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流民

大晉平治九年秋, 國都燕京。

公主府外院,雲止端坐書房, 回想今日早朝韓首輔種種決策, 臉上表情變幻, 時而怒憤,時而悲憫。

緩緩閉上眼睛, 他仿佛能看見無數流民百姓拖着将死的身軀, 徒步奔命千裏, 卻在看見那一點點活命的希望時, 被無情的關在城門之外。

緊閉的大門,徹底斬斷了他們的生路!!

“呼!!”突的抽了口氣, 雲止狠狠握緊拳頭,心潮起伏不定。早朝時, 清流保皇派和外戚那一場‘撕殺’, 韓太後的偏向,小皇帝的沉默不語, 萬禦史為救萬民命,乞開倉放糧而撞柱, 血濺當場都沒能改變韓首輔‘閉城門,拒流民’的決策, 雲止便知道,他無論說什麽,都改變不了結果。

但是……

白皙光潤的掌心握出血印來,雲止‘霍’的起身, ‘呯’的聲一腳踢開書房大門,拔腿向外急走。

“都尉,您要上哪去?”守門侍衛吓了一跳,急急跟上前問。

“進宮面見聖上。”雲止沉着臉,腳步不停的吩咐,“去備馬。”

“是,是!”侍衛愣了下,連連點頭。

馬房很快備了快馬,雲止翻身而上,揚鞭急催欲出府,不過,剛剛到了門口,前面便有行人攔住了他。

——洋洋三,四十人,俱是宮裝打扮,滿面肅穆,垂手而立,模樣恭敬的簇擁着禦攆中的婦人。

明黃色的禦攆,雕着赤紅九鳳,口銜冬珠,眼鑲紫石,端是雍容高貴,看起來竟跟正宮皇後的禦攆別無二樣。

但,若仔細去瞧,就能看出那九鳳的尾翎只有八根,卻是半副皇後鳳架。

“止兒,如今天色已晚,匆匆忙忙的,你要去哪兒?”禦攆中的婦人——萬聖長公主含笑開口。

“母親,孩兒想,想要進宮面聖。”雲止連忙下馬請安,猶豫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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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啊……”萬聖長公主垂首仔細打量兒子,沉吟半晌,突又笑了問他,“面聖做甚?”

“母親,孩子兒想請萬歲收回呈命,開倉放糧,安撫流民。”雲止堅定道。

“我兒有慈悲之心,救民之願,為娘心中甚慰。”仿佛完全沒出乎意料,萬聖長公主點頭應着。揮了揮手,身邊宮人便扶她下禦攆,緩擡步走到兒子身側,揮退宮人,她眼含欣慰的看着雲止,就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只是,你進宮面聖,有用嗎?”她含笑低語,聲音依然溫柔慈愛。

“母親!!”雲止心頭大悸。

“止兒,你年輕不小了,不該如此天真。如今朝中已經不是你皇舅舅還在時的模樣,局勢早異。自除掉霍言,你皇舅舅留下的老臣失了首領,在朝中,韓載道已無敵手,算是權傾朝野了,他是韓氏小婦的親爹,是皇帝的親外祖,如今這朝中,是這兩人說了算,你面聖有何用?”萬聖長公主面容依然慈祥,但口中吐出的話,卻如刀子般的冰冷,“就算萬歲同意了,他說話,算數嗎?”

“可是,可是,母親……如今已是十月,眼見寒冬将至,流民身上無衣,腹中無食,朝廷若不開倉放糧,這凜凜寒冬,要他們如何熬過?”雲止急急的道,努力想勸服母親,“這一批流民,俱是因南方水患淹沒良田而流亡,他們若死在寒冬,南方土地誰來耕種?”

大晉良田多在南方,氣候之饴人,土地之肥沃甚至能一年三種,只靈州,并州兩地的産糧便足以活養大晉四成民衆,“無民便無田,無田便無糧,大晉的百姓誰來養?邊關的将士吃什麽?甚至……”民以食為天,當百姓活都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難道會老老實實等死嗎?

為了活命,蝼蟻尚能撼天,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一雙含情目盈滿了焦急,雲止唇色蒼白,“母親,這是皇舅舅的江山……”不能讓它亡了!!

“止兒,若你皇舅舅還在,今日無需你開口,為娘立刻親入皇宮,或者,或者禦座之上,坐着的是太子……”大晉先帝當年繼位的時候,做為嫡妹的萬聖長公主是下了大力氣的,甚至連驸馬都為救先帝而死,先帝感念其忠,賜了嫡妹‘萬聖’的稱號,疼愛非常,還把唯一的侄子雲止接進宮裏,當做親生的教養。

雲止在宮中住了十三年,對先帝的感情,跟親爹沒什麽區別。

先帝自幼身體就不太好,繼位時還經了場‘風波’,身體越發虛弱,膝下便只有一嫡皇子,出生既封太子,也是文成武德,極有威望,長到十三,四歲,眼看要成親的時候,先帝後宮韓淑妃又誕一子,便是當今小皇帝。

先帝皇後在逝時跟萬聖長公主交好,雲止又是伴着太子長大的,一家都是妥妥的太子黨,只,那一年胡人犯邊,連下三城,先帝驟然此信當朝吐血昏迷……太子在韓首輔等人‘勸說’下禦駕親征,本為鼓舞勢氣,卻不知怎地,莫名上了戰場,還被亂箭射殺。

先帝中年喪子,大受刺激,身子撐不住龍禦歸天,小皇帝被扶上皇位,昔日韓淑妃亦成了太後,韓首輔水漲船高,外戚當權。

一時間,兄侄皆亡,萬聖長公主這太子黨被吊在半空,上不上下不下,地位尴尬異常,且,自讨兄侄之死跟韓家脫不得關系,深恨又無法,萬聖長公主便自閉家門,在不關心朝堂紛亂,事實上,她亦是有心無力了……

“雲止,我兒,若你此去真能勸得皇帝收回呈命,救下萬民,便是真為此喪了命,為娘我哪怕白發人送黑發人,亦不會阻止你。可是……”回想往事,萬聖長公主終于斂去笑意,長嘆一聲,“我兒,有韓載道和韓氏小婦在,為娘怕你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

“霍言一死,你皇舅舅留下的老臣不多了,你還不如留得有用之軀!”她看着兒子,悲傷道:“你皇舅舅逝了,太子也死了,若連你都沒了,為娘還有什麽指望?”

“……”見母親蒼老面容一片憔悴之色,雲止猛的閉眼,鳳目含淚,口腔中滿是鐵鏽味兒。

——

京效連雲山萬佛寺,鄭淑媛虔誠的跪在佛前,默默祈禱:願我母早日康複,願我女平安無憂。

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她艱難的站起身,瞬時覺眼前陣陣發黑,扶住桌案站了一會兒,待有些緩過來了,她才舉步往偏殿方向去。

“夫人,您這跪了一個時辰了,佛祖會看見您的虔誠,保佑老夫人和小姐的,您,您還是歇歇吧……”一旁,嬷嬷滿眼心疼的說。

“我沒事,今日是佛誕,不比平常日子,機會難得,我在去求求。”鄭淑媛疲憊的笑了笑,邁着酸疼的腿往前走,那老嬷嬷一臉擔心,卻勸不聽她,只能緊着扶着。

一晃兒又是半個時辰,鄭淑媛跪的頭昏眼花,終于求了個上簽,得了‘萬事皆吉’的助解,這才終于露了點笑模樣,“嬷嬷,大嫂呢?”

“夫人,大,大夫人說時辰不早,家裏事多,她,她已經先回府了!”老嬷嬷面色猶豫。

鄭淑媛一怔,複又苦笑。

自跟姚從禮合離歸家已半年有餘,吃住在家,父母兄長雖無怨言,處處照顧,可當家嫂子不待見,暗中使眼色,卻是無法可想。

不過,嫂子的舉動,她能理解,也沒有怨言,不拘窮富,合離大歸的婦人日子不好過都是一定的,更何況這般抛夫棄女的人。嫂子也有待嫁的女兒,受她這不做法的姑姑連累,幾個原本正相看的人家都沒了消息,嫂子生氣,在正常不過了。

想起前幾日母親勸她‘在走一步’,又說武寧州那邊有父親昔日舊友喪妻……鄭淑媛臉上不免苦澀,跟姚從禮合離,她不後悔。總歸她的歸來确實讓母親康複,讓父親免為她操心。

受些苦楚,遭人白眼,這都是她該承受,她早有心理準備的事。

只是,她的女兒啊,她的千朵……

站在廟門口,回首望着屋內的佛像。菩薩手握淨瓶,垂眸含笑,一雙眼中仿佛能見世間千難,渡天下萬苦,‘菩薩啊,求您保佑信女的千朵,讓她能平安生活在晉江城,無憂富貴一生,信女願減壽十年……不,二十年……’

默默祈禱中,眼中苦澀滾燙,忙眨了眨,鄭淑媛不敢讓人看出來,匆匆轉頭,她道:“嬷嬷,咱們回府吧,別太晚了,讓母親惦記。”

本來就是跟嫂子出來為母親祈福,兩人同去不同歸,就夠讓人擔憂的了,若在晚了,怕母親更加難過。

“哎。”老嬷嬷明白她的苦處,假裝沒瞧見她眼角的淚,忙不疊的點頭,匆匆下去準備了。

寬闊的路上,馬車緩緩行駛,鄭淑媛坐在車裏,心裏百轉,外頭不知打哪兒來的嘈雜聲響,更是讓她心煩意亂。

緊緊皺着眉,她面容憔悴,臉色發白。

老嬷嬷看出她的異樣,掀簾子往外問,“這是怎地了?這麽吵鬧,換條路吧?”

“大娘,不成吶。”車夫搖頭拒絕,“如今這路上處處都是難民,大路上寬闊人多,他們還不敢做甚,等閑換條小路,三,五個人進去怕是連屍首都瞧不見就沒了呢!”

“這可是燕京國都啊,那難民,就敢這麽猖狂?”老嬷嬷不敢相信。

“哪是猖狂?活都活不下去了,哪能奔命,就在哪呗。”車夫憨厚的笑,說道:“莫說咱們這裏,就連那北方邊關窮苦之地,都有難民跋山涉水的奔呢。”

“都不容易啊!”老嬷嬷就感嘆。

車裏,鄭淑媛透着窗簾,看着道路兩旁樹中影影綽綽的人影兒,不知為何,心中滿是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夥兒,雲止:雲慢慢,是我第二個覺得不錯的男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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