又是誰?

***

出了縣衙,王大虎便将寶珠帶着往一旁窄巷裏去。到底府衙前瞧熱鬧的人多,有些話不方便說的。“寶珠,你先回家去,銀子的事情……”他搓着手,想也是為難棘手得很,“銀子的事情我們再想想辦法。”

薛寶珠緊咬着唇,甫一松口說話就能瞧見下唇瓣上深深的的齒印。“大虎叔,我表哥那你能幫着照看就多幫着照看……”

話還沒說完,王大虎便急吼吼的将她的話給打斷了,“這是什麽話!”這事上他也懊惱自己,就是薛寶珠沒開這口,王大虎心裏頭也打定了注意再不能讓裘和在牢房裏頭再吃虧了。大不了他就請那幾個的主事的老頭吃酒,總歸這點面子是會給他的。

“叔沒能早些通知你們……裘和你放心吧,在裏頭……我給你看着。”

薛寶珠這才稍微緩了臉色,她深吸了一口氣後繼續道:“寶霖和寶琴還在家裏頭,我還得回去……”

王大虎看她經這一事小臉兒慘白,顯然是吓得不輕,她這人原本就身量纖細,如此瞧着就更加讓人心疼得緊。可偏現在還能保持着理智,念着家中還有兩個小的,已是不容易。王大虎應聲點頭,“是是是,你左右留在這邊也無用,是該回去。回去了找我幹娘去,就說是讓我讓你去找她,也一并叫她也知道了這事。”

話中明顯帶了另外一重意思,可薛寶珠這時候腦子裏頭亂哄哄的一片。只聽見王大虎說要讓自己去找莫大娘商量的,渾渾噩噩的點了頭,轉身往家去了。

王大虎公職在身離開不得,不然早親自送她回去了,這時忍不住叮咛了數聲叫她自己個兒路上小心。

午時末,雨已經停了,寶霖正同寶琴兩個正在門口坐在板凳上候着等人回來,手裏捏着黃呼呼的東西,是早上剩的南瓜花卷,擰好的花卷條攏起來蒸熟黃白相間,撲出一股南瓜的香甜味兒,在竈臺罩着,還帶點溫度,倆人實在等餓了拿這充饑。

等遠遠瞧見了薛寶珠來,薛寶霖蹭的從小板凳上站起來,一路跑着過去,到跟前停下來發覺了不對勁,歪着身子往她身後看了數眼,一臉驚訝道:“姐,那人哩?”等再看了眼,又追問起:“姐你咋淋成這樣了?”卻是瞧出了不對。

薛寶珠頭昏腦漲,勉強維持着鎮定開口道:“回家說去。”

寶霖雖小小年紀,卻也能瞧出厲害關系,見他姐姐這幅模樣,心知發生了什麽不好的,随即應了一聲,徑自先往回跑,将寶琴抱進了屋子正好再出來迎剛跨入門的薛寶珠,順道将門關了起來。“姐,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咋臉色這麽不好哩?”

薛寶珠心中凄恍,對着薛寶霖焦急的追問也不知如何開口好。

“姐,你再不說我自己去打聽了!”寶霖問了半晌不見回應,又見她姐眼眶微紅,裏頭似乎還有眼淚閃爍,早就急得不成了。撂下這話,薛寶霖就打算了往外去,叫寶珠一把給拉着了手腕,“別去!”

薛寶霖愁苦着小臉,急切的脫口道:“姐你快告訴我吧!”

“裘和……叫人關進牢裏頭去了。”薛寶珠哽了下聲音道。

寶琴坐床沿上睜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哥哥姐姐身上來回掃視,顯得懵然稚氣,她年紀小并不懂這話的意思。可寶霖聽了後,臉色當即大變,驚呼道:“咋回事?咋的好端端就讓人關進牢裏了?是不是他在外頭惹事了?”寶霖一連抛出了好幾個問題,可這稍微停頓了一下,仿佛也跟着清醒了許多。他可聽人說了,當官的都不是什麽好人,都是官老虎哩,吃人不眨眼的!

薛寶珠搖頭,抹了一把臉,将濕漉漉的發絲弄到了後頭,一雙杏仁眼像着了濃墨似的黑沉,“是叫人害的。”

她頓了一下,轉而對着寶霖認真說道:“姐姐不瞞着你這事,也是想你能幫上忙。”她聲音雖然哽咽,可仔細聽卻帶着使人鎮定的語氣。

寶霖瞪大了眼睛,用力點了點頭,小小年紀顯出不符的成熟來,“姐要我做啥,我都能做到的。”

薛寶珠點了點頭,摸了摸小孩兒腦袋,大概是覺出自己手冷又縮了回來,交代道,“裘和是因為我們被抓進去的,不能不管,要把人帶回來,有可能顧不着你們,你幫姐姐多照看妹妹點,餘下的事我會解決的。”

話到後半句,竟又帶了些許顫音,總覺得是自己沒防備着這事情,反倒讓裘和還有弟妹受了牽連……

“姐,你放心!家裏有我在呢!”寶霖原本以為要交代自己什麽緊要事,一聽只是這個不免失望得很,可再看寶珠那也忙不疊的點頭應了下來,不敢給姐姐添亂。他抓着薛寶珠的手腕,着急說道:“姐不用挂心,我會把妹妹照顧好的,你……你別哭。”

小小的眼中透着懂事,薛寶珠感動之餘又想起了裘和叫人打的那一幕,倘若沒有這些大家只快活的生活在一道多好。她眼前又一次霧氣蒙蒙,低下頭去用袖角抹了抹,強打起了精神。

正這時候,大門叫外頭人砰砰砰的拍響了起來。

“寶珠!寶珠!”

“寶珠你在不在家!快開門!”

兩道聲音薛寶珠都認得,是莫大娘和喜叔的。她立即起身過去開門,迎面見到的就是兩張焦急的臉,莫大娘更是一把握住了薛寶珠的兩只手,焦急的埋怨起:“你這丫頭,怎麽出了這麽大的事就躲着人了!也不知道找人商量!”

“莫大娘、喜叔,你們……你們怎麽……”來了?薛寶珠滿是掩不住的驚詫。

莫大娘道:“要不是你喜叔來通知,我哪裏能知道?”

住在隔壁的林氏是見着薛寶珠失魂落魄回來的,這時又見莫大娘和孫喜兩個急沖沖的過來,早就好奇得不行。此時她人探頭探腦的站在寶珠家外頭的院子中,想偷聽事。寶珠瞧見了她,厭煩得很,将兩人迎進了屋子就關起了門。

孫喜這才說道:“我在鎮上打算回來的時候聽見人說碼頭那邊有攤子叫砸了,縣太爺還動用了衙役去抓人。我心裏想這可壞了,過去一看果然是你們,正巧遇見巡街的王大虎,這才知道了整個事情。大虎怕你一個人悶聲不肯找人幫忙,千萬叫我将這事告訴了莫大娘。寶珠!這麽大的事你一個人怎麽扛下來?!”

這話剛說完,孫喜就從懷裏頭掏出了一只荷包袋,半鼓着,遞到了薛寶珠的手上頭。“今個酒樓結了半個月買魚的費用,你先拿着。我這回來還沒家去,等回去了看看家裏頭還能不能再給你湊些來。”

薛寶珠握着荷包委實覺得燙手,接也不是,可不接也不是。莫大娘瞧出了她的遲疑,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寬慰道:“人都有個要緊事,你先拿着過了眼下這關再說。等到緩過來,還能慢慢還的。”

是了,今兒借了錢,她将來一定是會還的。這樣想着,薛寶珠握緊了荷包,朝着孫喜道謝:“喜叔,這錢我一定會還上的。”

孫喜皺着眉頭,“這事将來再說不遲,我先回家去看看還能不能再出些力。”

等孫喜走了,莫大娘才将寶珠拉着往屋子裏頭去,她也帶了錢來,都是要給薛寶珠應急用的。可這一方帕子裏頭卻是有兩份用紅紙裹着的,一份大些,一份小些。“寶珠,這是我和你大虎叔的心意,你一定要收着。”

“莫大娘……”薛寶珠讷讷的喊了一聲。

“你這傻丫頭。”莫大娘怪怨的瞪了她一眼,轉而又嘆着氣道:“為了讓青彥去會考家裏頭也不剩下什麽了。”她手指着的是那一堆小的,轉而再挪到那一份大的上頭,“這是你虎子叔寄存在我這的,特意讓孫喜帶話給我要将這錢拿了給你用。他說就怕你這丫頭臉皮薄,就算交代了讓你去我那拿錢都不會去的。”

薛寶珠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王大虎先前叮咛她過去莫大娘那還為了這個事,只是她但是岔神,并未聽仔細了。可這錢……“這錢是虎子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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